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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黎秋河吃完饭后,两人一起把碗碟收拾好了。看着桌案一隅摆放着的古琴,嘉兰伸出右手,想拨动一下琴弦——这把琴,嘉兰记得黎秋河弹过。
见到这一幕,黎秋河连忙出声制止嘉兰的行动:“别动……”
可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晚了。在黎秋河开口的时候,嘉兰的手指已经放在了琴弦上,并用力一拨——琴弦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被拨动,而是纹丝不动。
而嘉兰的手指,却是差点被割了下来!
金色的琴弦锋利如刀刃,在嘉兰的手指解除到琴弦的瞬间,琴弦像刀切豆腐一般,没有丝毫阻滞地切入了嘉兰的手指。若非嘉兰反应快并及时地收住力道,琴弦准会将她的手指切下来。
但……即使嘉兰及时地收住了力道,也被伤得不清:她的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差点被整个切割下来,仅连着一点皮肉,连指骨也被割成了两截。
可诡异的是,伤口处没有一滴血流出。
黎秋河紧张地抬起了嘉兰的手,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到手指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眼前的这一幕,令黎秋河的瞳孔不自主地剧烈收缩:“你的身体……怎么回事?”她不是人类吗?为什么会拥有不死族的超强恢复力?不,这种恢复力的速度,即便是不死族中的皇族成员也不具有。
还真是意外啊……这把琴有够奇特的,嘉兰的眸子暗了暗。虽然身体的异常暴露在了人前,但嘉兰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嘉兰没有回答黎秋河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什么我弹不了这把琴?”
沉默了几秒后似是回过神来,黎秋河回答道:“这把琴,只有灵魂净度高的人才弹得了。”既然对方不想回答,黎秋河也不好追问下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对方的手没事就好。
“灵魂净度?”那是什么?嘉兰有些困惑。
“每个人都是有灵魂的。”黎秋河耐心地解释道,“一个人的经历、心境等多方面因素,都会对灵魂产生影响。比如婴儿与老者——婴儿刚刚诞生,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因此婴儿拥有最单纯的眼神,灵魂净度最高;而老者,在世间看尽了世态炎凉,体会过人世百态,早已饱受岁月风霜的摧残,因此老者的灵魂净度一般都很低。”
赤子之心,则灵魂轻盈;满心疮痍,则灵魂沉重。唯有内心安宁平淡、与俗世牵绊极少之人,才弹得了这把奇琴。
黎秋河没有告诉嘉兰的是,当他第一眼看见她时,他就看到了她微笑面容下的灵魂有多沉重——对她而言,笑容只是一种表情,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向很会看人。
身份、外貌还有表情都可以伪装,但眼神却是无法轻易改变的,她那双暮色沉沉的眼睛里,分明有鹰隼一般的如针冷锐在浮动。即使苍鹰落地,收起了翅膀闭上了眼,又有谁会真的把它当作山鸡?大概,只有庸人才会分不清吧……
鲛人从幻灭之海中诞生,向来是美与纯洁的代表,因此鲛人对世间的恶与黑暗一向很敏锐。这四年里他虽然与世隔绝,但他也因此免去的红尘的纷扰,留住了心底的清明。
他日夜与这把古琴相伴,这把琴的琴音似有洗涤人心的功效,能穿透人性、洞悉苍穹,他受琴音的影响竟也懂得了几分人心。
“原来如此。”嘉兰若有所思,眯了眯眼。说起来,他在她弹琴之前就说出了别动……他大概一开始,就已经窥见了她内心的阴暗面了吧?这种洞察力真是异于常人,甚至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你可以弹琴给我听吗?”嘉兰猛地睁开了双眼,抬起头看着黎秋河,眼里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胜荣幸。”黎秋河听见他这样回答。
耳边似有雨声响起,这声音越来越大。黎秋河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铁栏杆他可以看见孤窗外的天空:“下雨了。”黎秋河喃喃说道。
窗外,下起了雨。
这段时间的帝都,天色总是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布满了天空,墨色压城。这场雨匆匆而来,因先前已有阴天的预兆,倒也不算突兀。
雨水先是飘洒了几滴,紧跟着越下越大,到最后把天空与大地连在了一起。
天地之间,界限模糊。
敖岸宫门外的练兵场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雨中挥剑练习。
盘庚手握重剑,双腿膝盖微曲、重心下沉,不断地重复着重剑下劈的动作。做满一千下之后,盘庚又开始负重跑步,“呼哧”、“呼哧”,他喘着粗气绕场狂奔。
晶莹的雨水打湿了他的红色短发,也浸透了他的衣衫使其变得沉重,但这些外界的干扰都无法使他的步子放缓。
自从加入了宫中的禁卫军,盘庚每天都会到练兵场上锻炼,风雨无阻。
“好刀法!”说话的,正是几日前领盘庚入禁卫军的副统领夏芒,“你练了这么久,先休息一下吧。来,我给你带了晚饭,先过来吃了再练。”
夏芒对这个年轻人很满意:有实力又能吃苦,为人自信而不自大,而且还很守纪律,这样的人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他是个兽人,这个异族的身份注定了他在中土王朝无法高升,想到这里夏芒不禁有些惋惜。暗叹了几声,夏芒很快就将多余的情绪抛开了。
盘庚将重剑背回身后,甩了甩头,甩去了脸上与发梢上的一些雨珠:“副统领,有酒吗?”
“知道你好这一口,我特地带来了一壶杜康酒。”训练场中的高台上,两人在檐下避着雨,面对面地坐在石桌旁。夏芒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随口吟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能解闷,萱草能忘忧。被誉为“酒神”的杜康所酿的杜康酒,一壶可消万古愁。
“好一个‘解忧酒’!哈哈,让我来试一试,是不是真有那么神。”盘庚将香醇的酒液倒入白玉杯中,一饮而尽。
酒初入口的时候是温和的,下肚之后胃隐隐有烧灼之感,不过这种感觉并不难受,倒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酣畅:“果然是好酒。”杜康酒的酒劲很大,只一杯盘庚便已神志微醺。
夏芒“呵呵”地笑了两声,也喝下了一杯。
一时间,酒香四溢。酒的劲道在四肢与经脉之间回荡,在体内体外穿梭来去;呼一口气,仿佛能把身上的浊气都排出去。
盘庚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烧鸡,思绪不经意间飘散到了别处:也不知道嘉兰现在怎么样了,进宫已经五天了,她也差不多该来找他了吧。
夏芒拍了拍盘庚的肩膀:“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盘庚笑了笑。
“是不是在想哪家的姑娘啊?”夏芒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出来,大哥帮你出出主意。这找媳妇啊,不要光看脸还要看内在,要找那种贤惠持家的;可别找那种凶神恶煞的、跟母老虎似的,比如你嫂子那种……”
“副统领,你喝多了……”
大雨滂沱,高台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将谈笑声冲荡得碎在了雨幕中。
另一边的枯元殿内,黎秋河已经将古琴调好了音。
听着殿外的雨声,嘉兰想起了入宫前夜的场景:绝美的鲛人在一片雨声中弹奏着古琴,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不曾想,仅仅过了五日,她就能亲眼见到这一幕而非透过心眼。
嘉兰坐在黎秋河的身旁,一只手杵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黎秋河。
黎秋河面对如此直白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接着就将心思全部放在了琴上。
琴声舒缓,宛如天籁。琴声和着雨声在室内回响,漂泊在异乡的旅客在此寻得了片刻的安宁。心灵获得安稳,灵魂在此休憩,内心的狂暴因子终于停止了躁动。
枯元殿外守卫森严,殿内暗沉封闭。石门阻碍了黎秋河与旁人的交流,脚腕上的锁链束缚了他的身躯,孤窗局限了他的视野,但这些都无法消磨掉他对外界的向往。渴望去到外面的世界,渴望着自由。
黎秋河的十指在古琴上拨动着,他的心声早已融入了琴音当中,如大海一般深厚的平静力量伴随着他对未来的期待之情,在指尖绽放。
琴声雨声和心声,声声入耳。
一曲终了,嘉兰还沉浸在刚才的声音之中,半响,才回过神来:“很好听,这首曲子叫什么?”
“九海。”黎秋河的嘴唇动了动。
《九海》是他的故乡——雕题王朝的一首古老乐曲,在幻灭之海,每一个鲛人都听过《九海》的旋律。
东、南、西、北合称四方,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合称四维,四方和四维合称为八方,八方的八片海域共同构成了幻灭之海。在鲛人的传说中,无涯大地的上空有一片叫做“天之海”的海,天之海漂浮于九天之上,传说无涯大地上的雨都是从天之海里落下的。
八片海域和传说中的天之海,合称为“九”,即为九海。
“九海……海……黎秋河,你是想起故乡了么?”嘉兰抚摸着琴身,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一片纯净的大海,是他无法回去的故乡。
听到嘉兰的话,被戳中了心事的黎秋河怔了一下,下一秒,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顺着黎秋河的目光望去,嘉兰以为他是在看窗外的天空——她不知道,黎秋河所注视着的东西一直都是更加缥缈的存在:从天而降的雨。
如果九海的传说是真的,那么万里高空中真的存在天之海的话,他是否能通过雨水,将自己的思念之情传递到九天之上的天之海?天之海与八海域并称为九海,它们都是由无数的水滴汇聚而成的大海,而大海,是所有鲛人的故乡。
他想要回到幻灭之海,回到他久违了的故乡,只有那里才是他的归宿。他本应该生活在大海里,而非像人类一样在陆地上生活。
黎秋河眨了一下眼睛,他感到眼睛里有些干涩,似乎快要流出眼泪,于是揉了揉眼睛。当他摊开手掌的时候,手心里有一枚莹白的圆润珍珠。
鲛人泪可化珠,这种珍珠叫做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