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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马的房间极其简单,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柜子,一张照片,还有她自己一个人。凉壬从未问过巴哈杜尔他父亲是怎样离开的,夏尔马也从未提起过关于她先生的点点滴滴。
除了今晚。
凉壬站在椅子上向前倾斜着身子,以他的身高伸出手才刚刚够到相框的边缘,真不知道当时他们是怎么把它挂上去的。
从他碰到相框的那一刻开始,他几乎能感觉到夏尔马全神贯注时的微微颤抖。就是这个不自觉的动作足以让人感受到她对先生的满满爱意。
照片上的男子就像老了以后的巴哈杜尔,虽然满脸皱纹,但看上去神采奕奕。
夏尔马接过照片用手抹了抹浮在镜面上的灰,手指刚好停在照片里那人上扬的唇角边。
“又是一年过去了。”
凉壬扶着夏尔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拿起柜子上的抹布把原木色的相框擦了一遍,又一遍。
凉壬说:“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一定很爱你。”
“我也是。他是我见过最有活力的男人。”夏尔马的声音有些颤抖。
“其实不管他在哪儿,都会知道你也很爱他的。”
夏尔马看着照片叹了口气,“可是有些话就应该早点儿说。不然等到没人可说的时候就只剩悔恨了。”
夏尔马的话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旁人听的。她转头看着凉壬,语重心长地说:“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
凉壬扶着她坐到床上,蹲下身说:“之前从来都没听您提起过。”
“那是因为我心里有愧啊。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还跟他吵了一架,后来他早上离开的时候我都没去送他。谁知道梅且勒莫会发生雪崩,他带着徒步旅行团就那么留在了那儿。吵架时的怨气是我跟他说过的最后的话。我……不敢再说我爱他。”
“我也是。”
凉壬尽量弯起嘴角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些,只是挂在他脸上的不是笑,而是一种十分明了的惆怅。他一直坐在施念门前,却没有推开门走进去的勇气,因为他骗了她,也骗了那尊正义的神。欺骗之后的愧疚让他彻底失去了信心,哪怕只是在门上轻轻敲一下。
帮夏尔马把照片挂回去以后,凉壬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床上的枕头软软的塌下去一块儿,他心里一紧,转身坐到旁边的矮柜上。
他舍不得破坏施念在这间屋子里留下的每一个痕迹。
三楼寂静的走廊里响起行李箱滑动的滚轮声,在加德满都待了这么久,施念的东西还是那么少。
少到一只箱子就能装下她的所有。
她站在一楼的柜台前,把房门钥匙挂在那束早就枯了的拉里格拉斯的干树杈上。转身时,墙上的时钟刚好响了七次,外面的天还隐约的黑着。
施念走了,穿着来时那一身绿纱丽。
凉壬在自己窗前点了一只蜡烛,烛光恍着他窗台上挂着的白灯笼。
七点一刻,指节一般细小的蜡烛燃尽了,旁边放着的花盆里,一朵小小的金盏花在避开所有眼线之后悄然绽放。
八点,微微亮的天空开始飘起雨。
“但愿你到的地方有晴天。”
凉壬走下楼。
他跟夏尔马要来施念房间的钥匙,把手里的白灯笼挂到她的窗前。
屋子里干净的近乎没有一丝人情味儿,仿佛空了很久的样子。凉壬坐在施念的床上回想着她留在记忆中的蛛丝马迹。
加德满都到卢卡拉,飞机一路上升,不到三十分钟又一路下降,变幻之快让施念来不及适应。闭上眼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身边还有凉壬的余温,只可惜睁开眼睛之后的现实是机舱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卢卡拉到了,请带好您的个人物品。再会!”
空乘人员面向施念,微笑着提醒道。
她拎着箱子从飞机上下来,站在卢卡拉的入境口跟眼前玻璃窗以外的停机坪上那个带着最后一点儿加德满都气息的东西告别。
“或许,我们不会再见了。”
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像某种尖锐的物体刺痛着施念,她下意识握紧行李箱的拉杆,指甲抠破了发白的关节。
……
离开工地以后,王见驾驶着桑塔纳直奔莲花镇。他深知自己的身份,不会只靠臆测去断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的脑子,总是不停的把这几个人联系在一块儿。还有那段被施念抹掉的录音,像个魔咒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放。
她究竟掩盖了关于她的什么样的秘密?
王见急于挖出真相,恨不能此刻给自己的车按一双翅膀飞起来。
时隔不久再次来到莲花村,这里的一切他都驾轻就熟。高速路口下的马路右侧依然放着个石墩,他拿出后备箱的扫帚将左边路上的钉子扫了个干净。镇子口修理部的小伙儿听到汽车声推开门,和王见对视一秒后,果断退了回去。
“等一下。”
王见从车上下来,跑过去拉住门。
小伙子一脸不情愿的说:“怎么又是你?”
“常来常往。”王见掏出二十块钱,帮我看看车。
“你这车也没毛病啊?”小伙子走出去说。
王见笑了,“还挺失望?”
“你这个人是来找茬的吧!”小伙子不耐烦的怼了他一句。
王见摇头说:“我找人。”
“我这是修理部,又不是警察局,警察都没你忙,天天过来找人。”小伙子发了一顿牢骚,拿过王见手里的二十块钱,问:“这次又找谁?”
“张强。”
小伙子皱着的眉头突然开了,笑说:“这名字在我们镇上能找出一百个,你信不信?”
“三十出头,高个,背微驼,不爱说话,看人时眼神总是闪躲。”
王见一字一句讲出张强的特征,小伙子眼睛一亮,仿佛那人就站在他眼前,“啊!是他啊。你上次去的李家村沿着村里的主路一直往下走,走到头就是。”
“下面是张家村?”
小伙子摇头说:“他们家是李家村里的外姓人。”
按他给指的路,王见一直开下去,路尽头确实有一间房,只一层,和村里面别的人家比寒碜了不少。他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年迈的老爷子扛着铁锹向他走来。
老人看到汽车下意识的让路,一不小心跌进门前的沟渠里,好在里面没有水。
王见连忙下车去拉他。
“没事儿吧?我送您回家。”
老爷子说:“不用,这就是我家。”他一笑,脸上的皱纹比脚下的沟渠还深。
“您是张强的……?”王见故意拖长音节,因为他不确定眼前的人是老来得子还是另有隐情。
“我是张强的爷爷。”
王见说:“我是他工地上的朋友。”
“朋友?”老爷子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冷淡了许多,警惕的问:“他在工地没事吧?”
王见察觉到他的不安,连说:“没事没事。我就是办事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您。”
老爷子将信将疑。
从沟渠里上来后,他拍拍裤脚上的土,抬手说:“进屋吧。”
刚才匆忙间王见并没有仔细看清张强家的房子,这会儿在门口等老爷子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是村里唯一一间土房。大门是木板做的,虽然刷了一层绿漆,但被虫子驻出的洞还依稀可见。
大门开了,院里养了两只鸡,看见访客它们倒像主人一般扑腾起翅膀,不是欢迎,就是送客。王见意识到,张强家里只有祖孙二人。
“我们在工地的时候,张强跟我说他最惦记您。”
老爷子把铁锹绑在院里的篱笆上,没搭话。依旧是抬起弯曲的手臂,往屋里指了指。
王见前脚进去,老爷子后脚关上门,问:“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张强的朋友啊。”
老爷子横着脸上的每一根皱纹,仔细看了看王见的脸,过会儿才说:“我们家孩子从小到大跟我说过的话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也只有那孩子。你到底是谁?”
“您说的那孩子是童谂吗?”王见试探问道。
直到听见童谂的名字,老人的脸上才有了些许放松。
“我真是张强的朋友。”王见乘胜追击。
他顺兜掏出一盒烟递过去,老爷子摆手,拿起窗台上的烟袋,点着了。旱烟的味道比香烟重很多,王见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我们家张强在工地上还好吧?”老人的声音透过一片白烟,缓缓地传到王见耳边。
看着眼下家徒四壁的房子,王见点头说:“好。您放心。”
老爷子突然长叹了口气,说:“因为我们是村里的外姓人,再加上张强从小性格孤僻,以前村里除了那个丫头,没人愿意跟他玩儿。后来那丫头走了,他也进城打工了。我一直担心他在外面挨欺负。没想到……”
“我们都会照应他的。”
老爷子边咳边说:“我岁数大了。他有个朋友好,有个朋友好。关于那丫头,他还跟你说啥别的没?”
王见笑笑。
“哎。”老爷子又叹了口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我们这个家哪能装得下那么个水灵的姑娘。就算她……”
老爷子似乎陷入了回忆,却欲言又止。王见看得出,虽然张强的爷爷年事已高,但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即使这其中另有隐情,也恐难再打听到其他事情。
未免老人家担心,王见没有说出张强离开工地不知去向的事情。离开前,老爷子还嘱咐王见,“回去你一定要好好跟张强说,让他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算一辈子打光棍,也别想那姑娘了。”
除了童谂,张强没有任何朋友,离开工地却没有回家,他会去哪儿呢?
“童谂。”
王见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这个虚无又实在的名字,找到张强会找到她吗?
童谂、张强、李全三个人如同一个豌豆荚里的豆粒,似乎只要掀开掩盖在他们身上的那层外壳,一切都会豁然开朗。王见向左打方向盘,车子往案发时的烂尾楼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