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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勋出了柴房去,眼瞳一时间也有些不适应这急剧变幻的光线。
耳畔便是侍卫身上银鳞盔甲相互激荡的声响,象征着慷慨大义,身赴沙场,披荆斩棘,放勋忽而轻笑了起来,他又怎将自己落得这般田地,儿时乌衣巷内撒欢玩乐的男童玩伴,年龄相仿,志趣相投,那奔跑追逐的影子还依稀在眼前晃着,如今韶光如箭,须臾之间,一人享誉圣上面前,一人于战场为国尽忠,唯独他却仍在这乌衣巷中默默无闻,搅弄着女儿家间不上台面的妒恨仇怨。
维桢心中如何打算,放勋早已了然于心,故而他极爽快的答应了维桢厢房一叙的邀约。
临走前,他与看守柴房的侍卫道:“方才我与桃枝对话,发觉似有畏罪自尽的倾向,你们务必将凶徒看管好,在转交令史大人及老爷回来前切莫出任何差池。倘若有旁人来探望她也便宽容些允许他们进去罢,见见故人,或许叫她可想得开些。”
侍卫抱拳回道:“属下遵命!”
放勋便盈着那一身夏日青色薄如蝉翼的纱衣迈步朝花园中行去,行了几步,又缓缓止住,转过身来望向这间小小的柴房。柴房落寞地坐落在灶房隔邻,与这青瓦白墙雕栏玉砌的乌衣巷内屋舍全然不同,它陈旧而颓败,仿佛于繁华盛世中被抛弃遗忘的稚子,彷徨,无助,却又奋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放勋去后不久,莺浪便提了个牡丹花镂刻的食盒来了。她与她家主一般行住坐卧皆极讲究大户世家的仪态,袅娜步履一丝不苟,十丈远的路便需走了许久,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
侍卫老远便望见她了,候了许久才待着她近到跟前来,但莺浪姿态雍容雅致,配上她模样也颇娇俏,并不惹侍卫们反感,况且看守之务最是无聊,恨不得多寻些乐子解闷,正巧想着,莺浪便来了,平日维桢小姐的绰约风姿他们高攀不上,可亲近亲近莺浪却是地位持平的自然事。
“侍卫哥儿们有理了。”莺浪娇媚笑道,随之欠了身子行礼。
“哪股风将莺浪妹妹吹来了,怎的今日无需陪你家小姐么?”侍卫笑道。
“维桢小姐与放勋公子说着话呢,小姐打发我去灶房取些蜜瓜去食,可她大抵心情不畅,一块也用不下,可这瓜不吃便是糟蹋了,想来府中节俭,小姐又不舍得倒了,便叫我送回灶房去瞧瞧有无人喜食这蜜瓜。”
那红木质地的食盒油亮亮晃着眼,里有却摆着水灵灵白嫩嫩的蜜瓜,一红一白,相映极是勾人食欲。莺浪见着身旁说话的侍卫显然心动了,余下那些立得稍远的虽职责在身不能聚上前来,但莺浪已是自余光中领受了他们灼灼向她这处逼近的目光。
“此些蜜瓜皆是小姐平日在用的规格制式,是楼兰快马加鞭运抵来建邺的,极是上乘。”莺浪说着便抽开食盒包浆泛着油亮的盖子,将里头的蜜瓜展现给侍卫们看,热情洋溢比这头顶火团更热烈,又忽然恍若大悟似的,“正是呢,与其便宜了灶房那班婢女,倒不如来孝敬侍卫哥儿们呢,侍卫哥儿们照看桃枝姑娘如此辛劳,倒不如一道过来用些蜜瓜歇息歇息,放心呢,此处又无旁人,稍事歇息不碍的。”
“这……怕是不好吧?”侍卫嘴上虽推辞着,可眼却灼灼盯着。
“不碍的呢,我也想快些把这食盒打发了,好回去陪我家小姐。”莺浪忽然愁容满至起来,“想起府内眼下这档事来,连是莺浪亦心中不快呢,更莫说我家小姐,心中自然不甚畅快,一边是从前朝夕相处的通州王家旧僚,一边是乌衣巷内伶俐可人的新伙伴……莺浪至今仍不敢相信呢,怎会是桃枝姑娘杀害了云澄姑娘呢……”
侍卫稍稍松动了威武板直的身子,笑笑道:“莺浪姑娘你是心思纯良嘛,哪知世间人心险恶呢?”
“律法之事莺浪不懂,不过小姐从前教导过一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莺浪愚钝,也未知理解通透了没有,想来,桃枝姑娘与我同我家小姐相识一场,她与初梦姑娘如何恩怨纠葛莺浪不知,依照莺浪看来,细算下来皆是豆蔻少女有些小孩儿的脾气罢了,耿直率真,何错之有呢?也不知怎的,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闹出人命的地步,当真是唏嘘。侍卫哥儿你们说,桃枝姑娘这犯的错还有回旋的余地么?”
“莺浪姑娘是太良善了,她何止犯了错这么简单……”
“哎,莺浪不懂呢,随意说的,说这些做何,怪是伤心的,侍卫哥儿们,倒是来食瓜呢,冰镇过的,食晚了又得回温了。”
莺浪说着便捧着那食盒在侍卫中间热络穿梭着,但听得他们身上的盔甲发出些微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侍卫们不论严寒酷暑皆是这身行头,内里早已叫汗浸透了,燥热难当,虽身子上的疲乏可用意志抵抗,可津涎暗涌却不是意志可控制的。
“侍卫哥儿,桃枝这小姑娘一人又跑不掉,更无人来劫囚,何必如此正襟端立呢?”
侍卫们心动了,万事只欠那领头之人首先伸手去食盒中,取那第一块蜜瓜来尝。
莺浪自然明白这道理,一来时便奔着那领头之人狐媚诱惑去了。
那红澄澄的食盒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里头躺的白莹莹的瓜瓤已切作适口的小块,犹如沐浴完毕的美人。
可惜,侍卫们不知,无端端送上门来的美人多数是来者不善的。
隔着一片香云抱翠的花园,放勋已然行至了维桢卧房内。近来他二人皆是觉着彼此关系冷淡生分了不少,放勋也许久未来维桢这屋坐坐,二人更无说话交谈,但并未有何正面的冲突瓜葛,便就是如此冥冥之中淡泊了起来,心照不宣大抵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这个道理。
维桢只觉着放勋进来时便卷携了一股芬芳气息,她心下满以为是放勋穿过夏花繁盛的花园时沾了一衣袍来,倘若叫她得知是因他日夜焚着依兰香而沁习的,恐怕她心内又是一场山呼海啸。
“你来了。”维桢面上却仍是恰如其分的恭敬与热忱,“好久未与兄长一道促膝说话了,此番不想竟是为了人命之事。”
放勋笑笑:“有何事妹妹不妨直言。”
“有事才可邀你一道来说说话么?”维桢觉着她的热络竟显得有些不自然,也便淡淡道,“听闻兄长要处置桃枝,会是如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