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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茁提出来的时候,听着好像范围很小,真去做了才知道,麻袋这种东西几乎家家户户的妇人都会织。负责生意的人,都是从各家各户收了,再一起卖给大户。
想从这么多的麻袋里,找出他们出自什么地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找出来了,织的人也不一定记得住,自己这么多年,都卖给了哪些人,这些人又将麻袋卖给了什么人。
麻袋这条线索算是断了,只有粮食这一条线可以追。
贾兰觉得,这么多霉变的粮食,总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之前总要有个存放的地方。如果能弄清这些粮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也就弄清了大半的事实。
“金陵的粮仓分为官仓和私仓,官仓是由瘐司管理,归属户部。年年都要新粮换旧粮,不太可能出现放了五年的霉粮。我们的重点还是要去查私仓,问问谁家的仓库处理过霉变的粮食。”
贾兰分析的头头是道,王狗儿也点头,“二爷的事也是我们的事,这事怎么也该帮忙的,我联络一些认识的中人,再叫他们也私下联络联络,大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一块察访,也省得遗漏。”
“王叔,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外头人喊喊大人也就罢了,自家人这么一喊,怎么身上汗毛直竖呢。”贾兰赶紧拱手,没看到贾茁的眼睛都瞪起来了吗?
“兰少爷。”王狗儿笑着称呼一声,便去张罗他认识的人,立刻开始打探消息。
“巧姐。”贾茁刚回去,就看到平儿站在二门等着她。
听她说完调查的进展,眉头紧锁。贾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说道:“不管怎么说,皇后娘娘是相信他的,对不对。等皇上气消了……”
“不……”平儿忽然一把抱住巧姐,眼神从未有过的绝望,“那个女人的心里,根本没有亲情。她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已经认定了你爹辜负了她。”
平儿闭上眼,努力将在宫中看到的,歇斯底里的一幕扫出脑海,可还是做不到。皇后娘娘狰狞的面目,恐怕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贾芃不听平儿的解释,认定贾琏死性不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甚至,让平儿识大体,最好不要让这件事再连累到族里的其他人,特别是贾兰。
“还有我们,我们是不会放弃他的。只要他真的没有做过,就一定能找出陷害他的人。”贾茁苦笑,最后一根保险断了,这回真是逼上绝路了。
她和贾兰是本着相信贾琏,为了洗脱他的罪行在努力。这些努力,都是他们私下的行为。而这桩案子是由刑部接手,他们可并不相信贾琏。
而刑部最先做的是去找贾六的行踪,最后,还是刑部最快传来消息,他们找到了贾六。
贾六已经变成了深井里的尸体,毫无意外的死于谋杀,是被人勒死之后抛入井中的。
于是刑部在贾琏的卷宗上再加一笔,杀死贾六的嫌疑人之一。因为最后一个见过贾六的人,就是贾琏,他们相约吃酒,贾六在回家的路上被杀害抛尸。
贾琏完全有时间杀了人再回家,无论贾琏怎么否认,他都提不出对自己更有利的证据。
“当天吃饭,是他约的我,还说有事要谈,让我不要带下人,就一个人过去。”贾琏无比的懊恼,自己怎么就昏了头,这么相信他呢。
“这说明贾六背后的人势力很大。”敢杀人,敢陷害皇亲,敢拿霉变的粮草牟利,这无一不说明,此人的身份非同小可。贾茁觉得,这件事可能不是他们刚开始所想,贾六伙同一些人想要银子这么简单。
“二叔最近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这明显是把人死里整。”贾兰也很头痛,贾家在朝中根基太薄,平时不觉得,看谁都跟你好。到了这种要命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
“我能得罪谁?大家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我,我真的没得罪人啊。”牢里的贾琏越来越焦燥不安了。
事情不仅没有进展,反而越发展对他越不利。
他牢牢抓住牢门,急切的问道:“娘娘呢,你娘进宫没有,娘娘怎么说。让她求求皇后,先放我回家再说,我保证哪儿也不去。”
贾茁不忍看他的脸,转过头去,贾琏的目光又转向贾兰,贾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她不管我……”贾琏跌坐在地上,一脸不敢置信。
“她,也有她的难处吧。”贾茁不得已的替她解释。
“难处,是啊,难处……”贾琏已经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你们走吧。”
“我们下回再来,王叔让我跟你带好,他本来也要来的,刚接到一个中人的消息,说有间粮仓前些日子有大量的粮食进出,他赶去调查了。”
贾兰拉起贾茁,“咱们走,下回来,肯定会有好消息带给二叔的。”
“爹,我们走了,这里的差役我们都打点过了,你千万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一直到他们离开很久,贾琏才慢慢转过身子。
一张脸惨白惨白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了刑部的大牢,贾茁忽然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贾兰忙拉住她,“错了,这边才对。”
“你才错了……好吧,已经来不及了。”贾茁不得不看到一个年轻人顶着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走到他们面前。
“蒋兄,你怎么在这儿?”贾兰和蒋靖打了招呼,蒋靖是杜骁的朋友,贾兰自然是认得他的。
“我特意在这儿等你们的,有没有特别感动。”蒋靖张开双臂,没有得到意料中的拥抱,只得尴尬的摸摸鼻子,“那什么,是杜骁叫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谢了。”贾兰一拍他的肩膀,蒋靖立刻高兴起来,“等皇上消了气,咱们再把所有责任推到贾六身上,霍尚书那里可能难办一点,大不了拿好粮给他换回去,他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放心吧,到时候让我老子跟他好好说说情,出不了大事。”
“等一等,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你也认为这事就是我爹干的?”贾茁忍不住问道。
“巧姐,你该回去了。”贾兰打断她的话,将她塞上马车。压低了声音道:“懂事一点,我们知道你爹是无辜的就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他的性命。”
“是我鲁莽了。”贾茁深吸一口气,拉上车帘,按住胸口,不让这种悲凉的感觉涌上心来。
王狗儿得到的线索追查下去,还是和贾琏的案子无关。
他们跑遍了任何能得到的线索,可是仍然看不到突破的可能。
“这种时候,我们要学会妥协。”大家又一次聚集在刑部的大牢里,特意塞了银子放他们进入牢房,就是要和贾琏好好谈一次。
贾茁带了平儿做的饭菜,还有贾琏平时爱喝的酒。王狗儿带了外头买的烧鸡打了一角烧酒,席地坐着听贾兰讲他的安排。
“你们是说,让我认罪?”贾琏接过王狗儿买的烧酒,一口灌下一杯,惨然笑道:“所以,我现在吃的是断头饭。”
“爹……”贾茁高声叫了起来。
“现在的证据对二叔非常不利,我们甚至找不出对你有利的任何一点证据。这么拖下去,刑部迟早会结案,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蒋靖已经说服了他爹,会跟霍尚书求情,我们凑一凑,把粮食给换上。我也会去求他网开一面,只要他不追究,皇上多少要看娘娘的面子,罚一罚也就出来了。”
贾兰加重了语气,“二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巧姐,你也希望我认罪?”贾琏看着女儿,又喝下一杯酒。
“我……”贾茁捂住嘴,已经泣不能语。
她当然不希望贾琏认罪,现在她的内心就象被锯齿切割一样的难受。可是事情摆在眼前,他们已经将能做的事都做了,再拖下去,就真的没救了。
“我不认罪。”贾琏撕下一只鸡腿,狠狠的咬了一口,看着他们说道。
贾茁一惊,她以为这件事说服贾琏不会有一点难度,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根本不在乎公平正义,觉得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关系和金钱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只是因为关系不够硬,银子不够多。
可是没有想到,他会不同意。
“你们以为……”贾琏用拿了鸡腿的油腻的手指着自己的头,“你们以为,我被人陷害,关在这种鬼地方,会什么都不想,只顾着感怀身世吗?你们错了,我想的很清楚,我们被人搞了,我们贾家被人搞了。”
所有人看着贾琏,贾兰表情肃然道:“二叔,这种时候,您就不要……”
“听他把话说完。”贾茁拦住贾兰。
贾琏伸出手里空了的酒杯,王狗儿替他满上,两人对碰一下,一口饮下。
“对方已经早就算到,我们只有认罪这一条路。结果有二个,一个就是我们以为的局面,通了关系,再用银子摆平,小小惩戒一番就能回来。第二个,就是我们以为的局面瞬间被打破,之前谈好的条件在我认罪后全部推翻,然后我被当成典型,杀鸡给猴看。”
“这不可能……”贾兰忍不住插话,“而且我一定会在这之前将该疏通的全部疏通好。”
贾琏看着侄儿苦笑一声,“第一个结果是什么,我和你绑在了一起,我是个罪犯,而你,是那个帮助罪犯的人。我们嫡房这一支,再也没办法挺直腰杆做人。以后七皇子真有造化,也绝对轮不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头上,因为七皇子不能够封一个有污点的人当国公爷。否则,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
见贾琏居然想到这么久以后的事,大家都有些不以为意。
可是贾琏不管,继续说道:“如果是第二个结果,我死了,我们这一支彻底没落,贾兰也会因为营救不利,在贾家失去威信。如果再被有心人一挑拔,说他有意害死我,以后国公爷的位置,也没可能了。总之,这两个结果,近看是生死,远看的结果,却是一模一样的。就是把我和贾兰从皇后娘娘的身边剔除,让我们没有办法再成为娘娘的助力,反而成了累赘。”
所有人一静,不得不承认,贾琏说的极有道理。
可如果是这样,那会是谁?贾家的哪个族人有这样的能力陷害贾琏,还能谋算的这么远。
“有一个人,贾家嫡支,背靠大权在握之人。只要你们一倒,他就可以带领贾家,而不会有任何族人有异议。”贾茁说完,所有人都懂了。
依附于忠勇王的贾蓉,任了王府的长史一职,长袖善舞,在几桩抄家的案子里,都可以看到他的手笔。
“他三番四次找人试探,希望能和我们和解。但最后却没有成功,大约是觉得既然合作不了,就干脆干掉我们取而代之。”贾琏在坐牢的这些日子里,头脑开始变得无比的清醒,反倒比在外头疲于奔命的这些人,更早想明白前因后果。
“难怪我们怎么找都不对,根本不是私仓,是官仓。”贾兰叫了出来,一拳捶到了大腿上,难怪他怎么找都不对,原来根本找错了方向。
可是,官仓有放了五年的霉变粮食,这怎么可能呢?贾兰忽然发现,他好像揭开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盖子。
“所以,还不如……”
“不行。”
“不行。”
贾琏的话还没说完,贾兰和贾茁同时大喊出来。
只有王狗儿没有说话,反而给贾琏和自己倒上酒,一饮而尽。
“我已经内疚了一次,不想再内疚第二次。上一次我还可以说自己是个孩子,但是这一次,我还怎么替自己推脱责任。如果我现在答应你,我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巧姐,面对贾家所有的人,我还怎么跪到祠堂里口称孝子贤孙。”
贾兰很激动,贾茁反倒很冷静,“我猜,你想给皇上写一封血书,然后自杀。反正你死了,皇上也不好再继续生气,霍尚书也不会再紧紧咬住。有很大的机会,你会被判无罪,然后随便抓个什么人出来,担下一切。这样,你就可以保下贾兰,贾家还是不会落到贾蓉的手里成为忠勇王的附庸或是帮凶,对不对。”
“你错了,你死了,他还是可以对付贾兰,谁来帮他呢?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就连一个女人都能轻易算计到他。”贾茁继续说道。
贾兰微咳几下,不自然的干笑两声,看贾茁瞪过来,立刻抿住嘴不敢吱声。
“你会告诉平儿所有的一切,平儿也会进宫。”贾琏又喝下一杯酒。
“所以说,你是在提醒那个女人,她还有更好的选择。”贾茁面无表情,贾蓉和忠勇王的关系再亲密,忠勇王登基他也封不了公候。但若是他为皇后所用,七皇子登基,他有极大的可能封为国公。
贾芃这么聪明,她会不知道说服贾蓉吗?
贾琏的脸色垮下来,“我好不容易想着勇敢一回。”
“勇敢和蠢,是两码事。”贾茁不客气的拽住他的袖子,从里头掏出一只酒杯。
上好的白瓷酒杯,摔碎了,就是锋利的刀片,能轻易割断人的血管。
“巧姐……”贾琏任她拿走酒杯,忽然笑了,“我想,这对你一定很不容易,你那么痛恨我们这些糜烂的世家,和超越了公平正义的那些交换。可是你却愿意为了我而妥协,说真的,这比我知道那个女人当上皇后还要让我高兴。”
“痛恨归痛恨,但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只要能救你,什么方式都可以尝试。如果结果是好的,用我讨厌的手段也可以。”她还没有迂腐到见不得一点黑暗,如果为了达成好的结果,过程就算是黑暗的,她也可以接受。
如果换一换,结果是黑暗的,那不管过程多光明正大,她都没办法接受。她觉得自己就是典型的市井小人物,带着那么一点正义感又十分现实的小人物。
“牢房这种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少来就少来吧。”他们走的时候,贾琏看着女儿,很是心疼的说道。
不等贾茁开口,贾琏又道:“又不是看一回少一回,我还等着你们救我出去呢。”
“好。”贾茁点了头。
“蒋靖他,真的可信吗?”出来的三个人,直接去了贾兰家的书房,他们要重新制定计划。
“他应当可信,可是他父亲,就不知道了。”贾兰在牢里喝了一回酒,思想好像一下子又成熟了一个高度。就象之前被梅蕊算计过一回,醒悟过来便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
他也许不是一个在人情世故上顶顶聪明的人,但是胜在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而且,也学会了举一反三。立刻就想到,蒋靖也许就是故意被派来引导他们的,只是蒋靖可能也被蒙在了鼓里。那些老练的政客,只要能达到目的,摆弄自己的儿子绝不在话下。
“如果是官仓,恐怕不好查。”王狗儿关心最现实的问题。
贾茁和贾兰双双点头,贾兰初入官场,资历尚浅,有一场胜仗加持也不过如今光景。在户部根本使不上力,是不可能找到支持,通过正常的渠道查访的。
“不好查也要查,这个我来想办法。”贾兰想了想,只能明天去求杜将军。
“不,不能去求杜将军,我们去找最想查清楚这件事的人。”贾茁一听就知道贾兰打算去求谁,但是这件事杜将军不插手已经有人弹劾了,如果再插手,被忠勇王找到缺口打开,那就大家伙都跟着完蛋。
“你是说……”贾兰和王狗儿都看向她。
“对,就是去找霍尚书,我自己去,你们谁都别跟着。”贾茁特意看向贾兰,贾兰是他的下属,这件事一爆发出来,就被霍尚书以反省为由送回家。明显就是让贾兰回避,也是出于爱护之意,结果贾兰不仅没有回避还到处上下奔走,如果这个时候还要去找他,估计他只会将贾兰打一顿扔出来。
“他是个很固执又不讲情面的老头儿。”贾兰并不抱什么希望。
“总要试试看吧。”贾茁苦笑。
贾茁回家的时候,看到自家的门子神情有些不自然,可是她心情不好,便没有多想。
刚入了二门,就看到福儿对她使眼色,没等她开口,平儿已经叫她进屋,“巧姐,到我屋里来一下。”
“您放心吧,差役那边都打点好了,父亲并没有吃多少苦。”这是真的,再怎么样贾家也是皇后的娘家,这点情面还是要给的。
“我问的不是这些。”平儿让张妈妈抱走安哥,又叫福儿下去,亲自关上房门。
“怎么了?”贾茁发现平儿的神色不对。
“今天家里有人来过了。”平儿深吸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一旦开了口,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是谁?”能惹得平儿这般神色,定然不是一般人。
“贾蓉。”
果然,可是他来干什么?他难道已经知道他们知道是他陷害了贾琏吗?
来示威,还是另有所图?
“他替忠勇王求娶你为王妃。”
“呯”一声,贾茁手里的茶盏落到地上,摔的粉碎。
心更是凉到透顶。
贾蓉,好,真好,果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留一条活路。
定过亲,这不算什么,他肯定是以贾琏的性命为要挟,王家这么明事理,一定会退亲。
贾琏活下来名声也臭了,女儿又嫁给了忠勇王,贾蓉轻松接过贾家,绑上忠勇王的战车。
并不是说贾家有多厉害,值得忠勇王这般争取,而是皇后娘娘能用的人本来就少。她只能通过贾家不断往外扩张和吸引人才等到七皇子长大了接手,如果贾家倒向忠勇王,她在外头的手脚就全都断了。
等七皇子成年能在外头活动的时候,手下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而忠勇王早就羽翼丰满,他拿什么跟忠勇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