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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宏的外宅内,那蕙夫人自雍州回来后,刚刚休整一下,想要早些休息,她的贴身侍婢青莹匆匆进来禀报:“夫人,长史贺琛大人前来求见!”
蕙夫人沉吟了一下,这贺琛与那范允承是同门师兄弟,如今这贺琛这么着急的前来,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莫非雍州的事情范允承已经加急文书告知他了。
“让他进来吧。”蕙夫人想到此处,便点头答应了。
贺琛接到师弟的书信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万万想不到刚到雍州的范允承,便遭遇如此的惊骇之事,莫说范允承亲身经历这件惨祸,自己刚刚听说之时,也是承受不住。他虽然做了个京官,在建康城中战战兢兢过了二十年,官场中的大事小情,虽然不是事事都能知晓的清清楚楚,但他每碰壁一次便明白一次,在这京城之中做个官,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圈子,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的。
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见了传闻中手眼通天的蕙夫人,那蕙夫人对他极为赏识,时常约他来府宅之中叙谈事情,久而久之,他对这位美貌聪慧的蕙夫人,也有着几分好感,更何况这朝中之事,除了皇上,便是皇上的这位亲弟弟说话有分量。他贺琛一开始虽然心有不甘,但慢慢的也融入到萧宏的圈子里了。
他十年来一直极力保持着与萧宏的亲密状态,对蕙夫人更是言听计从,他深知若是自己漏出一点点的不满,过不多久那莫须有的罪名便会强加在自己的头上,莫说这京官做不了,就连性命都难以保全。只是今日,他一想到范允承全家身陷险境之中,写信求助于自己,那这件事情哪怕是千难万难,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免去范允承的罪责。
“夫人,贺琛夤夜前来,多有冒犯,只是事情紧急,还望夫人多多体谅。”
“贺大人,你贵为长史,是当今皇上依重的大臣,有何事用得着我这小女子?”蕙夫人不冷不淡的问道。
“夫人……贺琛何德何能,怎么能在夫人面前自夸是皇上的重臣,今夜我有一件急事,是来请教夫人的。”贺琛心中一惊,今夜这蕙夫人话里有话,不知她是何意思。
“贺大人,有话请讲!”
“今日卑职收到我范师弟的一封书信,说是张元知大人一家,突然遭遇不幸,全家……”贺琛声音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张大人一家全部遭遇不幸,真是惨绝人寰呐!”蕙夫人脸上看不到一丝的悲伤,她自己也很奇怪为何自己不伤心呢?死去的是自己的亲爹亲娘,那些家仆都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为何自己没有哭泣?为何自己没有悲伤?她也曾问过自己,二十年了,她经历的事情父母全然不知,她自到雍州的那天起,便等待父亲请自己回家,可是她的父亲根本没有要她回家的意思,难道他不知道这位蕙夫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吗?想到在雍州的每一天,自己都是在仇恨的情绪中渡过的,这或许便是自己不再伤心的缘故吧。此时的她回想起雍州的情景,那张府中的每一个人,在自己眼里都是如此的陌生,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干。
“此事与我有何相干?”她冷淡的问道。
“夫人,我那师弟范允承刚到雍州便遭此变故,如今只怕皇上会怪罪于他。”贺琛欲言又止,今夜这蕙夫人的神情古怪,不知她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吗。
“你……是想保他。”蕙夫人如何不明白贺琛的意思,她只是心中依然在恨凌霄,一想到帮助了范允承,便是帮助了凌霄,她心中自然极不愿意。若不帮那范允承,或许他真的会身陷囹圄,那自己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还望夫人想想办法,保住他们全家。”
“保住他们全家?若我只想保住范允承一人呢?”蕙夫人冷笑一声。
贺琛一下愣住了,他想不到蕙夫人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只保住范允承一人,这蕙夫人是何用意。
蕙夫人突然意识到,刚刚那一句话,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她心中明白,只怕这位贺大人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
“夫人……那范夫人是张元知大人的独生爱女,此番遭遇如此不幸,我那弟妹自然是受不了此种打击,还望夫人成全!”
“哼,我成全他们,那谁来成全我?”蕙夫人突然站起身来,大声喝问他。
“啊?!”贺琛大吃一惊,自他认识这位蕙夫人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更不知为何自己那温柔娴淑的弟妹,会得罪眼前的这位蕙夫人。
“罢了,看你如此诚心诚意为你师弟着想的份上,我便想个办法,让你那师弟脱罪。”蕙夫人忍住了怒气,看来这贺琛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那自己更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如此多谢夫人了!”贺琛急忙道谢。
“你且回去吧,待王爷来我这儿的时候,我便与他商量一下,如何?”
“贺琛,真的是万分感谢蕙夫人!”
“贺大人不必多礼,对我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蕙夫人站起身来,望了望门外,“天色也不早了,贺大人早回吧。”
“贺琛失礼了,那下官先告退了。”
“贺大人慢走,不送!”蕙夫人望着贺琛远去的背影,突然心生一计,一想到此计之妙,她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范允承自接到京城中堂兄的书信,便立刻赶回府中,他要与凌霄一起阅读这封重要的书信,当他打开书信读过之后,半晌没有言语。凌霄望着正在读信的丈夫,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书信里都讲了些什么。
“夫人……”
“老爷,堂兄说了些什么?”凌霄看到范允承脸上古怪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安。
“好奇怪……”范允承将书信递到妻子面前,“皇上知道张大人出事的事情,并没有过多的责怪于我,还要我赴京上任。”
“赴京?做什么官?”凌霄惊奇地问。
“……允宗大哥的信中并没有提及,我猜测只怕是明升暗降的说辞。”范允承皱紧了眉头,“凌霄,我现在辞官归隐,算不算晚?”
“老爷,但愿你能请辞成功……我们一家人男耕女织,倒也自在。怕只怕……天不随人愿。”凌霄此时也有些茫然,她何尝不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而且张元知大人一家十几口惨遭不幸,自己的夫君天生便是爱管闲事之人,何况这么大的案子发生在他的治下,依着他的性子,断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即便是辞不了官,凌霄……我已是不愿再牵连无辜之人。”范允承想起惨死的张府上下一十六口人,内心涌出一种莫名的悲凉。
凌霄与他相处二十年,怎会不知他内心的想法。只是一时之间要遣散家中的奴仆,只怕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
“老爷,你可是当真想好了?”
范允承轻声叹了口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跟了我二三十年的老朋友了,让他们离我而去,我心中虽然不忍,但总好过跟着我过……大难临头的日子好些。”范允承心中难过之极,如何要把事情做的两全,真的是难上加难。
“老爷……你是因义父大人家中的惨祸,才会这么想的罢。”凌霄想起当日的惨烈景象,心中便开始难受,那情景如何能忘记?
“凌霄……我至今想起当日的情景,还是不寒而栗啊……”范允承想起当日的惨状,心中极为痛楚,那位深明大义,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就这样远离了他们,此生再也无法相见,如此大的事情,他想查都不知道如何去查,如今这调令已下,自己一旦入京城,还不知道有多少陷阱在前面等着自己,诸多的事情,越想越是疼痛,纠结难解。
“如今,我们一家真要入京,带着十几口人前去,确实是招摇了些,夫君,你若是定下来不带他们前去,凌霄支持你的做法。”凌霄自然明白范允承此刻的想法,当时的惨烈景象她也是亲身经历,若日后他们范家真遇到了相同的事情,她也是万万不愿意这些无辜之人惨遭不幸的。
“凌霄……我已经决定了,不带家人前往。”范允承咬了咬牙说道。
“那好,过几日便将他们遣散了罢。”
“只是夫人……若真是让他们都走了,你在家中可是劳累了。”范允承有些担忧的望着身体单薄瘦弱的凌霄。
凌霄微微一笑:“夫君怎么忘了,我以前可是张府中的下人,什么粗活累活没做过,这些事情我难道会怕吗?”
“……我范允承何德何能,娶到了你这么一位好妻子。”范允承握住了凌霄的双手,“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愿意让你受这些苦的。”
“夫君,我嫁与你二十年了,凌霄过的很幸福,也很知足……只是年迈的父母,你还是要送到允继大哥那里,在老家我……确实放心不下。”凌霄想起分分合合的过往,心中甜蜜与苦涩并织,那滋味别人如何体味得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原本是想接过来颐养天年,不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能是劳烦大哥了。”
二十年了,他们彼此对对方的一言一行都有着相同的默契,如今这灾难确实已经降临,他们只能将灾难独自承担起,那些无辜的人们,就不要背负应该是降临到他们身上的灾难了。
范允承让范福准备遣散家中奴仆的银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为官二十年,积蓄真的是少的可怜。凌霄拿出了张元知大人当初给自己的陪嫁,总算是能打发十几口人。只是跟随了自己有二十多年的范福和杏儿,打死也不离开自己,范允承叹息不已,只能是让他们留了下来。
临行前两天,仆人们临走之时,有哭的有笑的,也有打死也不愿意离开的,最终还是流泪离开了范府。
凌霄看到一大早就悄悄躲在一旁的小涅,看到众多奴仆离去的场景,她的双眼里满是惊恐。凌霄数次想叫她出来,皆因为内心不忍而没有去做。
已经午后,范允承夫妇站在大厅前,望着渐渐远去的众人,虽然难掩心中的不舍,但一想到灾难远离了他们,内心中不觉有了一种释然。
“小涅!”范允承没有回头,只是叫了她一声:“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吧。”
小涅站在那里,没有吭声,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对,看这样子她也会被范氏夫妇劝离,只是她的内心……不知为何总是感觉难以掩饰的难过,在这个家里,她只呆了不足两个月,范家始终是平静安详的家风,她呆在家中的时候,每日里就如同呆在和沐的春风里,暖暖的很开心。若是真的离开了范家,这种感觉还会再有吗?范钧和范羽哥俩站在父母身后,望着一直不出声地小涅,不敢开口说话。
“小涅……过来,到老爷这儿来。”凌霄柔声地唤道。
“老爷、夫人。”小涅突地奔到他们一家人面前跪倒在地,“求老爷夫人不要赶我走。”
“……小涅,我们一家此次进京,是福是祸还是未知,你又何苦跟着我们?”范允承接过凌霄手里准备好的包袱,递到小涅的面前;“我们相识时日不多,全家都是喜欢你,原想让夫人给你找个好人家……”
“我哪儿也不去,老爷,我真的哪儿也不去。不要让我走,求求老爷夫人,小涅不走。”小涅双眼含泪,语音哽咽。
“跟着我们,只有受苦,你若是能找到一户好人家,我们大家也就心安了。”凌霄心有不忍。
“小涅无父无母,自到了张家,老大人视我如己出,我原本以为自己此生便会永远留在张家了……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我什么也帮不了他们。范少爷将我救了回来,我大难不死,已是万幸,而且老爷夫人又如此疼爱我,我怎么会离开范家?小涅愿在范家为奴为仆,报答您们。”
“此去一路凶险,你一个女孩子……”范允承心中也确实不愿意让她离开,这柔弱的女孩子,一个人举目无亲,要去投靠谁?又能投靠谁?真若让她离开,会不会是害了她?范允承心中已经开始动摇起来,要不要开口答应她留下来?他微微转头看了看凌霄,那凌霄脸若寒霜,没有丝毫的喜怒之色,但在范允承看来,此时的凌霄只怕自己开口了,也断不会答应下来。
“不!不!小涅不走,死也不走。”小涅放声大哭起来。
“娘……就留下她吧。”范钧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场景,小涅是个爱笑的女孩儿,范钧一直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笑起来嘴角边浅浅的酒窝。在这个家里,此时能看到她的笑容,也算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了,若她真的离开了,只怕这个家里再难有女孩儿的笑声了,想到此处,他一时忍不住开口求道。
“娘什么时候要你开口求情了?”凌霄冷冷地道。
听到娘亲这么说话,范钧垂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他太了解自己的娘亲了,一旦她打定了主意,要她回心转意,那就要拿出能说服她的理由,否则说什么都无用。
身旁的范羽已是双眼含泪,他看到小涅不停的磕头,额头已满是鲜血。范允承微闭着双眼,他此刻真想答应这孩子,让她留下来,只是这话要夫人开口说才行。他与凌霄成婚以后,便知妻子是一个主意很大的人,如现在和她硬来,只怕这闷气要生很久,近日接连发生让他意料不到的事情,凌霄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既心疼妻子,又不忍让眼前这个孩子受罪,如今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涅此时抬起流血的额头,哀戚的双眸望着范家全家人,全家人在她面前,都沉默着不说话,她额头的鲜血已经滴到了面前的地上,她看到此时的范羽,泪珠儿一直在他的眼中,他在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而一直拉着他的手的范钧,已经低垂着头,不忍再去看她,她一咬牙突然站起身来,一头撞向厅前的石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