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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裹着月白纱衾在床上翻转了下身子,脑子里混沌朦胧地浮现出和北冥空独处的种种景象,昨夜里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啊。
我扶着沉甸甸的头,东倒西歪的坐了起来,纱衾滑落,露出自己雪白光滑的胸脯,我错愕,刹那间惊呆住了,我胸前竟然一丝不挂,昨夜穿的白绫抹胸不翼而飞了!忐忑着一颗心,我掀开纱衾往下检查,万幸下身穿的湖绿缎裤完好尚在。
北冥空这个轻浮浪子,上一次强脱了我的珍珠芙蓉绣鞋去,这一次又脱了我的……我脸上火辣辣的,连耳根也烧得胀痛,心里说不来是恼他怕他还是……羞他。
身上黏糊糊,想唤侍女们备水给我洗浴,这时听玉藻在门外低声问:“四公主醒了吗?可要起了?”
我赶紧自己掀了帐子,下床去重寻条抹胸穿,披了外衣,嘤咛一声,玉藻、玉荇、瑞珠、宝珠等就推门而入,来服侍我梳洗。她们个个屏气凝神,态度很是恭敬小心。
姐姐们这些年不在南海,我是含章殿唯一的女主,我年岁渐大,性格也趋内敛清静,不似小时候活泼好动,话明显少了很多。沉默让我拥有一种力量,侍女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自然就会畏我敬我。
她们敬畏我,不敢像儿时一样狎近我,这种疏离的恭敬,我不见得喜欢,但很满意。在南海龙宫,谁都知道我不得父王的宠爱,大哥在我还在襁褓中时就入侍天庭了,关系疏远,很疼爱我的三哥自身难保——等大哥继位,就会被赶出南海。所以我无所倚仗,我若不处处自重,事事自持,少不得让奴婢们看轻了。
我取牙刷蘸青盐擦牙漱口,用茉莉花肥皂洗了把脸,精神清爽些了。
玉藻禀告说:“四公主,三王子遣了跟前的小太监来传话,现在在外边候着,可要宣进来?”
我这会想立刻洗澡,不愿意见旁人,因问玉藻:“知道是什么事吗?”
玉藻语气里带着兴奋,说:“回四公主,听说是二公主的凤驾八月十五要回南海,这是衣锦还乡了,龙王爷吩咐了今年中秋要开家宴,命三王子筹划准备,三王子说要搭十座灯架,咱们今年有花灯看了,问四公主喜不喜欢?”
中秋有花灯看,玉藻她们的情绪都很高,我淡淡“嗯”了一声,大家察觉到我不高兴,便都敛住了声,垂首默侍。
我问:“还有说别的事吗?”
玉藻陪着小心说:“还有就是龙王爷下榜了,八月十六要给二公主招亲,咱们二公主的芳名天下皆知,到时各大水国的龙王、龙太子们聚到咱们南海来,又是一场大热闹。三王子派人去黄海接三公主了,说会在八月十五前回来。二王子家书说八月十五赶不回,八月十六准回来。”
踏雪被若兰掐死,大家闹得不欢而散后,三姐追丽正去了黄海,便乐不思蜀,没再回来。八月十五,南海最尊贵的二公主要回宫了,三公主自然要赶回来迎接她。二哥这都多少年没回过南海,二姐一回来,他也要回。
我心里不是滋味,压着辛酸委屈的情绪,冷漠说:“我知道了,让三哥的人回去吧。先不梳妆,我要洗浴,你们掇水来。”
玉藻帮我把头发绾了起来,免得洗浴时弄湿。还没用早膳,玉荇怕我饥饿,端了盏桂圆汤来,我闷闷呷了一口,就不想吃了,实在没有胃口。一时瑞珠、宝珠把浴盆掇到了房中,注了汤水,给我宽了衣。我坐到浴盆里,仰头靠在盆沿上,闭目静思,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去。听见衣裙窸窣,渐出房门。
泪水淌过眼角,滑落。
八月十五,是我的生日。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给我庆祝过生日。哥哥姐姐们的生日,只要他们身在南海,那一天,或大或小,都有个宴会。只有我的,从来没有过。如果说是因为八月十五刚好是中秋佳节,所以一块儿庆祝了,那可笑的是,在我们南海龙宫,相对其它的节庆,中秋过得是相当潦草。
今年的八月十五,因为二姐刚好回南海,所以破天荒要办家宴了,我有花灯赏,还是借了二公主的光。虽然知道父王不喜欢我,也习惯了他对我的冷漠,但相比较二姐的荣宠,这天差地别的待遇,叫我心头酸楚难当,胸口上压了座山似的喘不过气来。
我无声无息哭了好一会,觉得自己再哭是矫情了,三哥遣人来告诉我哥哥姐姐们要回来团聚,中秋又有花灯赏,是想让我开心的,我现在这个样子,若叫他知道了,岂不也难受。
我红肿着眼,没好叫玉藻她们进来服侍,就自己起来抹干了身子。我背着身子站在穿衣大镜前,察看左后肩上的三道血痕。北冥空昨夜说只要我不对他心怀仇意恨意,摧心血爪就不会发作,我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怕自己会猝死命丧黄泉了。
想起北冥空说这三道血痕在我身上不显丑陋,反添妖娆,我突然觉得三道血痕不那么狰狞碍眼了。昨夜里他那样抚摸我,亲吻我,现在回想,心里竟不讨厌,反而有种甜蜜,这蜜在血管里千回百转,直甜到骨头里要冒出泡泡来。
我真的是不知羞耻,这种难为情的欢喜,很矛盾,恼他又想他,我想我完蛋了,定是他喂我吃下的那颗情丹发作了,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荡漾,苏醒……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二姐、三姐都回来了,我们姐妹仨很久没聚一起了。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不枉二姐在昆仑山待了那么多年,她长得不算美貌,但风致整峻,有一种三姐和我都没有的矜庄贵重。我对二姐很陌生,虽然不排斥,但也做不到主动去亲近她。她对我也没什么感情,态度都是淡淡的。
不过托二姐的福,今年中秋夜难得能和父王一起吃顿饭。父王还是那么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令人望而生畏。分吃完月饼,父王便回御书房去了,有他在场,大家都不敢妄言轻动,很是拘束,他一走,大家就脱缰解锁似的放松下来,欢天喜地来玩灯了。
宫里真搭了十座灯架,花灯五彩缤纷,样式繁多,一派火树银花景象。
三哥还特意派人去福州订制了三盏白玉走马灯来送我们玩,制灯用的“白玉”是用寿山荔枝冻石切薄后磨制而成,晃耀夺目,如清冰玉壶,往灯里点上蜡烛,灯轮就会自动转动,灯轮上的剪影旋转如飞,妙趣盎然。
二姐要了一盏女娲补天剪影的,三姐要了一盏嫦娥奔月剪影的,我也想要那盏嫦娥奔月,可是抢不过三姐,很沮丧。
三哥把剩下的那盏夸父逐日的给我,哄我说:“嫦娥是偷吃了他丈夫后羿的仙丹,独自飞去广寒宫的,有人还作诗讽刺她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孤孤单单的有什么好?还是夸父逐日的这盏好。眼下太忙,要准备明日给二妹招亲选婿的事,等明年元宵节,三哥再带你去海上放桔子灯。”
桔子灯就是将桔子掏去瓤,往里面装鱼油,放上灯芯,点亮了让它在海面上漂。
我听着很憧憬,张着手臂比划说:“那我要放一大片桔子灯。”想象那场景应是如天上的银河流转入海里来,星光璀璨。
三哥是很宠我的,说:“就依你,放它一大片,到时候我调一营虾兵来剥桔子。”
赏完灯,三哥又要去忙了,他吩咐我和三姐去帮二姐把礼物清点归库。八月十五明明是我的生日,可是得到祝贺的公主却是二姐,稍有名气的水域泽国都给她送来了礼物,五花八门,从吃到穿一应俱全,光是看礼品单就叫人眼花缭乱。三哥刚才说送礼的都是明日要来讨媳妇的,他开玩笑叫我和三姐不要羡慕,说将来我们两个招亲时,也能收到这么多礼物。我和三姐心知肚明,我们是不能和二姐相提并论的。
三姐打开洞庭湖送的一锦匣,里面装着十二支宝簪,簪上的珠花是用各类的宝石照十二月令代表的花卉串制而成的:一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玉簪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花、十一月水仙、十二月腊梅。
我想起凤麟洲上,北冥空给我簪过桃花,不由拿起桃花簪把玩,簪上的桃花、桃叶分别是用红、绿二色碧玺雕琢而成,做工非常精致。
三姐就我手中看了一眼桃花簪,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桃花簪二姐来戴正好。”
我就把桃花簪递给二姐,二姐接过了簪子,却不戴。
三姐试探她问:“二姐,洞庭湖送的礼物,你可喜欢?”
二姐微微一笑,泛泛说:“这些礼物都挺好的。”
三姐打开天窗说:“二姐,咱们自家姐妹,嫡亲骨肉,没什么好害羞的。我把话挑开说,替你计量计量:其它三海的龙太子或已娶或有婚约或年纪太小,咱们就不考虑了,剩下的水域泽国,就属洞庭湖实力最强,与我们又是表亲,我说亲上加亲,你意以为如何?”
二姐突然有些心不在焉,神情隐隐带着伤感,看着我说:“差点忘了,今天也是小妹的生日。你喜欢这支桃花簪,送给你。”说着一下把桃花簪插到我头上来了。
我客气说:“谢谢二姐。”
三姐着急喊道:“二姐!”催促她回应刚才的问题。
二姐对三姐的提议并不上心,只是说:“大舅的太子叫云楚,年纪比我还小两岁呢。当年母后归宁,带我回洞庭湖,我是见过他的,性格太懦弱了,为一点小事也哭哭啼啼。”
三姐分辩说:“那是你们小时候的事了,到现在哪里还作准?”
二姐睨了三姐一眼,说:“你和他年纪相当,不如你嫁过去?”
三姐三分着急七分不甘,说:“哪里轮得到我!你若不愿意嫁,洞庭湖的太子妃位就是东海的了!云楚表哥的母后是湘雁的七姑母,她可是一心希望湘雁能给她当儿媳妇。我在东海时听湘雁说,她七姑母怀云楚表哥时,和咱大舅闹别扭,赌气跑回东海娘家,结果在东海分娩的。湘雁每每说她和云楚表哥是同年同月同日同地出生的,很有缘分,二姐,湘雁要和你抢云楚呢!”
二姐不高兴了,嫌厌地说:“什么抢不抢,让他们你情我愿去吧。”
二姐尊性高傲,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不都是别人巴巴捧到她眼前来供她挑选,“抢”这个字眼,可是辱没了她。
三姐似乎没察觉到二姐的不悦,咬牙切齿说:“我不要湘雁那个贱人如愿!二姐,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在东海受了她多少欺辱,我是你亲妹妹,你怎么也得给我出口气,再说了,你嫁哪去也不如嫁洞庭湖的风光不是?”
三姐这些年在东海真是受了不少委屈,怨念颇炽。
二姐带着安慰的意味,拍了拍三姐的肩,说:“嫁去洞庭湖未必有那么风光,你看大舅自己有东西两宫王后,两头大。要和别人平分丈夫,有什么好?”
三姐辩解说:“那是因为大舅母生云楚时难产,失血过多,导致不能再生育,所以大舅才又再娶的,你的情况又不会那样!有大舅在,谁敢给你半点委屈受……”
三姐絮絮叨叨的劝二姐一定要嫁去洞庭湖,万不能叫湘雁抢了云楚。二姐最后说她的婚姻大事全凭父王做主,才把三姐的嘴堵住了。
二姐又从她的礼物堆里挑了个宝石盆景送三姐以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