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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酆都探着地上的尸体,“中毒。”
身上的伤口已成乌青色,显然毒是从伤口侵入体内,江沅看了眼旁边空掉的木盆,这本是用来盛冷水的,“你去探探。”
酆都擅毒,只需片刻便有了结果,“夫人所猜不错。”
毒_药是融在水中,一盆盆泼下去,冷水混着鲜血渗入人体,便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人不声不响的杀了,而能做到这些的人,少之又少。
“宋延巳,你到底想做什么?”江沅喃喃自语,脸上难得染了愠色,甩袖出了牢房。
等江沅到府的时候,徐安已经在门口候着等她,府邸门口前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丝毫不见那夜遍地的红,“夫人,爷请您去书房。”
“算得可真准。”江沅忍不住笑出声,眼里却没有点笑意,“我正巧要找他。”
宋延巳的书房内布置的颇为素雅,因着天气渐暖,半身高的汝瓶内_插_入了新折的花枝,他安静地坐在桌案后,单手执着书卷,听见江沅的开门声,才抬了眼。
“人是你杀的。”江沅带上门,问的平和,可是宋延巳知道,她心里多半是气极的。
“没错。”宋延巳起身,踱步到她面前,他比江沅高一头,就这么垂着头望她,“不能再问了。”
“哼。”江沅朱唇微抿,哼笑出声,广袖下的手指紧紧握着,“你可是在怀疑我父亲。”
宋延巳摇头,“并不。”
“那你杀他做甚!”江沅靠前一步,她仰着头,她极少与他这么对视,带着狐疑,带着打量。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问。”宋延巳平静的回望她。
“我一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江沅点点自己的耳垂,“我要亲耳听到。”
“既然如此。”宋延巳单手扶过她的发丝,温热的手碰到她的耳垂,轻触着她耳上垂下的红宝石,“我只能告诉你,这次我从没疑过你父亲,他与我之间虽政见有分歧,却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江沅伸手拉下她耳上的手指,宋延巳反手握住,“我的人从你出宫便一直盯着公主府。”
他果然是知道了,朱船还是罗暖?他似乎再用自曝这点,来博取她的信任,证明自己确实没有怀疑江家。
“阿沅,你该知道我的。”宋延巳把她的手放到唇边,“我若怀疑,早就大义灭亲了,无需等你来质问我。”
“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江沅眼睛飞快的眨了两下,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小模样俏生生的,拉着他的手摇晃道,“如今世道这般乱,我是真心怕的。”
揉揉她的脑袋,宋延巳笑着没吭声。
“酆都,你去帮我做件事。”出了书房,阳光正暖,江沅行在蜿蜒的曲廊中,“今日申时,你去八方铺子给我买一道梅糕小点,要沾红蕊的,再去顺丰茶行帮买盒上饶白眉的新茶,纸要多宝轩的萃雯宣纸。”
阿妩既然敢做初一,就休要怪她做十五。
上辈子,梁王李立私自佣兵,阿妩与他往来密切,她那时候因着哥哥的死与宋延巳闹的厉害,尔后父亲伤重不治,她心里更是怨恨不已,便真卡着宋延巳的七寸出手帮阿妩和李立谋划了一番。
当时的她急红了眼,只顾的到自己的恨、自己的怨、自己的委屈,却从未想过后果,未曾想过天下,亦未曾想过万千的黎民,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沅也无从得知,她还没等到那一天,就活不下去了。如今回想起来,她才深深觉得自己上辈子实在自私的很。
至于宋延巳,江沅散到池边,池中锦鲤游的欢快,她不介意帮他一把,毕竟以后得自家的东西总好过夺外人的。
当晚,江沅便写了封只有阿妩和梁王才能看懂的密函,将上饶白眉捻了一根印入火漆中,里面放着朵梅糕小点上的红蕊。梅糕小点是李立封地的传统小点,临安唯八方铺子有之,而贴了红蕊的,只有申时出笼的这几份。
宋延巳想要削藩,那她便给他个想要的。至于父亲那边,她倒真要抽时间与他谈谈,这其中,定然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同年四月,梁王李立的密信送入临安,江沅深知其中门道,便差酆都背了暗号去取了来,作为交换,江沅让宋延巳把江澧派到柠溪,并安排了孔令举同去,位于其兄长之下,尔后才把破出的消息和密函一并交到了宋延巳手中。
“你不问我怎么得来的?”江沅笑的有些古怪。
“这是阿沅的秘密。”宋延巳微怔,继而摇头道,“我信得过,亦不会多问。”
果然,梁王李立的密函被呈入朝堂,一片哗然,连一向沉稳的谢太傅都惊了把,他皱眉打量着宋延巳,从上至下,从未有过的认真。
“什么密信!”敬武公主惊的打翻了茶盏。
奉命前来的侍卫自是不会与她多言,“殿下入宫便可得知。”
这一路,阿妩的脑子都是懵的,直到看见李立的回信,震惊写满眼球,为什么,她并未去信,红蕊被染成黑色退回,这是她与李立之间的秘密,除她之外,无人知道!
寒意布满全身,敬武公主望向宋延巳的眼神充满了惊恐,这个秘密,世上绝无第三个人知道,而她才刚开始着手谋划,敬武公主话都说不利索,“你…到底是谁?”
“微臣名唤宋延巳。”宋延巳看着瘫跪在地上的敬武公主,神色从容。
“陛下!老臣认为削藩之事,不可再拖!”谢太傅见时机成熟,撩袍而跪。
“臣复议!”大殿之上,齐刷刷跪了一地,两派之间,从未有过的和谐,与他们而言,梁王此事铁板钉钉,对他们所有人,都不是好事。
宋延巳这场动作做的极大,不仅借此机会进行削藩,更着手诛杀了有关的几家外戚,牵连治罪地方上反对自己的豪强,当然,还有逼杀敬武公主。
江沅得到消息的时候,一个人在房内沉默了许久,朱船她们都识趣的抱着呈钰去院里玩耍,无人敢扰她。
阿沅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亲眼看着烟州谢家崩塌。
上辈子,所有人都在局内搏杀,她被宋延巳逼着选了阿妩。
这辈子,她不想入局,却被阿妩生生逼到了宋延巳身边。
即便是阿妩在她与谢嘉言之间,选了谢家的那一日,江沅也未想过,今生,她与阿妩会是这种结果。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酆都晚上带来了新消息,公主府被抄,于夹墙内收出密函十余封,府内男宠二十七人,不少是官员孝敬。
“你可曾看到一位琴师。”江沅莫名其妙的开口。
“我不知他们的身份。”酆都摇头,不会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倒是有个男宠被拔了舌头,双眼也被剜了下来,只是不知是不是敬武公主的手笔。”
江沅一听,便猜到是谁,琴师那双眼睛像极了段三公子,阿妩怎么舍得剜了它。
“娘亲!”呈钰拽着小风筝,额上冒着细汗,乐呵呵的闯了进来拉住她的手,“钰儿可以把风筝放的好高好高,您快出来看。”
“好。”江沅伸手戳戳呈钰的小脸蛋,宋延巳果然还是她熟悉的宋延巳,下手又快又狠。
元始元年七月,南梁大旱,并发蝗灾,受灾最严重的青州百姓四处流亡,民不聊生。
宋延巳上书圣上,称愿献出宋家于青州的所有土地安置救济灾民,并开放宋家在南梁的七十八家米行派粮施粥。
消息传到本家,宋老爷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逆子!这个逆子!留着我宋家的血液,却生生像极了他们汤家人!”宋老爷被扶着靠在软塌上,“真恨我当时没掐死他!”
“既然四爷开口了,传信给下边的米行,开仓放粮。”宋夫人轻拍着宋老爷的后背,安慰道,“左右都是宋家的子孙。”
“我没他这个不孝的儿子。”宋老爷拍的矮几声声响,“他什么时候把我当过父亲?他心里只有那个死去的母亲。”
便是宋延巳娶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最后得到的消息,宋老爷气的脑仁疼,“夫人莫要再提他了,权当我没这个儿子,咱们宋家不指望他。”
宋夫人软声应下,心里却越发的没底。
因着宋延巳带头,有二百余名官民也纷纷应着他,果断献出土地住宅救济灾民,清州租税减收,三年不取田赋。定北郡紧挨青州,其内的皇家别院被改建,收留清州的流民,连临安城中也为受灾百姓建了千余套屋宅,用以安置周边的灾民。
宋延巳此举被其羽翼大力吹许,大司徒陈守澜为此上表赞颂宋延巳的功德,称他可与古代的圣人相比。又因着他是韩大儒的关门弟子,他这番举动着实合了韩大儒的心意,声称有徒如此,乃他之幸,故在各方学子口中名望攀升。
元始二年,梁王李立携东郡太守赵莽及都督霍鸿铭起兵反宋,声势浩大,因此地靠近柠溪,孔令举又是难得的将才,宋延巳便顺着江沅的心意用上了此人,江澧则坐享其成。
阿沅为人就如同她下棋,杀伐果断却又环环相扣。
她看准了李立会反,便提前把她兄长和孔令举一同安排去了柠溪。江澧天资平平无大才,可是孔令举不同,他忠义而刚勇正是镇压的上佳人选,只要能灭了梁王,等宋延巳荣登大宝那日,孔令举连同江澧一起,那就是从龙之功。
江沅为了江家,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宋延巳忍不住想,前世,她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