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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在各府都安插了眼线,更不用说先帝留下的子嗣。板儿将此事一报上来,府内的眼线就将贾蓉的身份给查实了。
“此人还是尽早除去为好,此贼惯会搅风搅雨。”想到他对妻子做过的事,板儿自然是恨不得他赶紧去死。
“不着急,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再说吧。”太子不以为意,他坐拥百万雄师,天下兵马皆在其掌握之中,金陵城里这些魑魅魍魉又能奈他何。可笑这些习惯了阴谋诡计的人,早已不知何为正道,更忘了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还做着千秋大梦,以为搞些小动作,便能坑死他,真正可笑。
板儿稍一想,也明白了此层道理。
贾茁隔些日子总要回娘家看看,见平儿拿了帐册在拔算盘,凑上去看了一眼,不由出声奇道:“咱们家还供着一座庵堂,我怎么不知道。”
她在娘家掌家的时候,从未见过这笔开销,自然觉得奇怪。
平儿掩了帐册,初时有些慌乱,后来一想,巧姐已经嫁了人,这话倒也能说了。
“都是当初你姑母求了皇命,放回来的贾氏女,没有地方安置,只能送到庵堂。”
贾茁眼睛都瞪圆了,“为什么要送到庵堂?”
平儿见她不解,顿了半响只得解释道:“各家都不愿意接回,他们再嫁也不容易,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倒不如等死吗?如果我当初没被王家所救,是不是后头就算能回来,也会被送到庵堂。”
女人的价值全由他们的贞节决定,哪怕失贞不是他们所想,但后果也要由他们担承。贾茁深恨这个世道对女人的不公平,原以为这些事她看得到,却离她很远。
这会儿才知道,就在自己的身边,就在贾家,已经在用礼教吃人,还吃的如此冠冕堂皇。
“你怎么能一样,你不一样,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爹娘的宝贝。巧姐,相信我,这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娘家不肯收留他们,也不会有好人家愿意娶他们,与其回来受人白眼,倒不如远离人群不受伤害。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会这么对我,玉白无暇的才是你们的女儿,否则就只是玷污贾家的阴影,必除之而后快,难道不是吗?”贾茁步步后退,最后夺门而出,不理身后平儿哀哀的呼唤。
步入繁华的街道,到处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她却觉得自己和这一切隔着一道屏障,触不到也感受不到,象一个游魂在街上晃悠了很久。
秋月紧紧跟着贾茁,一边示意秋霜回去报信。
秋霜还有些傻乎乎,“给谁报信。”
“当然是少爷。”秋月简直拿她没办法,只得说明了,让她去宫门外头找少爷的小厮传话。
等板儿接到消息,慌慌张张的找出来,最后在城门口截到准备出城的主仆俩。
“先跟我回去。”板儿半抱住她,低声道。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当贾茁是和娘家人闹了别扭。
贾茁俯在板儿的怀里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我现在想要出城,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好。”板儿什么都没问,带上妻子和两个丫鬟出了城,幸好秋月还记得让小厮回去报个信。不然王家到了晚上发现夫妻俩都不见了,岂不是出乱子。
坐在车上,板儿才知道,贾茁不是和娘家闹了别扭,是接受不了贾家对归家族人的安排。
“犯错的不是他们,承担后果的却是他们,男人们不管曾经为奴还是曾经流放都可以不计较过去,凭什么他们却被最严苛的对待。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却是害他们最深的贾家这么做?若是没有你们,我是不是今天也生活在这里,被命运□□之后,再继续被家人□□。”
前者虽然可怕却还有希望,后者却叫人连希望都断绝了。
“咱们把他们接出来,让他们生活在阳光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贾茁拼命点头,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走到半道,一行人才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月镜庵到底在何处,竟然迷失了方向。
“找个人打听一下。”板儿无奈了,贾茁这才发现,自己昏了头,居然连地址都没打听清楚就跑了出来,不由捂住脸,不好意思的缩到了板儿的怀里。
“奴婢去吧。”秋月主动请缨,去了最近的一户农家打听。
“哟,你们是去月镜庵收绣品的吧,他们绣的东西还真是不错,喏,就在前头那座山的半山腰。若是找不着,到了半山尽管喊几嗓子,他们听到了,自然会出来引路。”
说话的妇人中气十足,让坐在马车里的贾茁也听的一清二楚。
秋月奉上一个荷包,聊表谢意,又问道:“我们东家也是听人说起这事事,想过来看看,您还知道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妇人接过荷包,掂一掂,也有几十个铜子,说几句话的功夫还能赚钱,有什么不乐意的。
笑的见牙不见眼,捡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原来月镜庵里,前几年住进好多清修的女子。这些女子个个绣功非凡,常做了针线交给师太送下山换银子,时间一长,便常有人上门来收。
只不过,多是走家串户的货郎,象他们这样坐着马车来的,这位妇人还是头一回见到。
秋月谢过,上了马车,就连贾茁也对秋月点了头,“你做的不错。”
她日子过的随性,并没有把身边的丫鬟很当一回事。这会儿听她说话,才发现不用自己吩咐,竟然把事情办的颇合自己心意。
贾茁看了看秋月,现在才觉出平儿替她挑的这两个丫鬟,倒真是用了心的。秋月这丫头观察入微,胆大心细,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秋霜性子温和,绣花裁衣纳鞋底,手上的活计又漂亮又利索。
行至山脚,贾茁忽觉心中不安,一阵阵的难受。赶紧掀开车帘,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就见路边的山道长着及膝的杂草,而中间窝下去一团,隐约能看到一缕水红色的料子。
“停,快停车。”贾茁叫停了马车,命秋月下去查看。
“少奶奶,是个姑娘家。”
秋霜也下去帮忙,两个丫鬟将人扶到跟前,贾茁才看到是个身体瘦弱,脸色腊黄的姑娘家。双眼紧闭,嘴唇青灰,已然是陷入昏迷。
“恐怕是饿的。”马车夫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一看姑娘的脸色就知道。
“快救人。”贾茁吩咐之下,两个丫鬟一个拿了温水去灌,一个拿了糕点去喂。幸好马车是他们常用的,上头都备着吃食和热水。
姑娘的眼睛没睁开,饥饿的本能却让她不断的张嘴吞下喂送到嘴边的糕点。
好容易人醒了,先看到马车夫的脸,忍不住畏惧的缩了缩身子。再看到两个丫鬟,才慢慢恢复平静。
“少奶奶,她醒了。”
“问问她要去哪儿,送些银子给她做盘缠。”贾茁急着去月镜庵,若不是想着救人一命,根本不想耽搁。此时见她醒的快,只想赶紧打发了,自己好赶路。
“夫人救命。”
听到贾茁的声音,刚刚清醒的姑娘家,一下子挣开两个丫鬟,跪到马车前,不停的磕头道。
“出了何事。”板儿一听,只当此处有山匪,顿时紧张起来。
姑娘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少年人掀开车帘看着自己,清俊的五官配上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微黑的肤色,都不是时下美少年的标准,却让人看了觉得格外的安心和踏实。
从这种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比玉团一样的公子哥嘴里说出来的,无来由的就更让人愿意相信。
“我乃金陵城中贾氏女,救两位活菩萨带我下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山中几十条人命,还请两位搭救。”
刚清醒的姑娘不管不顾的扑到车前,痛哭流涕。
“你说什么?”贾茁一脸惊怒,秋月秋霜见状,知道这人必是少奶奶的族人,赶紧将人扶起来,送入马车。
看到马车内的板儿,姑娘一脸拘谨,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秋月赶紧道:“山中风大,也没个避风之处,事急从权,再说咱们这么多人,断没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事,您直管说,皆事还要靠少爷作主呢。”
贾茁也是这个意思,断没有为个外人赶自己夫君下车去吹风的道理,再说若有大事,也需板儿拿主意,他必得在一旁听着。
姑娘这才放松了一些,她口舌颇为伶俐,几下就将事情分说清楚。
隐于贾氏女的由来,只说当初为皇后娘娘祈福,被送入月镜庵。当然,贾家对外的说辞也是如此。
没想到庵堂里头的师太得了贾家的供奉银子还不知足,看到贾氏女几乎人人都擅针线,竟不叫他们念经,而叫他们去做针线。
若是拿来供奉佛祖也就罢了,师太却是拿下山换了银子攒起来。
他们自是颇有微辞,开始几年师太还好生劝着他们,可以拿针线换厚些的被褥和更好的吃食,日子虽磕磕绊绊,倒也相安无事。
谁料金銮殿上换了主人,贾芃也从皇后变成了先皇后,如今隐居平郡王府。
师太撕开伪善的面具,也不再与他们虚与委蛇,而是直接命令他们每个月要上缴多少针线活。交不出来的,非打即骂,还要克扣饭食。不出三个月,他们已经被折磨的不似人形。
贾茁连声追问,“这怎么可能,贾家不是要送银子来吗?来的人呢,都不看我们一眼吗?”
姑娘一脸惶然无助,“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人从来不看我们一眼,很多时候等人走了,我们才知道贾家的人来过了。”
私下其实早就猜测,也许贾家已经不想让他们活了。
可是活着,是一个人最底线最卑微却又最无法轻易抹灭的要求。他们知道这么下去,必是死路一条,只得派人出逃,把消息送入贾家。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所以,他们不敢猜测,也不愿意猜测贾家真的放弃他们,连一条命都不想留给他们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贾茁已经愤怒的说不出第二句话,一个劲的捶打着马车的车壁。
“夫人要打便打为夫,别打车壁,省得手痛。”板儿一把拽住贾茁的手,放到自己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是贾家哪一房的姑娘。”板儿紧紧攥着贾茁的手,一边一脸严肃的问面对正襟危坐的姑娘。
“民女贾芙,是三房的孙女。”贾芙说完,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们。
“此事我知道了,给我说说庵堂里的人手。”
师太并两个小徒弟,还有四个做粗活的老尼。
“就凭这几个人,也能将你们几十个人饿死。”贾茁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该说他们奴性太重,还是该说他们太过听话。
“我们也想过反抗,可师太说若是如此就回禀贾家,将我们赶出去。现在皇朝更替,贾家自身难保,若是再闹出事来,恐怕还要再抄一回家。”贾芙脸色黯然,他们原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哪怕嫁不进高门,也能嫁给家境殷实的人家当主母。
一朝抄家问罪,所有人从天到地,命运翻转,谁人不怕。师太一提,个个胆寒,这才将他们压制的死死的。
贾茁闭目,心里是对贾家不闻不问的愤怒,板儿却蹙紧了眉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声让马车夫再快一些。又轻轻扳过贾茁的身子,凑到她耳边低语。
月镜庵里,师太正在咆哮,“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快说,不然打死你们。贾家早就不管你们了,死几个人往山里一扔,连尸骨都找不到。”
“师太好大的威风,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要杀便杀,视国法如无物,这般威风,希望你改日上堂,也可以如今天这般模样。”一个身着官服的少年人直接从大殿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位官爷莫要误会,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并不敢真的动作。再说,这都是贾家让我这么做的,好让他们乖些听话些。”
“放你妈的屁。”贾茁再也忍不住了,越过板儿,伸手就朝这位师太的脸上抽了一巴掌。她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又快又有力道,将师太抽的如同陀螺一样,一连翻了好几个滚,才堪堪停下。
“你,你敢打我……”师太捂住脸,不敢置信。她作威作福惯了,小小的庵堂里,她就是唯一的权威,今日有人一上手就甩了她一巴掌,怎么不叫她惊恐又不敢相信。
“我不仅敢打你,还敢把你扔到山里,叫野兽把你这个假尼姑吃的尸骨无存。”贾茁看着她冷笑,她早看出来了,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出家人。
哪有出家人一开口你啊我啊官爷的叫个不停,看这浑浊的双目,不知染了多少铜臭,让这等人供奉佛祖,佛祖都要嫌臭恶心的直吐酸水。
“我何错之有,你上来就要喊打喊杀,不如让这位官爷评评理。”
板儿进庵堂之前,换上了自己的官服,也有震慑一二的意思。没想到,这个师太竟然还觉得他是靠山,真是不知死到临头。
“好叫你知道,本官的夫人姓贾,正是被你凌虐的这些贾氏女的族人。你一面受人钱财,一面施暴,合该捆到衙门里,叫人知晓你的真面目。”板儿懒得与她掰扯,直接了当道。
师太一愣,看向贾茁,想到贾家人的吩咐,又挺直了腰杆,“你一个出嫁女,有什么资格管贾家的事,再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贾家人的安排,不是你该过问的。”
一直隐身在两个丫鬟身后的贾芙,身子一激灵,不敢相信的抬头。她下山求救,竟然正好遇着贾家来人。
而一直垂头的贾氏族女,在贾茁进来后,本来燃起了希望,可是听到师太的话,眼里的火苗又一点一点熄灭了。一个出嫁女,怎么能够管贾家的事呢。
“我呸,贾家出银子供养他们的正是琏二奶奶,你们当中该有许多人认识她,好叫你们知道,她的闺名是平儿。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的,也该听说过。她生了孩子连奶娘都舍不得雇,也要省下银子给你们。你们自己想一想,她会这么做吗?”
“我相信二奶奶的为人,她不会害我们的。”终于有人开了口,平儿的为人,府里人人尽知,此时她的好名声,终于有了用处。
一个开口,二个也跟着开口。
贾茁逼近师太,“到底是谁,指使你虐待他们的。”
师太别过头,倔强道:“你回去一问便知,到时候被族里长辈怪罪,你可别哭。”
板儿正要说话,被贾茁一把拉住,“好啊,我也不逼你,弄点畜牲血,抹遍你的全身挑了你的手筋脚筋,背到山里一扔。到了天明,保管只剩下几块骨架,就是说破天,也是你自己走失了方向遇上野兽,与人何干。”
马车夫十分乖觉,早就摸到厨房拿了刀,这会儿拎着刀过来,“夫人,莫脏了您的手,小的宰羊宰牛都在行,挑个手筋脚筋正是老本行。”
晚上的大殿里,只燃了两根火烛,灯火摇曳,被吹的东倒西歪。火光不时飘过车夫的脸,又将殿内泥塑的红披风绿鞋底都飘到了他的脸上。从师太的方向看去,如同一个红眉毛绿眼睛的妖怪。
“啊……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都说了。”师太吓的抱头缩成一团,她的两个小徒弟也吓的手软脚软抱在一块抖个不停。
“带银子上山的人跟你这么说,这人是谁?”贾茁知道,平儿必是被蒙骗了,她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他,他也是贾家人,他说,是奉了琏二爷的命令,如今皇后没了,他们留下是贾家的污点。叫我赶紧折腾没了,少一个还给我十两银子。”
“我爹绝对不会这么做。”如果是以前她可能还会怀疑,但是现在,贾茁知道,贾琏这个人,虽然小恶不断,贪念妄念不断,但绝不是一个狠得下心肠对自家人下毒手的。
但是这些贾家女听到这话,尽皆默然,就连贾芙也按住胸口一脸悲怆,显然是都信了。
贾茁再次冷笑,“如果我爹会这么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巧姐……”众人这才想到,如果她是贾琏的女儿,岂不就是巧姐。
“是,我是巧姐,我是来带你们下山的。顺便把这个婆子押下山报官,哪里来的假尼姑,我要叫你原形毕露。”
“你们别信她的,你们跟她下山才是死路一条,你们逃吧,能逃一个是一个。”师太最后一句话,却是打动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你做了这么多的事,就是想让他们逃,逃下山把贾家凌虐族人的事传开,好帮你的主子对付贾家,也借此打击肖侧妃一系,是不是。”
板儿看着师太,看她一脸茫然,便知道,这等人也不过是个弃子。
握了贾茁的手看着众人,“我王天作,是贾茁的夫婿,也是太子伴读。现在,我用自己的身份担保贾家绝对没有害你们的心思。之前贾家失察,让人趁虚而入,实则是想拿你们的命来铺就某人些的阴谋。”
“这是……这是真的吗?”贾琏迟疑不定的脸,从大殿外,慢慢显露出来,执在手里的火把,都跟着他一起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