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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清晨,挽夏笔直立在甲板上迎风引弓,河风吹得她衣袂翻飞,似展翅的彩蝶。
沈沧钰闲闲坐在旁边,看小姑娘不厌其烦的重复射箭动作,他低头抿茶,抬头时又见挽夏放一箭,堪堪钉入五十步外的箭靶边缘。
船在行驶中本就颠簸,再加之风大有阻力,以她的力道中靶已不易,头三日可是被连靶都碰不着。
不过,她还真是有毅力,不急不燥的坚持着,这都第六日了。他倒是希望她不坚持。
沈沧钰又抿了口茶,挽夏再连放两箭,一摸箭筒已空便垂下臂来。
边上伺候的梨香桃香忙上前,一人将长弓接过,一人递帕子擦汗。
箭靶那头有侍卫拾了羽箭前来:“郡主,今日三十中了十二。”
挽夏神色淡淡点头。
三十中十二,指的只是射中箭靶的,还是连半数也没有,也没有中红心的。
“进步很大了。”沈沧钰放下茶碗道。
挽夏只是看他一眼,她又没有灰心。
给予鼓励小姑娘还一脸不领情,沈沧钰心思一转,径直走到桃香跟前伸手取弓。
桃香被他吓一跳,忙双手递上长弓低着头退后两步,挽夏也疑惑的看向他。只见他就那么斜对着箭靶引箭拉弓。
‘咻’的破空一声,羽箭飞射而去,正中红心。
他行水流云的动作潇洒又凌厉,气势如虹,挽夏视线在他身上停留许久,杏眸内都是那威武的身姿。
“你还是臂力不够。”沈沧钰将长弓还回去,见她盯着自己眼底就有了笑意。“这样练不如在腕上绑了铅块,每日拉弓三十下效果也要比现在好。”
挽夏这才发现自己的失仪,脸发热忙撇了头去看箭靶,箭头完全没入在其中。
铅块……她刚练箭的时候绑过,那时连弓都拉不开,确实这方法有效。
“我出门似乎没带。”挽夏将视线看向再远处,就是不看他。
多看他几眼他又不收银子,沈沧钰心中好笑。
自从那日亲了她后,她在他跟前就一直是淡淡然的样子,可他知道,那都是装的!他只要靠近一些,她就向警惕得猫儿,连毛都快要坚起来。
她不看他,他就走到她跟前:“一会便靠岸补给,我让戚安给你寻去,也不能绑太重的,会伤了胫骨。”若非她坚持又固执不会听劝,他连弓都不想她握。
“谢过七皇叔了。”挽夏朝他福一礼,转身便走。
沈沧钰立在原地目送她回了船舱,她这张嘴真是……就改不过来了?!明明都承认情意了。
陈玄此时就立在船尾站岗,看着这对‘叔侄’微妙的相处方式,这样的璟亲王真让人开眼界,哪里还有往日生人勿近的清冷。
又在甲板站了会,沈沧钰吩咐王培:“天气不错,早膳就摆在三层的敞厅吧。”他说着朝身后看了眼,恰好对上了陈玄的视线。
陈玄心头一跳,不动声色朝他躬身一礼,沈沧钰唇角扬了扬,似笑非笑的也回了船舱。
他前脚刚走,还插着羽箭的箭靶突然咔嚓一声裂成两半跌落在甲板上。
陈玄盯着箭靶心跳得更快了,莫名背后生寒。
过了早膳时分,船队便靠了岸,早有当地的官员穿戴整齐立在渡口恭迎。
船每三日便会停一回,挽夏对那些官员的阵仗已是见怪不怪。
沈沧钰依旧连面也没有露,只派了王培去说几句客套话。没有见着亲王真身,官员们自然也不会就这么离去,只静立在岸边等着将人送走。
挽夏吃着梨香剥好的荔枝,趴在窗边看岸上众人那种诚惶诚恐的表情,心想沾上天家二字谁人都会变得谨小慎微。
正看着,却见有一行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前来,再仔细看了两眼,挽夏眼底便隐了冷色。
不一会儿有凌家侍卫在门口禀报:“郡主,老太太与夫人上船了,还有您的堂姐。”
如意菱文的槅扇就被打开,是顾妈妈从里面走出来,侍卫见此无声退下。
顾妈妈迎出来见到苏氏冷着脸,凌老太太脸色也不甚好。
“郡主让老奴来迎老太太、夫人。”顾妈妈恭敬福礼笑道。
苏氏拿眼角瞥了瞥婆母,见凌老太太脸色又青一分,是在怪她女儿未亲迎了。可她也不想想打什么主意来的,若换做是自己别说派人来迎,怕是直接就派人来撵了,多半还是因为自己在女儿怕让自己也不好做而已。
“你们家小姐呢。”凌老太太第一次登船,不识得路不敢乱动,这可是亲王的仪船。
顾妈妈皮笑肉不笑的回话:“我们郡主说还请老太太稍等,她先去请示王爷在哪儿接待您方便。”
沈沧钰就住在挽夏隔壁,凌老太太的心思昭然,她再傻也不可能会引到厢房里去。
凌老太太觉得自己被怠慢了,气得脸都快黑成锅底,死死掐着帕子才没有当场发作。她问她们小姐,对方却开口闭口就是郡主,这不就是在变相在施威,凌挽夏是以为自己不清楚璟王就住在她隔壁?!
要在另处见她们,不就是拿了她们在当外人!
凌老太太人没见着就先气个半死,苏氏乐得唇角直翘。叫她脸皮比船板还厚,非用长辈的身份压了她跟来,她身为媳妇能被拿捏,可她女儿可是好利用欺负的?!女儿帮她出的这口气真让人畅快!
顾妈妈挡在甲板小半刻,终于见着有人从楼梯下来,正是挽夏。
“叫祖母与母亲久等了。”挽夏上前朝两人盈盈一礼,“七皇叔听闻祖母前来,特让人在敞厅设了茶水点心,好让我们一家人安静叙话。”
凌老太太原本窝一肚子气,听到璟王的这个安排立即又见了笑,满是褶子的脸皱成一朵菊花似的。凌挽静在四处打量,感叹皇家果然气派奢华,听闻这话心中更是欢喜。璟王碍于她祖母这个长辈在,肯定会露个面的。
她一会就能再见到那个威严得让人心颤,又俊美得叫人心神向往的男子!凌挽静光想着就激动万分,眼角竟还流露出几分娇羞,殊不知自己的神色全落在双生姐姐眼中,神色鄙夷。
挽夏领着人直接去了第三层,上边果然是设茶点,样样精致,看得凌老太太心里舒服极了。
“祖母坐这。”挽夏虚扶她一把,让她坐到了东边的主位上。
苏氏不愿和婆母靠太近,就坐到了女儿身边,凌挽宁姐妹便陪在凌老太太身边。
“你受王爷照顾,我本早就该来拜会谢过王爷,只是航行实在不方便,才拖到今日。”凌老太太朝挽夏慈祥笑着道。
挽夏抿着唇笑,没有应声。
这才坐下,茶都没有吃上一口,就拿话点她要见沈沧钰,她的祖母也太着急了些。
她笑一会,在凌老太太殷切的目光中才轻声说:“三日前母亲登船来就已经谢过了。”
凌老太太脸色当即又沉了下去,她这孙女是故意在装糊涂,插科打诨!
她又道:“你母亲是你母亲,我是我,既然我来了,自然还是要亲口去说一句的。免得别人以为我们凌家不知礼。”
被暗讽回来,挽夏神色闲闲捏起个荔枝,剥起皮来。红艳的果皮衬得她白玉似的指尖泛着莹光。
她慢条斯理的将果肉递到凌老太太面前。
凌老太太眼底闪过得意,小孙女如今再贵为郡主也要碍着孝道伺候自己。正当她想以为的时候,挽夏手却突然又缩了回去,把荔枝送到苏氏嘴里:“孙女忘记了,荔枝上火,上回朗中还说祖母阴虚火旺,祖母是不能用这个。孙女险些就犯大错了。”
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挽夏现下的作派就是,着着实实让凌老太太要被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偏生还挑不出她一个字的错来。
苏氏却是险些乐得被荔枝呛着,女儿在家惯来不喜欢和人多计较,对婆母无理的时候也只是笑笑就不理会,今儿叫她是开眼界了。女儿气起人来比用钝刀子扎人还狠。
“三妹妹,荔枝可以一会儿吃,还是先让我们给王爷请安才是正理。”凌挽静坐不住了。从一上船开始,她双眼就被皇家的奢华富贵迷住了,刚才在上楼梯的时候,她看到上边雕刻的鸟禽双眼居然用了宝石点缀。那只是楼梯!
挽夏就嗤笑一声,视线很不客气的在她脸上转了圈。
凌挽静被她的态度激得瞪大了眼,挽夏抬手指了指岸上立着黑压压一群官员:“你瞧瞧外边站的都是些什么人。”
“三品到最末等的大员,听闻还是一大早就站那儿了,人家是御封的官员,大人!七皇叔只派了王公公去说一声,你以为亲王是说见就见的?想见就见的?!还是说二姐姐你以为你的身份高过这些官员?”
凌挽静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怒视着她道:“我们家和这些官员又不能比做一谈!”
挽夏脸上笑越发灿烂起来,朝她摇了摇指头:“我们?对啊,我们家因为有了我官拜一品的爹爹,颇得圣宠。可那是我们长房,便是你上得这船也是因为我如今顶着个郡主头衔,可这些是我们长房的荣誉,而不是你们的!”
“挽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老太太有些听不下去了,她这是在划分界线。
“祖母,我话里的意思您老家应当比我更明白。”挽夏唇角含笑看向她,眼中却是一片冷意。“我们是一家人不假,可你们想利用我的便宜来行龌龊事,那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们想要攀高枝可以,但请别打着我的名义,今儿我让你们上得这船,也可以将你们直接撵下这船。这话我也只说一遍,要见璟王请你们另想办法,别连带污了我的名声!”
“凌挽夏!你这是要反了!”凌老太太拍案而起,气得手直发抖指着她。“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你的仁孝恭顺呢?!你的女德女训都学到狗肚子去了!”
凌挽夏亦站了起来冷笑:“老太太身子不舒服,你们快送老太太下船去。”
顾妈妈与梨香桃香忙应一声,二话不说挤开凌挽宁姐妹就去拽上凌老太太胳膊。
没想到孙女这样强势,凌老太太浑身都在颤抖,想骂人却一句都又说不出来,胸口憋得阵阵生疼。
“您如若乖乖的下船,那您还能保存些脸面,外人不会知道你拿了孙女作由要行什么事。我两位姐姐起码名声还能保得住,将来还能稳妥当个官夫人,不然她们就只有去当了姑子的份!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好心却害了人。”
挽夏句句像刀子扎人,凌挽静听得脸都白了,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能让挽夏拿捏着。凌挽宁此时异常平静站起身来:“三妹妹说得是,祖母今儿不太舒服,我这便陪祖母回去歇着。”
凌老太太睁大眼狠狠就盯向她,她却只是笑笑,柔声说:“祖母小心脚下。”真的硬拉着凌老太太下了楼梯。
“我改日再来陪你说话,那位回去怕又得一顿闹。”苏氏站起身来,捏了捏女儿的小脸,也跟着匆匆离开。
挽夏站在窗边看众人远去的身影,视线定格在她大堂姐身上,觉得今儿挺有趣。她作梦也不会想到凌挽宁居然会劝走凌老太太。
二房还是有那么个让人看不透的人。
今日她算是和凌老太太撕破脸皮了,但也无可奈何,凌老太太是那种善于死缠烂打的人,不将天窗捅破她不会死心。真是能闹腾,真是要等到哪天皇帝一刀把她们凌家人都砍了才能安生!
凌家人这边才走,沈沧钰那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清楚到每个字都复述了遍。
小姑娘赶走了想靠近自己的堂姐们,还和凌家老太太都撕破脸了……沈沧钰眼角微挑。虽然明白她真正用意,可他心情挺愉悦,好歹是给他将别的女人挡在外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