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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暄笑了,抬手示意杨义退下,“楚大人可是在怪本王上次天香坊之事?”
楚月抬手饮了一口碗中的米酒,“下官不敢。”
“哦?”宋景暄的神色不改,自己为自己倒了酒,“本王倒是不知,当年十三岁就敢刺杀东厂大档头的楚月,有什么事不敢的。”
楚月的眸底光芒几不可见地一动,“年少无知,想来也是惹人笑话。”
当初那件事的确是年少冲动,半瓶子醋的本事也敢去跟东厂搞刺杀,结果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就拉着翎白一起被人包了饺子,如今每回想起来,也只能夸自己一句勇气可嘉,不自量力。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本王看来,却是未必。”宋景暄的眸光如星,“阉宦祸国,朝中却无人敢言,一个个自称忠君爱国,可谁又不是在暗自谋划,若是能有一个如楚大人这般,朝中也不会是这番景象。”
楚月漫不经心地嘬着米酒,“怎么,难道各个都像楚月般夜半行刺?这种体力活儿,恐怕对朝上的大人有点儿难吧,得要多少人保驾护航才能成?”
“你——”宋景暄的喉咙一哽,然后失笑,“我军中的粗汉子,也没有你这般说话的,若我今日怀着拉拢试探之心而来,恐怕是该回去了。”
楚月夹了颗花生米,道:“不必王爷拉拢,楚月这不早自己投靠您来了嘛,背靠大树好乘凉,想我在这京中无依无靠也没熟人,揍个人都得掂量掂量。”
宋景暄笑着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牌压在桌上,道:“这是宣王府的令牌,收下它,你便从此是我宣王府的人。”
楚月的唇角一勾,看着对面宋景暄淡淡含笑却是深沉的眸光,抬手从他的掌下将令牌一点一点抽出来。
“上乘墨玉,价值连城,楚月却之不恭。”
东厂冒险,为的,便是这么一块令牌。
“楚大人收好。”宋景暄的眸光沉沉。
楚月的笑容温雅,“自然。”
烈日当空,有些灼人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微微拂动了宋景暄的额边的发丝,楚月将令牌收进袖中,正想开口侃点儿别的,却不想一声凄厉的哭喊突然从外头传了过来。
楚月与宋景暄的眉心不约而同地皱了一下,一同转头往窗外看去,只见两个衙役装束的人正拿着水火混将一对百姓夫妇往外赶着。
楚月双眉微蹙,转头瞥了眼同样的蹙着眉的宋景暄,长平巷虽普通,却是云京县衙所在地,但京师各种衙门云集,小小的县衙便显得愈发不起眼,而且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大多数百姓的状子是递不到衙门里来的,因为若是小事,里长之流便能解决,若是大事,那就得先看看告得是谁了。
是以这衙门长期不用,又是在这样的角落,早已成了摆设,所以楚月将地方选在衙门旁边的时候也没多在意,却不想今儿竟正好演了这么一出,都说宣王是个铁面无私又心系百姓的,不知会如何反应。
“杨义。”宋景暄沉声道。
“是。”杨义接到命令,转身走出小店前去查看情况。
楚月看着窗外,凝神静听,妇人的哭喊与衙役的呵斥隐隐断续传来。
“滚,快滚,都说不接你的状子了还要来!”衙役一手拿着水火棍,一手又推又拖地将人往外赶。
“大人,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妇人扑上前,死命地拉住衙役的衣角。
衙役一脚踢开妇人的手,道:“救什么救,都这么些天了,你的孩子早就死了!”
妇人的手一空,重重扑在了地上,可仍是哭喊着:“不,他一定还活着,大人,大人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妇人的丈夫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大人,小的就这么一个孩子,求您一定要救救他呀!”
另一个衙役拿水火棍将跪在地上的人往外一拨,道:“去去去,我家大人不是说了,你家孩子找不到了,云京这样大,你要我们上哪给你找去,再说都这么多天了,要杀要卖早完事儿了,还费个什么劲儿!”
“大人,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杨义的身影渐渐靠前,哭喊与呼和声渐弱。事态未明,杨义并未亮明身份,只是出言调解了几句,两个衙役也是个眼厉的,看着杨义衣着不凡,腰佩宝刀的样子,也没再多说,悻悻警告了那夫妇两句便回了衙门。
杨义扶起那对夫妇,与他们聊了两句,询问几句情况,又安抚了几句,送出几步,便往回走来。
楚月讥诮地笑了一声坐回桌前,“这京城里这么多官这么多衙门,各个都说为国为民,可百姓却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宋景暄闻言,眸色沉沉地坐下,没有说话。
楚月笑了笑,想他好歹也是个皇亲贵胄,她这么说无异于伤了他的面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抬眸看向方回来的杨义。
“如何?”宋景暄问道。
杨义道:“那对夫妻是城外平安村里的,半个月前的夜里家里未满月的孩子突然丢了,遍寻无果,逼于无奈之下只好告到城里来了。”
又是孩子丢了。楚月的眸光一闪,勾勒勾唇角道:“看来京里最近盗贼有些猖獗,我来时路过北城的时候,也有一家孩子丢了。”
宋景暄的面色沉沉,“杨义,拿本王的牌子到五城兵马司,说是近日盗匪猖獗,让他们晚上巡逻时紧着点儿心,莫要惊了城的王孙贵胄,惹皇上烦心。”
“是。”
“楚大人,时辰不早了,本王还要回兵部,就失陪了。”宋景暄起身道。
楚月淡笑着起身拱手,“哪里,公事要紧,王爷请。”
“嗯。”宋景暄点了下头,转身朝门外而去。
小店门外,马蹄声渐远,楚月甩了甩手直起腰身,明眸中的光芒晦暗。
“小玉。”女子绵软的声音倏然在身后响起。
楚月的身形一僵,转过身来。
“小玉,奴家可找到你了。”柳腰一扭,媚玉就攀上了楚月的肩膀。
“媚玉姑娘。”楚月飞快倒退一步。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奴家叫媚玉。”媚玉的眸光一扬,一个媚眼抛到楚月脸上。
“呵呵。”楚月僵笑两声,“媚玉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什么事儿。”
“自是有事。”媚玉唇边的笑容妖娆,炎炎的日头在她的面上抹了一层红色,更添娇媚,“师兄让奴家从南耀捎来的东西今儿刚到云京,还请玉少移驾,随奴家一同到长丰街去取一趟。”
与你走一趟不是在找死吗?
楚月淡雅一笑,“夏日炎炎,此等琐事找下人通报一声即可,岂能劳媚玉姑娘多奔劳,楚某自行去取便可。”
“我家小玉可真是个会疼人儿的,”媚玉的面色羞赧,然后道:“可奴家就住在茶楼,算不得奔波。”
呵……她怎么就忘了这茬儿呢。
“既然如此,姑娘请。”楚月伸手一引。
媚玉娇羞点头,“嗯。”
午后静谧,阵阵的蝉鸣隔着墙从远处传来,阳光炽烈,却照不到楚月家后院墙边的石桌。
茶汤澄黄,清淡的花香悠悠,一杯温度适中的菊花茶由阿昌翻墙从贺府中送来,翻墙过院,却没有没有一滴茶水溢出杯沿,如履平地。
上前接过茶盏,新荣恭敬地递到贺琛面前,“主子。”然后将桌上空了的茶盏收回,递回给阿昌。
“嗯。”贺琛干净修长的手轻轻动了动,示意新荣将茶盏放在石桌上。
新荣看着贺琛淡淡的神色,想了想,还是试探道:“主子,您看今儿要不先回去?”
贺琛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道:“哪回做饭他不是晚来个一个半个时辰的,爷走了,不是正省了他的事儿。”
“可……”新荣欲言又止,看了看头顶的天色,今儿可已经晚了两个时辰了,又是他的休沐日……
思索犹豫间,小厨房的门突然开了,翎白拎着两个包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新荣想了一下,上前道:“翎公子,不知楚大人今儿什么时候回来?”
翎白啃包子的嘴一顿,抬起刚休完午觉后那朦胧的眼,道:“小楚说今儿有事,不回来了。”
闻言,贺琛的面色依旧悠然,抬眸道:“他有什么事儿?”
翎白想了想,“好像是和那个……那个什么王爷吃饭。”
什么王吃饭?贺琛转着扳指的手蓦地一顿,这京里他还能跟哪个王爷吃饭,自然是宋景暄了!
幽深的眸子倏然覆上一层阴霾,他倒是混得挺快活!
“去,看看楚月和宋景暄在哪个酒楼!”心中一个不快活,贺琛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才觉着好像有点不对味儿,连忙在新荣个阿昌疑惑的眼神看过来前转口道:
“爷今晚要吃鼎翠楼的白雪玉珍珠还有品香楼的相思糕,去给那姓楚的传信儿,让他去买!”
“是。”阿昌应道,眸中划过一丝喜色,鼎翠品香南辕北辙,这下可有的姓楚的跑断腿了!
“哼!”满脸悻悻地阔袖一拂,贺琛身形一展跃墙而过,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
新荣默然紧随,冥冥之中感到了一股不太对劲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