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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地蹙起眉头,抿着唇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眸子,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
“九儿……”
听到颤音的叫唤,她有些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刚从门口进来端着药的南峣暄,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这身模样,苦笑:“你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将不久于人世,不是离他而去,而是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嗯。”南峣暄轻声应到,上前将手中的药吹了吹,递到她的唇边:“喝了就会好了。”
药香飘在鼻翕间,唇边到舌尖泛起了苦涩。不会好了。这简单地四个字,她终究没能说出口。默默地低头将难以入口的药吞咽入喉。
安安静静地将药喝完,就连药渣也没有剩下。然后扬起脸,看着他,故意噘着嘴不满地问到:“没有蜜饯吗?”
南峣暄接过药碗,放到一旁,将她脸上的灿烂默默地刻在心上,点头说:“有。”
然后俯身上前,轻轻吻上她的唇,勾勒着唇线的弧度,攻城略地,将她口腔中的每一分苦味全都扫过。
可是他觉得这不够,还不够,他不想她受苦,哪怕是舌尖的苦味,他都舍不得。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感受着怀里的馨香与温度,辗转着她唇瓣的温柔,直到咸咸的液体滑入舌尖,他才停住动作。
入眼,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无声地泪落。
他双手小心地捧着她的脸颊,一遍一遍亲吻着她的眼泪,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嗓音止不住地颤抖,哽咽了:“九儿……”
两个人额头相抵,哪怕是他,终是红了眼。
两人的眼泪,一前一后,落在被衾上,绽开了几朵水印的花,朵朵相连。
不管是骗对方还是骗自己的话,彼此都说不出口。
“阿九。”
“嗯?”
“我之前跟你说的气话,你可不可以忘记?”
“你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还有。”
“恩?”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不气。”南峣暄轻轻摇着头,想了想又添加到:“没气。”
“我能不能就待在你身边,直到……”
“好!”南峣暄打断她的话,哪怕直到后面的内容是什么,哪怕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仍旧不希望她说出口。“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门口的林檎听着屋内的对话,也忍不住喉咙有些发干,抬头望着三月的天。
就像是彼此的默契,两人绝口不提她也许会随时死掉这件事。
南峣暄不再上朝,不再出府,每日每夜地陪着许清欢。有时的晚上,会带着她进宫去陪北君语吃吃饭,或者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夜市游玩……不管做什么,只要她开心就好。
五月,萧锦却身体日渐虚弱,罗雪国发放皇榜广招天下名医。
同时,许清欢虽然想远赴罗雪国看萧锦,可自身的身体却并不允许她舟车劳顿。虽然她也想挺一挺也许还可以去再见一萧锦一面。
可南峣暄却自得知她中毒以来,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最终只得作罢,让舞清影替她走一趟。
七月,罗雪国皇后卒,追封谥号孝昭静贤诚穆和安裕怀仁纯元皇后。
许清欢得知消息的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日。
同时,叶泽韵谋害皇嗣,剥夺贵妃之位,并连带削减了丞相府的用度。
由于萧锦才逝世,南峣暄担心许清欢知道叶泽韵谋害的孩子是北如歌腹中的皇嗣会太过悲伤,从而影响身体,于是模糊了消息。
向来南瑾瑜以前的妃子众多,许清欢也没有怀疑。
是夜。
许清欢突然醒来,发现身侧的南峣暄不见了。左等右等却不见回来。
她便披了件衣服出门寻找,走到书房门口,听见他和阮瑶的声音,情不自禁顿住了脚步,侧耳在门缝。
“阁主已收集好所有的证据,跟皇上准备将丞相一党直接下狱。”
“就结党营私,和贪污受贿这些罪名?”南峣暄的话虽然没有完全说清楚,但明白的人都懂,虽然将这些罪名随便放到一个人身上,都难逃法网。可对方如果是叶尚成,那便只是无痛无痒罢了。
“不,阁主欲重翻当年花家叛乱之事,以两朝乱臣反叛为由,将叶家满门下狱。”
“他是准备玉石俱焚?”
“不知。我能得到的消息只有这么多。”阮瑶迟疑了许久之后,再度开口:“另外我得到一个消息,云将军之女,云容裳,也就是现在的叶少奶奶,是当年花家遗女。”
门口的许清欢闻言,深深地震惊。难怪当初他看云容裳的眼神不同寻常,一再阻止她跟叶泽华在一起……
处于震惊的她,一不小心,轻轻地推动了门,“嘎吱”一声。
门豁开一条缝儿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恰好,林檎拉开房门,见门口的人是许清欢:“清欢小姐。”
“你怎么出来了?”南峣暄立马快步走到门口,看着她一身单衣,只简单地披了件外袍,便不由得脸色一沉,声音也低了几度,立马将她抱进房间,同时接过林檎递过来的披风又给她裹了一层。
“醒来见你不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你回来,就出来了。”许清欢任由南峣暄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乖巧地回答,字里行间全是——都是你的错——的感觉。
而屋内的阮瑶闻言,脸色却是一白,看着靠在南峣暄怀里的许清欢,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柔柔地跟南峣暄说:“王爷,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退下了。”
“嗯。”南峣暄点点头,又接过林檎倒的热茶递给许清欢,抓着她的小手轻轻地呵气:“还好手是暖和的。都是我的错,以后不留你一个人在房间了,你睡前,醒来,一定让你看到我,好吗?”
刚走到门口的阮瑶,听到南峣暄柔情的话,不由得身形一顿,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深吸一口气,跨出房门。
“好。”许清欢喝下热茶,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靠在南峣暄怀里,很窝心,似乎又想睡觉了,最近她似乎越来越容易犯困了。
“阿九,叶家出事,会影响到馥儿,对吗?”虽然她是在问,可是她心底清楚地知道,刚刚阮瑶说的是叶家满门下狱,云容裳作为叶尚成的儿媳,自然是叶家的一份子。
南峣暄也沉默了。
“你能不能想办法让让方青霖推迟计划?馥儿已经九个月的身孕了,至少……至少等她生产之后?”
“九儿。”南峣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假如这是我的安排,我可以。可是,方青霖计划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这次轮到许清欢自己沉默了,当初她跟南崔月回府,不就是为了帮方青霖吗?这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是从她进宫那一天开始的。
由她开始,却不能由她结束。
七月半,
从罗雪国回来的舞清影将萧锦的遗书带给了许清欢。同时还加了一封轩辕麟的信件。
萧锦说:
九儿,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我猜,轩辕麟也一定叫清影带了一封信给你,我大概也能想到他会写些什么内容,你别自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自己的抉择。
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
你信吗,在梦中,我是九重天上的一只锦鲤。
我梦见,我这一世轮回呀,是来报恩的。
我在司命星君那里看见,我爹在我还未修道成仙之时曾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一世,我得在他身边让他遇见的所有事都化险为夷。
我告诉你哦,在梦里,司命星君说给我安排一段好姻缘。我当时还可不高兴了,我吵着让司命星君让我成婚半年便病逝。
当我做完所有的梦,知道了今生我会走的所有的路。
我一再拒绝轩辕麟不过是我贪恋尘世,想再多活一天罢了。
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临,我也早做了决定。在轩辕麟和九重天,最后我还是舍弃了他……
所幸,一年以后,他会迎娶季萝为后,两人会育有一儿一女,幸福到最后。
我想,我们每做一个抉择,都会承受相应的痛苦。我放弃了与他在人世白头到老,就要承受在以后无尽的岁月里想念他。
我不后悔,也许他无数次轮回,脑海里再也没有了我的身影,但只要我记得就好,记得他明明满腹才华,却像个傻子一样对我好……
这个世上,会有我,对他思念到永远。
大概我也只有跟你这般说,才不会被当做一个疯子。我想啊,这世上也只有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九儿呀,我走了,就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了。
但是呀,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在瑶台摆好你最喜欢的糕点,和你最爱的茶,等你回家。
锦儿亲笔。
等她回家?
她好像隐约记得南瑾瑥死之前也跟她说的也是“回家去等你”,许清欢拿着信纸有些疑惑。
“家”?在哪里?南瑾瑥和锦儿说的“家”是同一个地方吗?
将萧锦的信放下,她打开了轩辕麟的信件。
原来,轩辕麟愿意出兵,是因为萧锦答应他,此事之后,她便随他回国成婚。她明明知道,一旦成婚不过半年的寿命,为了她,竟然还与轩辕麟做这般交易。
字里行间,轩辕麟不过是责备她,萧锦为她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自己的骄傲有求于他,他与萧锦大婚之日,她却不曾到场送她出嫁;而当萧锦病痛缠身,将不久于人世之时,她却只派了一个婢女前去。
不仅在替萧锦为她做的所有感到不值得,也埋藏着他内心的悲痛。
说到底,他跟萧锦一样,不过是除了她,再也找不到人诉说心中的苦痛。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他待她,还是一如当年。
此时,他不是九五之尊,而只是那个跟她抢酥糖的小胖子。跟那个喜欢在雪地里打滚的雪妞说着他的悲伤与痛苦,和他失去了准备用一生去呵护的挚爱。
“小姐。”
舞清影的叫唤,她才反应过来,抬手用手背擦掉眼泪,问:“清影,锦儿走的时候还好吗?”
“皇后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嘴角还带着笑。”舞清影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不过就是失去心跳之后,还落下了泪两行。”
“嗯。”许清欢深吸一口气,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白纸黑字,在火苗中化为灰烬。
南峣暄以为她会很伤心,这两日格外的小心。恰好她这两日又突然玩性大发,可把南峣暄累坏了。不是让他背着她徒步上山,就是让南峣暄亲自下厨做大餐。
虽然南峣暄感觉到许清欢故意为之,却没有打算拆穿她的小心思,反而乐此不疲,只要看着她笑,他觉得做的所有都值得。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太久。
紧接着,南瑾瑜以两朝乱臣反叛之由将叶家满门下狱。
方青霖揭露:当年,实际是叶尚成以花家军队所有在京的家属威胁,逼花家军造反。当时,只要家属未在叶尚成控制的风林军成员全都解甲归家,带着妻儿避难了。有家属在叶尚成控制内的,都拔营回京,在遇到剿灭军队的时候,五万风林军全都不曾抵抗。
此消息一出,但凡对当年那场叛乱还心有余悸的,得知真相都不由得含泪感慨。
得知这个消息,南峣暄立马带着着急担心的许清欢去了天牢。她知道,虽然萧锦的事,许清欢的波动没有那么大,但是没有见到萧锦的最后一面,许清欢心里始终留着遗憾。他不想,让这种事再发生在她身上。
当然,许清欢这张脸代表的身份太不一般,只得先装扮一番,然后将云容裳单独提出牢房。
可由于云容裳身怀有孕,叶泽华不放心她一人被带出来,南峣暄想了想,于是将两人一同提了出来。
“清欢!”一见到许清欢,云容裳便泪落当场,上前一把扑倒许清欢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哭着说:“你这个死丫头,大婚之后,就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我都听说你那日受了好重好重的伤,你都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呵呵……你先松开我,你肚子里的宝宝压得我都快站不稳了。”许清欢也是哭笑不得地将云容裳从怀里拉出来。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一不小心就落泪。
云容裳这才松开搂着她的手,一手托着肚子,一手轻轻拍了拍肚子,低头温柔地笑着跟肚子说:“小刀,快看呀,这是你干娘。”
闻言,许清欢嘴角一抽,“小刀?你给她取的名字?”
“对呀!”云容裳一本正经地点头,说:“其实我想给他取名叫长剑的,可是夫君说长剑不太文雅,后来我说了很多,最终夫君说,还是小刀比较好。”
许清欢默默地想象了一下云容裳可能会说的名字,突然觉得小刀这个名字应该是很不错了。“可是,万一是个姑娘呢?”
“是姑娘怎么了?是姑娘就不能叫小刀吗?我姑娘,叫大刀都没问题!”云容裳一脸自豪地拍了拍她快临盆的肚子。
“恩……是呢。”她冷汗着点头。
在一旁的两个男人看着拉在一起的小女人,不由得扶额,貌似两人把此时的境地忘记了。
“对了清欢,我都跟夫君说了,我的孩子一定要认你做干娘!”云容裳吐了吐舌头,“可是夫君说你现在是皇后,不能随便让小刀认你做干娘。可是,你就是你嘛!我不管什么皇后不皇后,你说呢?”
“恩,是!我是小刀干娘!”许清欢笑着点头,拉着云容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馥儿,没有人为难你吧?”
云容裳一愣,她知道,今日许清欢来,为的就是这件事,总归都会扯回这件事的。她笑着说:“没有,你放心吧。我可是孕妇!谁敢拿我怎么样!”
“馥儿,你,我,如果……”
“清欢。”云容裳打断许清欢的话,一手拉着她,一手轻轻抚摸着肚子,声音温柔而坚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小刀都会和夫君在一起。”
“可是,就算是为小刀,你……”
“谢谢你,清欢。”云容裳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叶泽华:“如果不能跟夫君在一起,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锦儿,我相信,她的离世,轩辕皇帝活着,心却已跟着锦儿去了。”
这是云容裳少有的认真,许清欢回头看向南峣暄,想到假若自己死了,他怎么办呢?一时间,情绪堵在心头。“嗯。你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云容裳眉眼带笑,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她即将回去的地方是天牢,长叹一口气:“有什么事,你一定要找我。”可想了想又怕她找了北如歌,又添加到:“如果有需要,去让人去南王府。”
“好。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夫君说,后宫特别可怕,是会吃人的。”这下反而是云容裳满脸的担心,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你一个人在宫里,跟前也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可千万要对自己好,别叫人欺了去。”
“好。”许清欢抬手想要抱抱云容裳,却又因为她的大肚子,缩回了手,一时间,彼此看着对方的动作都不由得笑了。
还记得当初,在溪山寺的那个伙房,只是因为肚子咕噜叫,两人相识。
好像还在昨天。
原来日子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这么久,久到她已出嫁,她已有孕在身。
这一次见面,本意是想救她出来,却最终成了久别相见的感情诉说。看着叶泽华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夜色中,两人相视一笑,一点也没有前方步步艰险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格外的温馨,一片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