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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原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在最后一丝火光湮灭时,整个森林化作一片焦黑的地狱,浓雾浓烟久久不散,刺鼻的味道被风吹得四周扩散,鞑国与太明驻扎的军营都受有影响。
威远侯听得大火已灭,走出主帐,模糊的视线与烟味叫他直皱眉,眼中却有着兴奋。
一天一夜,璟王那边没有再传来一丝消息,此事怕是成了!
他搓了搓手,压下心中的激动,吩咐亲兵:“派斥候再去探。”璟王还有兵马在林边,虽被他也一并设计困住了,也许有死伤大半,可还是小心为上。
璟王还是太年轻了啊,也是太自负了。
威远侯又遥遥望向北边,轻蔑一笑,转身回到帐中。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消息,还有布防。林子烧了,鞑国极有可能会趁夜袭击,他不会被一点小成功就冲昏头脑。先布防好,然后按应天府那位的意思,再与鞑国谈判。
鞑国联合东真,要的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再过几个月就入冬了,鞑国可也消耗不起,这场战,最终有利的还是他们。应天府那位这些年心思越来越深沉了,计划更是步步谨慎,如今连东真的都算了进去。
实在是高啊。
威远侯立在沙盘前一遍遍地看,列了数个阵,一直忙到近天明。
清晨的太阳照不透那还未散去的烟雾,斥候从远处归来,一路高唱‘报’字。刚坐在椅中闭眼一会的威远侯瞬间睁了眼,那斥候进到帐中来,抖着声音道:“报将军,璟亲王在林中被鞑国最后的士兵追杀,据说已身死崖边,头颅已被鞑国士兵带回了营。他剩余的亲兵疯了一般还要攻鞑*营,要抢回璟亲王的人头!”
“还余多少人!”
“估摸三千人不到。”
璟亲王两万兵力折得只余三千人!三千人!
威远侯突然大笑,眸中的欣喜兴奋难以抑制,看得那斥候心中直打颤。
事成了!
应天府那位要办的事终于成了!
“来人,伺候笔墨!”他要将此好消息传回去,给那位来个双喜临门!
不日,璟亲王陷入敌方陷阱身亡惨败一事便在大宁传开,随着他身亡的消息的,还有来自威远侯愤怒的指责。言道璟亲王刚愎自用,不顾众将领劝阻,执意与鞑国交战,身死不说还导致我朝军营失去一道屏障,陷入十分不利的局面。
大宁百姓哗然之余亦人心惶惶。
璟王在他们心中曾是一代战神,曾救大宁百姓与水火之中,居然惨败身亡,还让我朝陷入不利。百姓们奔走相告,离得边界近的城池,内中人已纷纷收拾细软,生怕哪日太明军抵挡不住被破了城。
受命镇守城池这边的李靳修闻言紧皱着眉。他立于高墙上,看着早已关门闭户,死寂一般的城池,怎么都无法相信。
——璟王败了?!
怎么可能?!
同在大宁,觉得此消息那么不可置信的,还有郑家父子。
父子俩看着战报,相视一眼,神色凝重。
郑俊远在沉默许久后,道:“父亲,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璟王败了,那他们郑家做的一些事是不是也可以停了。
郑同知默然。
对啊,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
璟王败得太过叫人措手不及。
“不变应万变。”他觉得有些不对,“璟王是什么人,他用兵如神,便是败了,他的亲兵真的会再去冲敌营吗?”
“璟王的人有多忠心,您是见过的,自然是要领回他的尸首的。”郑俊远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郑同知却仍觉得不对。
璟王若到那种时候,他的亲兵都救不下他了,为什么事后还会再去冲敌营。
“不对。”他说了一句,继续沉思,几乎是在屋里呆坐一日。
当日,威远侯派人八百里加急往应天府送消息。
再一日,璟王身亡消息也传到了辽东。
凌昊刚小胜一仗,看到消息手一抖,连信都没有握住。
凌景烨弯腰拾起,亦震惊得无以复加:“父亲?!”
“嗯……”
“这,这怎么可能?!”
问他?
凌昊木木看了儿子一眼,他也想问别人呢。
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是……他不是与挽挽一样,怎么可能会就这样战死了!
挽挽。
凌昊想起出征前女儿在他面前戚戚的面容,心头一阵抽疼。
若是叫女儿知道这件事,她能承受得住吗?
凌昊眼前有些发晕,坐倒在椅子中,四天前,他还与他在通信……
辽东情势一日比一日好,东真与鞑国败退指日可待,怎么到了大宁却是变了。
不对,他在大宁绝对不会败。
凌昊只是细细一想,便发觉事情的不寻常,翻出了近些日子的战报。
一张日期为六日前的战报吸引了他的目光,大宁军与鞑国正面交锋第三次,折兵近一万,未曾攻破紧要阵地。、
六日前,大宁军折兵一万……然后便是璟王披挂上阵。
“这帮畜生!!他们怎么敢!他们在拿数万百姓的城池当儿戏吗?!”
凌昊怒得一拳砸在桌案上,厚实的木板瞬间被砸得陷入进去。
凌景烨被突然生怒的父亲吓一跳,抬头一看父亲双目赤红,那是怒极了才有神色。
“父亲?”
“太明总有一天会亡在这帮无耻之徒手中!”
凌昊想明白璟王肯定是被自己人设陷伏击才出了事,胸腔中的怒火压也压不住。
璟王再是野心勃勃,起码有颗仁心,不将数万人命当儿戏,否则他怎么会亲自披挂上阵。而这些畜生呢?
视万民性命如草芥,只为一已私欲,而他们还用妻女来威胁警告他。
好极了!
老的是忘恩负义的畜生,这小的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畜生,一家子啊,真真是一家子!
“集结大军,挥军直下!”凌昊阴沉着脸站了起来,铿锵下令。
他要将鞑国与东真用最快速度击溃,让他们往大宁汇合。
凌景烨不知父亲为何暴怒如此,却明白与璟亲王有关,而且,他还相信他父亲。便是再急再怒,他父亲做的决策定然是深思熟虑。
凌景烨严肃领命,再度穿上盔甲,传令下去。凌昊则修书一封让亲信一定要送到蜀中。
夜色朦胧,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在黑夜掩护下逼近大宁军营。
他们轻装而行,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息,如同行走在暗夜中的鬼魅。
突然,大宁军营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敌袭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军营。威远侯被惊,撩了帘子从主帐中走出来,身后的亲兵还在为他披甲。
“怎么回事!”
“回将军,森林那边发了信号,鞑国支援部队已到,如今集结奔着我们方向前来。”
威远侯听着,冷冷一笑。
鞑国果然会趁势而起。
他知道事情后反倒不着急了,挥开还在为他系绑带的亲兵,自己回了帐中,旋即取了一封。他与亲兵道:“交给对方首领,说里面有我们太明国的诚意!”
亲兵领命下去,策马出营,马儿不过跑出营地一里路,便带着已胸前中箭的主人无声倒下。
戚安一脚将威远侯亲兵尸体踢翻,有士兵上前搜身,取出一封信来。
他拆开一目十行,目光寒得似冬日的冰雪。
“那个小畜生真会算计!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
太子居然让威远侯策反鞑国与东真决裂,反扑东真,助他们占东真疆土,再将仪昭公主下嫁到鞑国。
真真是好算计。
还立下每年给鞑国送多少黄金粮食绸缎。
他们就不怕养头白眼狼,再将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吐!
他真替他们王爷不值!!
他们这些人根本死不足惜!
戚安想到与自家主子决别那慕,眼眶一片潮热。
他收好信,让人将马和尸体处理了,下令道:“我们先看场好戏,然后进城。”
威远侯敢污蔑他们王爷的威名,他便也要让他试试这种滋味,让他活着试试这种名声尽毁,成为千古罪人的滋味!
一夜间,鞑*|队进军几十里,与大宁大军僵持不下。
威远侯看到突破他层层布防的鞑国铁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人不是送信去了,为何鞑国首领一再突破了防线,大军直压边境?!
而且,他的人也没有回来。
难道……鞑国觉得那些条件还不够?!
“贪得无厌!!”威远侯自以为人人与他一般利欲熏心,呸骂一口。
可敌方大军压境,他也只能是披挂上阵,在他终于露面应战之时,大宁边城的城池已是另一片光景。
威远侯要递给鞑国,带有太子御印的亲笔求和信在城里广发。
誊写的求和信被派到大街小巷,再有如何构陷璟亲王,致璟亲王身死沙场一事也被一并传扬。消息铺天盖地,像雪花一般,整个大宁都被这些信息给覆盖了。
李靳修捏着誊写的书信,用审视的目光去看戚安:“王爷呢?”
戚安沉默,李靳修手骤然握成了拳,眼中闪过一抹惊色。“王爷是还有什么吩咐?”
“一切听令凌将军。”
“再拥何主?”
戚安又沉默了。
李靳修将手中的书信撕个稀巴烂,洒得一了地:“大宁卫怎么处理。”
“我会亲自割了威远侯的脑袋,其余的,不投者杀!”那些人,不死,也只会是祸害!
“鞑国大军怎么办!”
“我会领军誓死抵挡,等待凌将军的消息,鞑国想攻城,必须从我们璟王卫的尸体踏过去!”
他们真正折了约四千人,还有万余人。
这是威远侯想不到的。
他们王爷明知会有诈,怎么会不留一手。
可是他们王爷为兄弟留了生路,自己却……
戚安突然转了头,李靳修眼底也有着哀色拍了拍他肩膀:“你不是还没有放弃?”
“不会放弃!”
高大的男子再度回过头来,神色冷静无比。
李靳修无声叹息,心想璟亲王真是有一帮极忠心的属下,明明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同时是羡慕,这也是璟亲王有过人之处。
可惜了……
大宁第四日,风云突变。
戚安在夕阳下杀红了眼,天边的彤云交映着满是鲜血尸体的大地,鲜红的颜色刺目,却也让人兴奋。
随着他高喊一声威远侯叛贼首级在此,降者不杀,半日的杀戮终于都凝止了。
大宁士兵看着被他高高举起的头颅,脚一软皆丢了兵器,威远侯一众亲信将领亦被璟王亲兵逐个击杀,全都斩下首级挂于军营大门。
鞑国见大宁军自己先内乱,欲强攻,却被煞神一般的璟王亲兵镇得半步进不得。
哀兵必胜,他们意识到璟王战败一事反而成就了他这支精锐的部|队,决定整军再重新决策新的计划。
而辽东那边,凌昊以极蛮横的姿态将鞑国东真联合的两军逼得节节败退,因损失逐渐增大,鞑国东真两国将领将亦开始了相互指责。凌昊强攻的意图便是要两国将军因败仗产生罅隙,他才能更好一举击溃。
辽东军战胜的消息亦传到了驻守在大宁前的鞑国将领耳中,他们更加不敢轻举易动,这让戚安与李靳修有了更多的时间整顿大宁军,威远侯一众身死的消息一丝风声也没有被传出去。而宁王府在一夜间亦被戚安派人控制住。
凌昊得知戚安大干一场后,舒爽得拍开一坛酒独自坐在高处喝个精光。
他在知道璟王女儿的关系前,他曾想过与璟王也这样坐着喝一次酒。如今,璟王叫人叹息的事让他明白,只要当权者动了让你死的心,不管多久,都不会再消退。
他如今还在应天府的妻女,其实就可以证明。
反了吧,不管是谁,他都拥着反了!
不反,他与他的家人到最后也只是死路一条!
凌昊决了心意,在与敌军交战中等待蜀中的消息,并和戚安联成一气,慢慢将鞑国与东真围拢。
***
应天府。
当朝太子大婚将近,整个应天府的戒备越来越严,街上都是巡逻的带刀侍卫,气氛肃穆不已。连勋贵们都轻易不再出门。
凌家的马车穿过没什么人行走的长安街,挽夏撩了帘子张望,对这样的情形只是冷笑。
将那么多大员勋贵的家眷召到应天府,如今却又下了限令,皇帝与沈彦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看了一会,清冷的街道让人索然无味,便又放了帘子,安静坐着往冯府去。
她今早接到了旨意,明日要进宫。
她心里有些不安,便给凌景麒递了信,上门寻他商议商议,看看宫中现在情形又是怎么样。也好过她两眼抹黑的过去。
本来她回了京就该递牌子进宫的,可她实在抵触,便装不知。结果是皇帝也未曾传旨要见她,张皇后也没有旨意,她自然更是安心呆着,不往那皇宫凑热闹。
她还以为要躲过去了呢,不巧离沈彦勋大婚还有三日,旨意就来了。皇帝下的旨,她不去也不行。
两刻钟不到,挽夏就来到了冯府,巧的是今日连冯相都早早下了衙,知道她要来还为她特意准备了茶点。
挽夏受宠若惊,连忙行礼致谢。
冯相看着她笑得很高兴:“说句越矩的话,本相可是想将你当孙女的。”
自从上回见过挽夏,冯相就对她有种莫名的热情,那种热情来得很诡异。莫说凌景麒一头雾水,挽夏也奇怪的。她不觉得自己那么有长辈的。
凌家那老太太经常被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
“能当相爷的孙女是我的荣幸才是。”挽夏顺着老人家的话说,逗得老人又眯了眼哈哈大笑。
冯相心里此时却是想,把孙女换成四个字的才好!
“我这老头子在这你们年轻人话也说不开。”冯相又和挽夏说了几句,这便起身要走。“麒儿,好好招待着郡主。”
他们有什么话要说开的?!
搞得他们好像有矛盾似的,两人莫名对视一眼,皆起身相送。
将老人送出院子,两人再重新落坐,挽夏却被怪怪的冯相闹得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了。凌景麒皱了皱眉,沉默一会才问她:“你明日什么时候进宫?”
“一早,估计辰中时分会到。”挽夏答。
辰中……明日不早朝,见帝后顶多也就半个时辰。
“我巳初在宫门侯着你。”
“大哥不是要上衙的,会不会耽搁事务。”
凌景麒朝她一笑:“无事,送你出了宫再回去就是,不在乎那点时辰。”
挽夏觉得也好,“那便劳烦大哥了,对了,近日来宫中可还有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
凌景麒低头思索,“礼部忙得焦头烂额,给太子妃的礼服好像出了些纰漏,皇后娘娘异常生气,倒是太子替礼部挡下了。礼部尚书这才算保住了些脸面”末了他又补了句,“太子心情不错,见人都是笑的。”
他现在监国,又缝喜事,自然是心情舒爽的。
挽夏撇了撇嘴,希望明日不要见着沈彦勋才好。
“皇上……那儿呢?”挽夏喝了口茶,犹豫半会才问道。
凌景麒对她小心翼翼的态度有些想笑,“你有什么想问直管问,我知道的哪有不说的。”
挽夏不好意思抿了抿唇,他道:“皇上我倒是三日前见过他,在他的寝宫,那时似乎还有两三个妃嫔在后寝那,我将事情禀了便退下了。精神不错,红光满面。”
凌景麒说着,眼底却是有着讥讽之色。
挽夏心间也有着想法。
她知道太子在给皇帝用丹药,她兄长看到的皇帝红光满面,是药效所为吗?大白天的都召了妃嫔……也有些太糜烂了。
她听到这些,倒也不好再多问了,心中也有了个大概。
皇帝还在用丹药,性命应该还无碍。
挽夏知道这些也尽够了,便不再打听宫里的事,与凌景麒聊起了别的。挽夏本想早些告辞家去,冯相像是掐着时间似的,派人传话要两人陪用晚膳。
挽夏抬头看了看天色,一阵无语。
外边天还大亮,怎么就提晚饭的事情了呢?
凌景麒舒展的眉宇又拧在一起,他的祖父确实热情得过于反常了。
他想着,视线便落在少女那姣好的侧颜上,心中‘咯噔’一下。
他有了个猜测,让他心惊。
“挽挽。”他站起身来,笑容温润。“你先回去吧,祖父那我担着,你明日还要进宫,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这样好吗?挽夏犹豫,似乎太过失礼了。
看出了她的想法,凌景麒又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府,没有事情的。祖父会理解的。”
如此,挽夏便也不再推拒了,大大方方跟着他到了垂花门。在快要上马车的时候,挽夏突然回头朝他道:“大哥,我看那邵家小姐挺不错的。”
那日见过邵盼芙后,她还在街上遇到她一次,见她在首饰店盯着一顶玉冠发呆。被发现后,面红耳赤说要买给家中兄长。
其实她哪里要解释这些,解释了,人才会多心呢。
后来,她就听闻娘亲说邵家似乎有意和冯家结亲的,她再想到冯萱经常喊了邵盼芙到冯家作客的事,也就明白个中事情。
邵盼芙应该是对她兄长有意的。
凌景麒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一句,怔了好大会苦笑:“别人不错那是别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挽夏眨了眨眼,听出了他意思。
他不喜欢邵家小姐呢,还说得这般无情,若被邵家小姐知道,还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她就道:“总该是要叫娘亲忧心你这些事。”
凌景麒朝她一揖,脸上写着你就饶了我别再说了的神色,这伏低做小的样子倒把挽夏逗乐了。
“总归我是妹妹,管不了你。”说着,她朝他挥挥走,进了车厢。
凌景麒望着出了门的马车,喉咙一片苦涩,是啊,她总是当自己是他妹妹。可他却不是呢……
他叹气一声,转身去寻冯相。
别人都看出来了,她怎么就还看不明白呢?
他发现,凌家的每个人,似乎都有那么一丝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