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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长歌怀采薇十八
封长歌守在萧凉一床边,死死抓住他被下的一只手,眉头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旗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将手中温凉下去的莲子羹端走,去换一碗新的来。
那日将军府带着一干媒人仆从来萧府求亲,当众被少爷亲口拒绝,不仅如此,少爷还承认与封长歌定情此生。也不晓得那将军是受了什么刺激,沉默半晌忽地狂笑出声,只说自己终于找到了少爷,又说什么少爷狠心,将他一人丢在世上。
疯疯癫癫,却不似伤心欲绝的样子,反而是一副,怎么说呢,好像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却又找回来的高兴样子。
满嘴胡言乱语,众人都以为他受情伤过重,他那突然出现的仆从也满脸担忧,本以为是将军发了疯,谁知少爷脸色却大变,跟着问了一句:你也回来了?你怎么能回来?
随后就昏倒了。
接下来可谓一片兵荒马乱,封长歌发了疯将外人赶走,亲自守在少爷的床头,接连三四天不吃不喝,他有次熬不住,去耳房睡了两三个时辰,半夜惊醒担心少爷没人照顾跑进来时,看见青年仍旧一动不动地守在一边,姿势也没有换过,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本来对这来历不明的怪人心怀戒备,看他这样不顾身体不眠不休照顾少爷,青旗心中也叹了一句,不枉少爷真心换真心。
至此以后,再也没有对青年不顺眼过。
还有那莫名其妙的松将军,从将少爷吓晕之后每日都带着军医来萧府门口守着,却不知道出于什么顾忌,不曾踏进萧府一步,只是持了红帖,日日问着萧府看门的下人,少爷有没有醒过来。
萧府上下都认为是他害得少爷出了事,没有给过好脸色。但是这大将军也并不生气,只是沉着一张脸,劝也劝不动,赶也赶不走。
但是据说将军府还出了一件奇事,自从那日松将军提亲未果回府之后,没过多久就问罪了一名亲信,那亲信据说跟着他走南闯北,出谋划策,还博得个青年军师的名号,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给赶走了,说是再也不能踏入将门一步。
他懂得也不甚多,昨日去打米酒的时候,遇见以前在邹阳路酒铺子寒暄过的军爷,闲聊时知道松将军着手清理了很多旧部下,这些人原本藏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将军给挖了出来,说是和上京的大人们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都被处理掉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家里有人参军的也知道高层换了血,心里没有些腌渍事情的,照样活得坦荡荡;而那些做了亏心事的家伙,只能日日夜夜祈祷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会败露。
他一个小厮,原先尽管跟着师傅学武的时候回想着身为男儿,应当去军营磨炼一番,冲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那才叫一番快活。
可是看看少爷那弱不禁风又易被人骗的样子,还是舍不下,再来听闻军队中也并非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活得简单,也就不想去趟这浑水了。
青旗摇摇头,提着碗,走得远了。
这时封长歌却感觉自己握着的手颤了颤,他惊喜地抬起头,果然看见少年稚气的面庞上,薄薄的眼帘动了动,一双如星石般的眼睛就慢慢睁了开来。
“凉一,你醒啦”他琥珀色的眼睛一亮,捧着少年的手凑到唇边亲了几口。
但是少年接下来说的几句话,让他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萧凉一似活在云里雾里,他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下意识道:“……陆相生?你怎么笑得这么假?”
脑子里好像有无数东西,一会涌进来地是他自己原本的记忆,一会横冲直闯插一脚地又是这个身体前世今生的记忆,乱七八糟,好像两团颜色相近的线团,打散了缠在一起。
被叫出真名的人先是一怔,然后瞬间卸去了脸上明媚的笑容,尽管还是美艳照人雌雄难辨的一张脸,却仿佛是退了潮汐的江水,又冷静又文雅,琥珀色的眼睛一改富华的黄翡之色,沉得如同蜜糖一般。
他并不着急说话,而是细心地扶着萧凉一坐起来,将厚厚的长枕摞起,方便对方靠得舒服,才道:“……你想起来了。”
萧凉一抓着他的手不放,等杂乱的思绪被逐渐理清,才松开自己坐好,没有看见松手的一瞬间青年的怅然不甘。
他本来就是好脾气的性子,此刻恼得不行道:“它没有等我跟你说一声,就擅自改了记忆把我丢到这个世界来,如今怎么叫它都不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躲起来了。”
陆相生低低应了一声,萧凉一见他状态不对,就捏着对方下巴抬起问:“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还有你这眼眶怎么黑成这样?”
“没什么”陆相生在萧凉一的承认下,这个世界的身份已经合理化,自然恢复了原来的本性,不能像封长歌一样尽情使性子,只是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萧凉一不放手,暗道莫不是封长歌的性子学透了,大家闺秀一时半会也难改娇娇性格?
他道:“你要是不说为什么不高兴,我就不放你走。”
陆相生乖巧地让他捏着下巴,他比对方大两圈,同样坐在一样高的地方,这个姿势使得他不得不弯下腰,时间久了,也让人觉得难过。
可是他动也不动,维持者这个姿势道:“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回来了,我怎么会不高兴。”
萧凉一松开手,看对方似失魂落魄地飘出去,暗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对方这么难过。
他动了动,却正好见到床边脚踏那里落了一个盒子,巴掌见大,通体乌黑,色泽匀称,不察觉的时候还好,一见到就觉得分外突兀。
萧凉一勾手将它捞了起来,猜想是陆相生掉的,打开看看,顿时就乐了。
盒里铺着用银线秀得繁杂纹路的黑布,能看出是蛛纹,上面有一只流光溢彩的黄翡镯子,白日里透着温润的光,在玄色衬托下更加端庄。
他将镯子捞起来,接触间一片温和,这样日转秋风的时节,也丝毫感觉不到一点凉意。
不过是暂时寄住在蜘蛛的身体里,却将蜘蛛的小心眼给继承了个一干二净。
松镜严给他送上雪镯做定情信物,哪怕是炎炎夏日戴上也能祛除燥热平心静气;他就要去寻了最好的暖镯,温温心意,脉脉含情。
萧凉一将镯子带在手腕上,却用袖子掩住,将盒子塞进被子里。
做完这一切正好见到陆相生托着雪白的小碗和瓷盅进来,还不易察觉地四处看看,没有发现丢失的东西,眉目间浮现一丝疑惑。
萧凉一忍笑,催促道:“你东张西望什么呢?我要饿死了!”
陆相生只好快步走过去,本来盛了莲子羹打算亲手喂,却见对方抬起手来似要自己吃,眼中又闪过一丝失望。
萧凉一微微一笑,刻意伸了一下手臂,那黄翡镯子就露了出来,在雪白的手腕上更显得少年肌肤莹白,骨骼纤细。
也瞬间点燃了陆相生瞳孔间的光芒。
他迟疑道:“……那镯子。”
萧凉一转转手,道:“地上捡的,觉得和眼缘就带上了,要不是给我的,我就只能……”
“不是!”陆相生抓住那只带了镯子的手,眼中阴霾尽数消去,他急忙道:“是给你的,只能是给你的!”
他这个轮回得了一副绝好的相貌,哪怕轻轻皱一下眉头,都让人觉得他似有忧愁。
此刻眼中有渴望有期待,挂着让人心疼而不自知的表情犹豫低声道:“……只是那镯子是……”
后面几个字低不可闻,萧凉一却听到了。他听到了,却还是故意问道:“是什么呀?闺秀说的话听不大清楚。”
“……是定情信物!”陆相生总算是豁出去了,他干脆死死盯着萧凉一道:“带上它就是我的人了,不能后悔!”
萧凉一捉弄够了,捧着这张赏心悦目的脸道:“我们不是早就交换过心意吗?若这镯子不是给我的,我就算砸碎了也不会让你送给别人的。”
陆相生总算露出了笑容,眉目尽舒道:“……当时我是小孩子,怕你只是哄着我的。”
“咦,那这辈子呢?我可是还没有记忆就答应要与你在一起呢。”
“若是你想起来不要了怎么办……”
萧凉一不喜欢他这样,心疼他追寻了不知多少世才会养成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性子,却不说漂亮话哄他,而是真心真意剖白道:“你要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无论接下来我是不是失去记忆,或者性格变成截然不同的人,我只会对你心动,萧凉一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陆相生。”
“或许你可以这样想,尽管萧凉一失去了记忆,一无所知的我也会喜欢你,因为萧凉一的外壳变了,灵魂却是一样的呀。”
“要是将来你再碰上这样的情况,不用担心是不是两个不同的人,直接下手就是了。”
陆相生深深地看着他,觉得心中大石终于放下,哪怕还有知道未来有很多变数,但是能得到这一句承诺,他也觉得无所畏惧了。
陆相生道:“这可是你说的。将来要是你又记不得了,跑到哪个世界,我追去了,找到你,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算强取豪夺,你也不能怨我。”
萧凉一身体一僵,道:“……那也总要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啊。”
“晚了”对方趁热打铁,十指扣进萧凉一的十指,垂睫道:“收了我的定情信物,就要嫁给我。”
刚说完外面就吹来喜庆的声乐,并且声音越来越响,显然是靠近了萧府。
与前几日一样,隔了一会儿,青旗慌慌张张地再次跑进了房间,照例在门槛处绊了一跤,扑倒地面上,只不过这回没等萧凉一发文,青旗就站起来吼道:“少爷不好了啊又有人来提亲了!”
“……怎么这么快”
他马上看向青年,对方有些赧然,微微别过头去道:“也不算快,你都带上镯子好些时间了。”
有好长?半柱香!
这是一早就背着他准备好了吧,他眼尖地看见门口爬进一只蜘蛛,非常具有目的性地爬到陆相生脚边,也不知道这生物用何种方式交流,但分明是一副打小报告的样子,不得不感叹道:“你的爪牙遍布各地啊。”
陆相生脸红道:“所以你不能乱跑,无论跑到哪里我都能将你找回。”
萧凉一也觉得自己跑不掉了,干脆给彼此一个名分,就伸出手问:“红帖呢?”
这样的东西按照陆相生的性格必定是要亲手书写的,果然对方从怀里掏出一张铂金的红纸递给他,萧凉一打开一看,上面仔仔细细端端正正地写道——
庆丰七年,陆家不才长子陆相生,于万福寺对萧家儿郎萧凉一一见倾心,清越少年,君子好逑,今心诚求娶,此心日月可鉴,但求白首相守,不离不弃,红帖拜上。
落款已经书写了姓名,没有用封长歌的名字,而是用了他真正的姓名。
萧凉一唤来青旗取来毛笔,让陆相生背过身去,在对方的背上也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姓名,落下时间后对青旗道:“你拿去给爹娘吧,就说这门亲事我是应了的。对方落款虽然是这个名字,却是封长歌的真实姓名,叫他们不必担忧。”
青旗接过红帖恍恍惚惚地离开了,似乎还不能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就这么成了别人家的。
萧凉一与陆相生相视一笑,熬过了这么多的世界,总算是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