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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楚情十三岁。
正月十四,大雪初歇。桃红踏雪摘梅枝,插进青花瓷瓶,摆在卧房的多宝阁上。次日楚情睡醒,闻到满屋子清淡的梅香。
桃红伺候楚情梳洗完后,说她前些日子见有人扎花灯。楚情知道桃红想趁着上元节出去玩,爽快地答应傍晚带她出去玩。桃红喜形于色,拿着金簪在发髻上比划。很快,楚情头上沉沉地戴满珠翠。
楚情以为和以前一样,亮出代表身份的玉佩就能出府,这次却被堵在门口。很快楚唯披着外衣跑来,宣衣抱着裘衣追在后面。
楚唯假装哭啼,“情丫头,你想出去逛街,爹爹陪你。今天不行,人太多太杂,万一被牙婆子骗了,爹爹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楚情忍住笑,“爹爹,我在外面生活了大半年,能照顾好自己。”
楚唯张张嘴,想给自己一巴掌。看你以前做的事,女儿都不相信你了!
“多带些人。”楚唯最后妥协,任由宣衣给他披上裘衣,失魂落魄转身往回走。
楚情心软,觉得楚唯有些可怜,“爹爹若在家无事,一起出去玩耍?”
楚唯大喜,“你等我换身衣服。”
楚情觉得,人年龄大了,就像小孩。楚唯原来不是这样的。自从飞鸿先生走后,可能觉得人生意味索然,做事跳脱了很多,完全像另一个人。
楚情在外院地屋子等了片刻。楚唯衣冠楚楚而来,靠近还能闻到衣服上的熏香。
楚唯咳嗽一声,“人要注重仪表。”他和女儿出去,总不能邋遢得给她丢脸不是?
楚情笑。眉眼弯弯,像只小猫。楚唯心中叹息。
楚情和亡妻越来越像,他每次看到她的笑脸,都很难受,所以他不太愿意见她。不过楚情是亡妻留给他的女儿,他得照顾好这个小丫头,不然百年后如何对亡妻交代?
父女俩很少单独相处,楚情有些不自在,好在楚唯话不多,她只需要闷头往前走就好。
天还没黑,街道两侧便有匠人摆上花灯,楚唯指着一盏旋转美人莲花灯说:“爹爹年轻时和你娘亲出来过上元节,见过的灯比现在还多,尤其是月上中天放河灯,河面上的莲花灯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卖花灯的老汉听到楚唯说话,笑着说:“我们这里也有莲花灯,官人给姑娘买一盏?”
楚唯爽快地掏银子。
楚情手里便塞了一盏花灯。
楚情觉得不满意,又买了一盏半人高的美人灯,提在手里,“这盏灯,爹爹帮你拿。”
人渐渐增多,桃红和府中其他护卫围在两人身侧,帮他们阻挡拥挤的人群。
两人走到一座高楼前,见到有人射箭猜谜,楚唯把美人灯交到身后一护卫手中,“爹爹给你赢来赏头。”
楚情向周围人询问,才知赏头是一盏一人高的美人灯,再看看台上意气风发的楚唯,再次哭笑不得。
楚唯出身行伍,捡起弓箭朝一盏花灯射去,花灯下挂着的小纸条落下。
“一月又一月,两月工半边,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一家有六口,两口不团圆。”
楚唯想了想,转身在台后的书案上大笔一挥“用”。
楚唯再次抬起弓箭,一长袍书生笑着阻止,“先生文武双全,只是咋们是小本生意,禁不住先生打擂台。小人的东家请先生移步内室,喝茶赏灯。”
楚情想,这家店设这个擂台,就是为了吸引顾客,楚唯赢下赏头,以后就没得玩了。于是看着楚唯点了点头。
楚唯悄声说:“这家店主小手段多。进去后多看,少说话,不要吃他们端上来的糕点茶水。”
前面的书生听得清清楚楚,回头解释道:“先生误会小人了。小人只是想结交英雄。”
楚唯冷哼,摆出“我都看透你了,你不用解释”的姿态。书生无奈,只能无语往前走。
楚唯偷看楚情,又说:“不过你别怕,不管发生事,有爹爹在。爹爹会保护你。”
书生有种感觉,这先生莫不是为了在他女儿面前逞面子,才故意抹黑他们小店?虽然这种想法很诡异,但他越看这先生越觉得他想的有道理。
内室在擂台后的二楼,中间摆着圆桌,上面有糕点茶水,对面的窗户很开阔,外面搭建了美人靠。三两个人坐下用茶,其余多数人群挤在窗口。听到书生的声音,其中一人回头,朝他们招手,“到这边来。”
那人是苏宜。
楚唯脸色一变,小声嘀咕,“出门就碰见这小子,早知道换条路走。”
楚情乐呵呵走向苏宜,站在他身边听他讲解刚才发生的事。
楚唯越发觉得苏宜不顺眼。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小白菜,一不留神就被猪拱了。又想到苏宜这小子比自家姑娘还小几个月,他应该有办法推迟婚期。如此一想,心中舒畅了很多。
苏宜告诉她,凡是上台好身手的人都被请到这里。楚情便觉得父亲的谨慎有些过了。又想到她本意是带桃红出来玩耍,结果她被拘在楚唯身边,桃红也没完成。
楚情神色恹恹,苏宜在她耳边说:“我本来想找你的,到了你家门口,听你家小厮说,你被楚大人管的很严,一路跟到这里。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我们偷偷去?”
楚情激动地眼睛红了。
楚唯坐在后面观察两人,看到苏宜靠近楚情,气的吹胡子——臭小子,你离这么近作甚?然后看到自家姑娘仰头回望苏宜,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楚唯心中泪流成河。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看来延长婚期的做法不妥当,他得像个好法子为难苏宜才行。
楚唯心绪起伏,苏宜挽着楚情的手走来,朝楚唯行家礼,“苏宜带情妹妹去玩耍,前来告知世伯。”
谁是你世伯?
你叫哪个是情妹妹?
楚唯翻翻眼皮,暗自后悔给小女儿娶了一个惹人遐想的名字。
楚情说:“爹爹,女儿受糖糖多方照顾,一直无以为报。”
儿女都是债!楚情无力地挥手,“注意安全。半个时辰后来这里找我。”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街上五光十色,人声鼎沸。苏宜和楚情手挽手,不小心被人群挤开,又被人群挤到一起。两人年岁都小,死死拉着手,最后抱在一起往前走。
到了水边,果然看到有人放花灯。楚情想起莲花灯还在楚唯手中,只能巴巴看着苏宜。苏宜有些尴尬,刚才出来得急,竟忘了卖花灯。
“啪啪”两声,天上烟花暂放,照亮一方世界。楚情清晰地看到苏宜殷红的脸颊,随着火星在半空落下,苏宜的脸又变得模糊。
苏宜手背后,做了个手势,随即对楚情说:“晚上在水边不安全,一会儿人少些再来。”
闹市边上,有一老妇人捏面人,摊子前的人不如周围卖灯摊子的人多,但老妇人仍是低头做活计。
苏宜见老妇人手灵巧,一会儿的功夫就捏出齐天大圣的形象,便指着楚情问,“能捏出这个姑娘吗?”
老妇人抬头看看两人,眼睛发光,“小老太婆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标致的姑娘!嗯,这位少年郎长得更好些,果然是金童玉女。”
楚情轻咳一声,放下一枚银裸子,“别说废话,到底能不能捏出来?”
苏宜眨眨眼。他不喜人说他长得好看,楚情倒先替他发火了。
老妇人面色一红,收起银裸子,“等上半刻钟。”
一团面团在她手里揉了揉,老妇人用竹签捅了两下,把面团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用彩墨图上颜色,一个面人便做好了。
楚情接过,仔细打量一番,笑了。
面人的五官和他二人千差万别,只是服饰上有几分雷同,巧的是这面人捏的是手拉手的两人,倒是有趣。
苏宜也笑了,“你这老妇人,倒有几分机智,剩下的找钱给你家孩子买糖吃罢。”
楚情视线移不开面人,喜笑颜开,指着传长袍的一半面人说:“我到不知道,你原来是大圆脸。”
苏宜指着另一半,“我也不知道,你竟是小眼睛。”
人渐渐多了,苏宜护着楚情忘人少的地方走。走到巷子处,一人提着莲花灯吆喝,苏宜一口气全买下,领着卖灯人和他们一起去河边。
两人蹲在河边,苏宜点亮花灯,楚情一手拿着面人,一手接过河灯,放在水面,轻轻一推。
卖灯人说:“放河灯许愿,河神听到了,一年都很顺利。”
楚情说:“我没有什么好求的。只要身边人顺利就行。”
卖灯人笑道:“这也算许愿。”
楚情懵懂点头,把面人插在发髻上,再放河灯时,一遍一遍许同样的愿:愿身边人一切心想事成。
夜色笼在河面上,灯光水光波光粼粼,凉风吹起楚情耳边的碎发,苏宜看着楚情,有些呆了。
若他许愿,希望年年有今岁,岁岁有今早。
一共三十八盏河灯。
天边又亮起烟花,苏宜抬手,取下她发髻的面人。楚情不自在地躲避,苏宜的手顿了顿,楚情微笑,“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苏宜看着面人:两个小人挽着手,嘴角裂开,不识愁滋味。“我们都长大一岁。”长大了,就能成婚,那样,能永远在一起。
卖灯人接过苏宜的银钱,说了句吉祥话,给苏宜一个锦囊,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苏宜打开锦囊,抽出一张纸,楚情依稀看到“公主”,“白蒙”,“将计就计”的字样。
纸张往前一伸,“你想看?”
楚情摇头。
苏宜把纸张扔到路边挂着的花灯里,楚情看着纸条烧成灰烬。
苏宜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不需要过多插手。
两人估摸着时间,返回找楚唯。楚唯见到女儿,拉着她上下打量,确认没有损伤一根汗毛,才对苏宜哼唧两声,“既然和我家丫头订了亲,算是我家半个人,明天来我府中请安。”
苏宜是晚辈,但身份尊贵,少有人对他颐指气使。楚情有些担忧。苏宜却毫不在意,拱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