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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正宣带着王全德、及黄彬一路赶至成靖侯府之后。李元慎惊讶之余,不禁心中一沉。
站在场外,他往那马驹儿降生之地望了过去,瞧见已经渐渐进入状态的、那位大胆子的胡家姑娘,正全神贯注的沉浸在医治母马的伤口探试…….那伤口还没有被完全缝合,不时流出的血一直需要擦试…….这就是所谓消毒吗!?还有她在一旁还帮着穿线,将与略带弯曲的…….像是绣花针似的…弯针,用钳子夹着,放在那烛火中反复炙烤,再放在一旁的纱布中凉透…….再穿线…….如此不断反复…….
收回视线,垂眸凝思之际,李元慎不禁有些失笑起来。
珠玉蒙尘之际,总是要看何人有那眼光,最先发觉罢了。
比如龙虎山的尚嫣…….比如……入了他眼、俘了他心的胡家二姑娘胡香珊…….巾帼不让须眉……大概也是指她们这类的女子吧!
李元慎自认为眼光高人一等,但却也不可小觑了、那位最得当今皇上喜爱的皇太孙啊!
而且,最让李元慎不得不慎重的是,朱正宣的身子骨比自己要来的康健!
“与我一同前去迎接。”既然是低调前来,那便依着他的心思便罢。以礼相待之余他就要瞧瞧,身为皇太孙,地位尊崇又时下最得皇上宠爱,不晓得那脸皮到底有多厚!?
在影壁处,李元慎带着程昭、江义恭候着朱正宣的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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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慎对朱正宣面上十分客套,规矩礼仪没有挑剔。但怎么感知怎么都觉得与以往不同。
多年没什么喜怒哀乐的心绪大变化的李元慎,不知不觉间,已经趋向于一个普通男子那般,开始了暗自的攀比与不服较劲。
喝茶招待了有一会儿,朱正宣即使有来意,可在李元慎刻意的忽略与绕开话题之余,也难免不能明示。
王全德在一旁纳了闷了,以往这李家都是知情知趣、颇得圣意的,毕竟是当初弃了先主,改投当今皇上,之后在众人暗自唾骂与皇上重重疑心之下,还是活得好好的,这一家子不可能是今日这等没有眼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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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里的事,胡香珊毫不知情,当然也无从于知晓。
此时此刻,她已经克服了最初的惶恐与不适应,越来越熟练的成为了尚嫣很好的助手。
尤其是看着尚嫣那手指翻飞,她不但更加佩服,且更用心的结合自己前世所经历,尽量的学习与模仿,甚至偶尔还会提出自己的建议。
尚嫣也是一个包容性十分强的女子,与胡香珊两人忙活了许久,从专注中回过神来之后之后,突然像是受惊的兔子似的,本能的抬头环顾四周,尤其是特意看了看胡香珊。
但是入眼的并不是她内心里担忧的轻蔑与不解或者隐隐的畏惧,而是钦佩……还有沉思……
“师姐,虽然你医术高超,可双手这般没有防护,难免不伤着自己。”胡香珊故作没有察觉尚嫣的慌乱,她望着尚嫣那沾满血污的双手,与一旁的剪子、刀具,她略带隐忧与关切的道:“万一感染了,对自身便于是极大的伤害啊!”
“无妨!你不是也说我医术高超吗!?不会伤着的。”尚嫣心中微暖,神色渐渐安稳下来。不过她倒是满心不在乎,一边将剪子、刀具用清水冲了收拾起来,一边随意道。
胡香珊也不与她争论,看尚嫣一脸疲惫,她便直接上去帮着打水与尚嫣一起收拾道:“稍后,我把这些都投进锅里,好好煮煮消消毒。你歇着去吧!还有,一会儿是不是要配一些消炎的药,我去熬!”
“滚水烫过便可以,不用水煮。”尚嫣被胡香珊体贴着,她感觉很愉悦,她道:“药!?什么药?过几日看伤口处,要是无肿胀,愈合的好,那便无事!”说到后面,她想到几次缝合,几乎大多数都是败在最后一个愈合上,不由的便于有些沮丧道:“看老天爷给不给活路了,若是……..若是起了烧,那便…….哎……..”说到后头,尚嫣双手合拢在身前,直接坐在原地,仰头望向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我不敢轻易用在那些孕产妇身上的缘由!”
胡香珊虽然没有医学方面系统的学习过,但她有常识,而且也曾经修习过护理的课程。
稍作思量就反应过来,于是她抿了抿唇,暗自理了理思路与言语,便道:“师姐,你可有想过,这世上存活着的,除了我们肉眼能瞧见的,还有许多是我们瞧见不了的生命存在?”
“你是在说神鬼吗?”尚嫣索性靠在一旁,扭头百无聊赖的望向胡香珊道。
“当然不是!”胡香珊见一向生龙活虎似女汉子的尚嫣,露出这么一副小女儿态,不由抿唇而笑道:“就是那种……比蚂蚁还要小许许多多的小……虫子…….,这些虫子最喜吃人身上的腐肉…….或者……脏……..”
“咦!”尚嫣扁着张嘴,缩着脖子一脸嫌弃并快速站起来,便要逃离的模样道:“你莫要说了,怪恶心人的。”
看着尚嫣疾步而去的身影,胡香珊明显感觉到了她的逃避。
只是当她转过来之后,却发现不知何时,齐良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
“龙虎山有一本医书,历经几朝得以幸存,虽然残缺,却也有对师姐所习之术的讲解,师姐……曾经也是如此推测过,但…….”齐良难得的凝重之色,道:“但却因着那医书的残缺,寻不全几味药…….之后…….反而还不如不用药的…….故尔…….”
“故尔对于那些逢合之术,师姐便不再用药?”胡香珊虽然能理解那种心情,却是不赞同这种逃避的态度,她道:“这岂不是因噎废食?”如此下去,那不是在赌运气吗!?对医术方面的研究,又能有何进步可言?
齐良见胡香珊想说又不敢再说的模样,突然间笑了,在夕阳西下之际,他的笑容被晕染的如神医仙临世般的慈和与仁厚,又如道:“前有李时珍,如今为何不能有齐良……和胡二丫…….武当山、庐山、茅山、牛首山,他去得,为何我……我们去不得!?”说着,他便紧紧的盯着胡香珊。那双平日里嘻笑的双眼,此时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胡香珊内心犹如掀起惊涛骇浪!
若是能成行,那对她就是一次良机!命运轨迹兴许就会自此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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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正宣带着满怀的失望与恼意离开,王全德在临离开时,转过眼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李元慎。
这惹来了江义的不满与程昭的忧心。只两人唯世子马首是瞻,见世子不言,便也不语。默默的跟随身后。
李元慎在影壁处恭送了朱正宣车驾之后,便慢慢向马房那儿罩房处踱步而去,看似不惊不躁、云淡风轻的他,其实在这么一段路上,已经内心百般犹豫踌躇、反复衡量了利弊。直到印入眼帘的齐良与胡香珊、正在夕阳下互相谈论着什么。
他能看出胡香珊眼中外露明显的期盼,还有齐良对她十足的耐心……耐心的牵引着她的思绪,直到她作出他想要她做出的决定。
耐心?齐良对自己说不到三句,就要大甩神医作派。何时,这般用尽心思…….不,是用尽所有无耻引诱的招数。
李元慎不由眼睛微眯。
江义大大咧咧,程昭心细如发。何况世子并没有要隐瞒迎娶胡家姑娘的心思。虽然他的安排最终没能成事。
“这个齐良,何时有了这等心思。”江义自上次被齐良套出话来之后,就对他一直提防着,后面知晓齐良尽然要与自家世子抢女人。便不禁看齐良不怎么顺眼。
“稍后,我便飞鸽传书至巨鹿,寻了那齐家族长言事。”程昭悄声道:“齐公子他已超二十之龄,也该为齐室嫡支开枝散叶了。依着齐家家风,想必更属意那等嫁妆丰厚的女子。”言下之意,是要让齐家宗族出面,直接给齐良订下个家产丰厚到无法拒绝的妻子。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齐良无亲生父母,养育他的大伯娘性子和软,也十分重视齐良这个侄子。但如若齐家族长出面,以齐家太爷与齐家大伯娘的性子,肯定会依着族里之命而从。
“无妨!”李元慎出乎两人意料的摇了摇头,眼中透着决绝与难得的算计光芒,道:“随他去!”
听似消极放任。但程昭能感觉到世子有所不同,以往世子说同样的话语,行的却是平庸保命之策,哪怕偶尔的算计,也还是仅仅为了保命保太平而已。
今日……不,也许是已经有了一估时日了,自家世子渐渐开始露出争取的端倪,那种要获得心头所好的主动谋略,让他身上的病弱气息也渐渐消散了许多。
“天色已晚,让他们都留宿侯府!”李元慎抬脚离去之时,转头吩咐程昭道:“总之,多他一个不多,且也不差他一个!指不定,哪一日可借力打力,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这个……世子口中的多一个、与少一个,是何意?
世子指的是齐神医吗!?还是指的是……皇太孙!?
江义在身后想着,不免习惯性的转头望向程昭,而程昭这一次没有令他失望。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后颇为感慨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好好过日子。”江义顿时满足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说起来,前日子里还有姑娘家瞧着我脸红来着!哎!英武俊郎就是没辙啊!”
程昭听着江义的自我陶醉,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忍了忍,程昭决定还是远离为佳。于是闷不吭声的抬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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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慎悄然来了、又悄然走了,胡香珊与齐良都不知晓。
齐良不遗余力的述说着外间的一切精彩,而胡香珊本就有要到处游历的心思。她不想困于一隅,更不想进那皇宫。
本就在心底里的一个隐忧,此时被齐良的述说,更是激起了她高昂的兴致、与对齐良的感激。
“师兄…….我……”胡香珊笑的真诚,语气中透着极大的欢快道:“遇见你真是我之大幸!”如果没有齐良,她就入不了龙虎山成为女弟子,更别提那外出游历。
一想到她能够在这个束缚女子的时代,获得这等无拘无束的自由,她就激动的浑身颤抖。
“你可莫要那么快的感谢我。”齐良内心也是喜悦的,但他压抑着自己的好心情,嘴上道:“外了游历可是极其清苦的,你…..可受得了?”
“不怕!我不怕吃苦!”再苦能有被困宫里、被困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只等着嫁一个陌生人要强许多!胡香珊连忙摇着头,道。
十五岁的明媚少女,身上的沉静气息、与那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后互相交织,青春少女的恬静与活泼,让她整个人都洋溢着、如冬日午后暖阳般给人的舒适之感。
齐良点了点头,道:“那待我安排妥当,我等便与师姐一起外出。若是师父他老人家要离京,便与我们一同启程。”一男一女外出总归不好,不如拉上师姐尚嫣,还有那不靠谱的……师父尚善道长,就让他作个掩人耳目的幌子吧!
“好!”胡香珊觉得齐良安排的十分妥当,内心的最后一股迟疑也消散了。她瞪大那双杏眼直点头。
齐良目地达到,理了理衣衫,便提出一起去配制方才所说的消炎汤药,他戏谑玩笑中透着肃然敬意道:“这世间总有颖悟聪慧之人,我从来都自觉算是其中一人,不想,今日又让我遇到一个……好在肥水不流外人田,将之收归门下成了小师妹,也算对得起师祖师宗们了!”
“你……我……你才是当世奇才!”胡香珊脸红羞愧,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她哪是有天赋啊!分明就是连半吊子水都不算,无非仗着前世里的常识撑面子、闯前程而已,她微微垂头以掩饰羞涩,赞美齐良道:“一般人若没有天资,是极难在你这个年龄获得这等医学造诣与成就的!”
齐良双眼迸出璀璨如星辰的喜悦之光。
虽然学医并无读书入仕那般得人推崇,但他的天赋从不缺赞誉,唯有这一次,仿佛是仙乐入耳,通体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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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齐良在‘不孝’的打着尚善子的主意,那边尚善子便已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掐指一算,不由低声笑着啐骂道:“不孝徒儿!拿师父来博美人愿!无耻!”
说完,他仰头望向那昏暗的天空。天际处隐隐有一轮新月升起,仿佛就候着残余的夕阳悉数落下,就迫不及待的挂悬在夜空换来主宰大地的地位。
良久,暗色之下隐隐一声轻叹。
当今皇爷信道,原对他来说,倒也是好事。
可选太孙妃也要占卜以选所谓福星,着实让他有些不敢苟同。
何况,以他所学所能,…….星像周边一层缭绕……风云之间涌动着变数…….
尚善子暗自想着,等明日进宫为太子妃诊治之后,便与钦天监约出来喝酒,畅谈一下五行星象。
“道长!”身后传来的低唤声,打断了尚善子的思路。他转过头去看,月色下,颀长身影的男子,那一身病弱明明呈现衰落之像,可自从外出历练一番之后归来,却隐隐有着冬日枯木逢春发新芽的勃勃生机之感。
“听闻蛮夷作乱,宣府那处告急,世子请缨奔赴?”尚善子收敛心中微惑,对于李慎元,起先是因为受人所托,之后便是真心相待,他是方外之人,这一生除了对师门及几个徒儿尽心尽力之外,也唯有眼前这个成靖侯世子,时常被他牵挂。
“能否成行,还看皇爷如何决断!”李元慎微微一笑,向前行走几步至桌案旁,伸手一请,示请尚善子列席,同时身后程昭带着人提前将座椅与茶点摆弄好。
如此说来,这就是确有其事了!
尚善子微捋胡须,缓步迈前与李元慎一同坐上后,凝声道:“我也不作隐瞒,如今这天道已有些偏差,一些迷雾似的摆在眼前,叫人观之不透,我明日正好要入宫一倘,正好去寻钦天监一起盘算盘算。”
李元慎目光一闪。可脸上依旧丝毫动静也睢不出。尚善子不由失笑又道:“你前日子时寻了人要去提亲?”
“道长可是方外之人!”李元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香茗,心中略略生出一丝不悦,道:“何时关心起这等事来了?”这是要为自家的徒儿来向他打前瞻吗!?
尚善子一愣,随后想到他了解到的事情。本就是无拘无束的性子,顿时再也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笑声,说的好听点那是洒脱,说的真实点,那有些魔音穿耳。
直到他笑痛快了,见李元慎依旧‘任他八面临见,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啧啧称奇的赞了一番后,意味深长的道:“哎!我新收的那个徒儿…….哎!天机不可透露!但…….你要真是瞧上人家了,不管如何,先养好身子骨,才能谈其它!还有……”
终于见李元慎的表情有一丝龟裂,尚善子尽然有些恶趣味的又补了几句道:“齐良他是我的徒儿,是个什么性子我最清楚……..虽说我对新徒儿也挺满意,不过……起初也是因着他那般使力卯足了劲,这才应下的…….他可不像是随意…….想来你与他对上,未必就有胜算。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且阿珊的性子不是那种贪图什么富贵的。你这个侯府世子…….想来应该不会成为她选夫君的首要考量…….”尚善子越说越真诚。
李元慎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睛也是渐渐眯了起来。
这等只要事涉胡家姑娘,就能让自家世子破了长年养成的‘不动如山’的功力。程昭已经习已为常,并且也开始渐渐的‘同仇敌忾’。
他笑眯眯的上前,借着为尚善子续茶的空儿,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且试图转移话题到世子有兴趣的点上,道:“这冬日里寒冷,道长久站在外,喝口热茶先暖暖身子…….也不晓得,明日里道长意欲约了人在哪儿?听闻栗子胡同里有一家酒馆颇为不错,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道长本就不拘泥于世俗,可是要亲自去尝尝!”
尚善子与成靖侯久打交道,怎会不晓得他们的心思。
也不以为忤,同时也见好就收的顺势呵呵笑道:“那好!难得来一次京,就去那儿会会老友!”
“是该如此!”李元慎被当面点中心事与先头的算计,且又事关这等私密之事,自然是内心颇为不自在的。但他的心性颇为坚强,只要打定了主意,遇事就从不会因杂念而放弃。他微微缓了缓,便自如道:“道长既然也对俗世凡尘有着估量,正好也问问他,先头所说的皇太子福星人选,如今到底如何了?六月期限过了不说,如今眼瞧着年关都要过了,皇太孙可是二十之龄,总不见得就如此无期限的拖延下去?”
提到这茬,尚善子脸上乐呵笑意不减,内心的这个‘结’却是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