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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月呢?”
郦清妍坐在金丝楠木圆桌前,慢慢喝着粥,问正在给她夹菜的弄香。
“晨起时听华阳宫的人过来说,宁王殿下出宫办事去了,若是小姐找他,便告诉您一声。”虽然已经是长公主,却改不了口,加上郦清妍不允,这些一路跟她走来的丫头全部还是称她为小姐,有那些实在不熟络的外人在时,才喊一句公主。
郦清妍自醒来后食量开始减少,小猫一样吃几口就饱了,栖月废了好大的功夫,非但没把人养胖些,反而更瘦。拾叶总担心风要是大些,就能把她刮得没影,找都不知去什么地方找去。
郦清妍扔下还剩了大半碗薏米粥的白玉小碗,满桌子的菜就没动几口,这阵仗已经比小奶猫吃的都少了。她用丝帕拭了拭嘴角,声音都是懒洋洋无力的软绵,“躺了这么久,乏了,去取披风来,陪我到林子里走走。”
弄香为难地看着那碗粥,“小姐就又不吃了吗?”
郦清妍叹口气,亦是一脸为难,“实在吃不下。”
听棋抱着乌木圆托盘,很是失望和难过,“小姐,听棋真的使尽浑身解数了,您就把您想吃的东西直接说出来,听棋上山下海,也给您做出来。您越吃越少,身子怎么扛得住?”
“我不是胃口不好,只是不饿,一点点吃进去就涨得慌,实在没法,你们也别折腾我了,只是瘦了些,又没什么大毛病,你家小姐身子壮着呢,不要紧的。”郦清妍开始每顿饭必有一次的劝说安抚,这些话她都能不打草稿说出几十种版本来,委实是这群巴心巴肝关心她的人实在太能折腾。
弄香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小姐已经和宁王殿下那什么,会不会是……”眨巴着眼睛,将消瘦的郦清妍从头看到脚,最后停在她的肚子上。
郦清妍和栖月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身边这几个口风极紧的丫头却是晓得的,栖月重病的事本就瞒得紧,到现在,清楚整个经过,也不过当事人两个,外加五个丫头,即曳而已。先前那些听令于郦清妍查找法子的人,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其余四个丫头一头雾水,没有听懂她说的什么意思。
郦清妍把帕子砸到她脸上,“不许瞎猜,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弄香明显不信,“按理说,小姐的症状和书上,以及那些过来人表现得一样,应该就是有了啊。”
郦清妍哭笑不得,“我自己是大夫,我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别捕风捉影,以我现在的身份,这等事传出去,后果很严重,若有人起了疑心,该怎么说话怎么处理,不用我教吧?”
弄香立马闭了嘴,和其他人一样乖乖颔首,“小的省得。”
昨夜刚下了场大雪,天气倒是很晴朗,天空瓦蓝瓦蓝的,像是用雪擦过一般,异常的澄澈。
从那夜起,郦清妍就不再怕冷了,特地为栖月制的那些料子全部搬到紫宸宫来,连夜赶出来的华服穿在了她身上,外头是薄薄的披风,连弄香以防万一备着带出来的手炉也不用了,揣在后头被风吹得直哆嗦的拾叶手里,顶着尖端红红的鼻子,跟着郦清妍闲逛。
并没有走的太远,紫宸宫后的园子就够她逛一早上,特地叮嘱过宫人不许扫雪,眼前是银装素裹的一片,日光下亮的十分耀眼,连心情都跟着灿烂起来。
郦清妍从地上捧起一把雪,在手心团成密实的一个球,然后砸了出去,雪球落地,在很远的地方砸出一个小小的雪洞来。
阳光千顷无边,郦清妍身上澎湃的热量爆发出去,直将身边的雪绕着她融化出一片圆形石板来,于是悠悠发出一声感慨,“天气真暖呐……”
身后冻得瑟瑟发抖的丫头们:“……”
郦清妍笑着转过头来,“我们到前头亭子去,你们找人拖张躺椅来,我要躺在太阳底下好生晒晒。”
丫头们俱为难,“小姐,天寒地冻的,虽然出了太阳,风却大得很,还是回去吧。即使要晒太阳,在寝殿外头晒也是一样的。”
“我不要。”郦清妍想也不想就拒绝,“那里哪有这般风景,跟个笼子似的。要么陪我堆个雪人出来,要么去搬椅子,你们自己选,没有旁的选项了。”
这个人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明事理,一旦撒娇或倔强起来,真是九头驴都拉不回头,丫头们苦劝无果,最后被逼无奈,选择一部分陪她堆雪人,一部分就近搬躺椅。
她睡了很久,醒来后一直待在紫宸宫调养身子,外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停了。她突然觉得有些累,换了很多地方,结果发现居然是宫里最安静。慕容曒不会随意过来打扰,她不排斥栖月,永安的插科打诨淘气激灵很可爱。至于其他人,没有允许,不敢来打扰她,除了自己的丫头,其他下人乖得不得了,说一句闭嘴,就再不会出声打扰她。
以她现在手握的权力和身处的地位,想要实现这些并不困难,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栖月在她身边,他无以复加的宠溺和保护,让郦清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不会就此消亡。
不知不觉已近年关,已经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仔细想想,却又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个位置,事前从未想过结果,然后每一次都出人意料。一切际遇,都那么不可思议。好像前世老天爷欠了她的运气,要在这一世补偿完全。
温阑和慕容亭云离开皇城,云游去了,没有告诉郦清妍他们会以怎样的路线游玩。为了几十年前对温阑的一句承诺,慕容亭云真的放下所有,就这样陪她走了。虽然前世敬王爷最后也带着温阑游山玩水,却晚了很多年,在慕容曒强行夺了他的强权之后。郦清妍不能确定另一层原因是否因为自己插手,把事情搅得一团乱,致使慕容亭云比前世更早察觉慕容家两兄弟的野心,也厌倦了乌烟瘴气的官场,所以一走了之。
不过,温阑没有带走笃音,这个不是宿主,能力却不弱于任何一个宿主的人,可算是她的左膀右臂,除了衱袶出现之前待在郦清妍身边短短几天,几乎从未离过她的身。
好奇问过,温阑笑道,“若我舍不得他,就该是你舍不得拾叶了。我身边不缺人用,你让他留着吧,我还不忍心做出棒打鸳鸯之类的事情。”
郦清妍只知道卷珠喜欢那个总偷她糕点的寒露,拾叶这边还真没留意过,也好,这些丫头跟着自己东奔西跑,若有个好的归宿,她当然高兴。什么永生永世跟着她之类的话,说说就罢了,她怎么舍得她们孤独终老,就是一开始准备带她们去金陵,也没有要让她们和自己一起隐居一辈子的打算。
温阑一走,十二禤阁的大权全部落到郦清妍手中,不过她并没有变得比之前更忙。事务之类平日里都有长老和宿主们打理,另外清婕这个十分会来事、完全洞悉郦清妍想法的丫头,以非常惊人却又挑不出毛病的速度进入阁中高层。人生的美,心思缜密,年纪小让人愿意宠着护着她,郦清妍给了这个野心勃勃不甘人下的妹妹一个足够大的舞台,让她尽情施展。
即曳和甯朦妆去了渑鸢谷,走之前想法设法想拐走郦清妍,不过因为栖月像看护性命一样全方位保护着她而未得逞。
弄香把两颗石子安在雪球上做眼睛,卷珠把她那红色的丝帕团成一卷,严实固定在眼睛下头,是鼻子,听棋和菱歌找来树枝,做胳膊,一个丑丑的雪人就差不多好。
丫头们邀功似的回头唤郦清妍看,哪里还有人在?连怕她躺着不舒服,特地让暗卫现身帮忙才弄来的沉香木摇椅上也只得条重紫毡毯,空荡荡的,不知何时走得没了影,连点响动也没有。
紫宸宫出去,宫墙之下有大片的梅林,红梅盛开,灼灼其华,香气勾人驻足。郦清妍躺在一株两人高的梅树曲曲折折的树杈上,一只手垫在脑袋底下,一只手捏着一支红梅细看。
皎白的织锦华裳从树杈上落下去,若无边红梅之中一段格外雅致的冰雪,长而垂顺的黑发挂在树上,在偶尔的微风里轻轻晃荡。树底下的雪地里,歪着一只小巧的白瓷瓶。
栖月分花拂叶而来,看到的便是一幅美人枕花浓睡图。
画面美极,让人不忍心打扰。栖月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突然不知该说她是红梅花妖,还是红梅之中的冰雪仙子。
郦清妍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到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轻柔又温暖,虽然她并不冷,还是不自觉地伸出胳膊抱住对方脖颈,往他怀里缩了缩。动作间细滑的衣缎从手上褪下去,露出光裸的手臂,肤色堪比白雪,莹莹耀眼。
“你来啦?”郦清妍瓮声瓮气唤了他一句。
“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从皇上寝宫地窖里偷出来的佳酿。”郦清妍哧哧笑着,脸上尚有一缕未散尽的红晕,咂嘴感慨,“味道真好。”
“不好好用膳,偏总躲起来喝酒,小心变成整天晕乎乎的酒鬼。”栖月又是气又是笑,“怎的在这里就睡着了?也不怕着凉。”也抱住她,“还穿的这么少,不听话。”
郦清妍微微张开眼,把手掌贴到他脸上,“你看谁更冰冷些,我才不会着凉。”
“仗着体质,真是越来越任性了。”栖月吻了吻她的额头,觉得怀中的人瘦小了太多,简直不足一握,心中顿时心疼。
“你以前也一样啊,大冬天,穿一件,那时我可羡慕你了。”郦清妍被他抱在怀里,从树上落下来,就要回去,不由挣扎了一下,“瓶子,还有瓶子忘拿,那个玉成色很好,很贵的,不能给弄丢了。”
“都成长公主了,还这么财迷。如果爱这些东西,小曒让你要赏赐的时候,怎么不多要些?”
“要的,赐的,赏的,有什么意思。”郦清妍撇嘴,“凭本事挣来的才珍贵。”
“好好,那你给说说,这小瓶子都是你怎么挣来的?我竟不知你还会挣钱。”语气中已有揶揄笑意,退回去一步,并不松开郦清妍,脚下一个巧劲,直接将小瓷瓶勾的跳起来,精准落入她怀中。
“我和即曳打赌,他输给我的。”
“哦,打了什么赌?”
“十二禤阁首座长老一共有多少根胡子。我猜一百五十,他猜四百。”
栖月一边的眉毛挑起来,好看的晃眼的表情,“所以有多少根?”
郦清妍笑着摇头,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结果是长老没有胡子,但是我猜的数量比他少,所以算我赢。”
头顶的栖月叹了口气。
郦清妍抬头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我在嫉妒,嫉妒你的那么多欢乐里,有别人却不是我;也在后悔,错过了那么多和你相处的时间,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早一点,从前世开始,有我护着你,你就不会受那么多欺负,承受那么多苦痛,无依无靠,郁郁而终。
我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让时光倒流,只能祈愿以后的生生世世,你出现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我在。
“他只是我的好朋友呀,让昀儿变得如此引人注目的好朋友。若是没有母亲,没有即曳,你和皇上也不会注意到我,甚至此生都没有交集,你们不会注意不会留心到我是谁,又何来早和晚之分?”
“那容潋呢?你都差点嫁给他,他算什么?”
郦清妍想了想,“他是我的恩人。”突然就有点生气,挣扎着去掐他的脸,“你总是这么斤斤计较,那些都是不相干的人了,何必自己找醋吃?”
栖月偏过脸便吻到了她的指尖,温热的呼吸喷在上面,“我只是心有余悸,若我晚去一步,你就是别人的了。”
郦清妍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蹭啊蹭,“现在我在这里,我只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