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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蔓站在他面前,哭着问他,“叶修庭,既然你心里有人,又爱她入骨,为什么不早同我说!若你能早点跟我说-----”
李知蔓以为,只要叶修庭早点跟她说,她就能放下了。
可事实真的就能如她想的一样么。
有僧问智门,“莲花在出水前为何?”
智门曰,“莲花。”
僧又问,“出水后呢?”
智门笑曰,“荷叶。”
你以为的终将是你以为的。他究竟是如何清俊无双,敢为天下先,恰如深隐在水下的莲花。在李知蔓看来,他虽还未出水,却先绽在了她眼里心里。
有的苦,注定要亲口尝过了才知后悔才知回头。
可若没有嫁给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真的了解了他。直到今日,李知蔓才知,他其实叶比花盛,莲叶田田,亭亭如盖,悲胜过欣。
脸上泪痕未干,李知蔓闻言摇头苦笑,亏她曾经以为,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了。只因为她曾经派出那么多眼线盯着他,日日向她回报有关他的一切。
她知他所有的动向,何时出京,何时回京,进宫面圣说了什么,领了什么赏赐又将那些赏赐悉数送了谁。又或者,朝中谁家又替自家女儿去了将军府,以示修好之意,又被少将军拒之门外。事无巨细,只要关于他,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她以为她足够了解他了,可原来,只是他将叶棠藏得深。
执着的人往往难得,可一旦得到了便永不会失去。
李知蔓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再好,她此生得不到了。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了,他所有的一切已经都给了叶棠,他的妹妹。
“记得宫宴的时候,你约我桥边一叙,我便同你说过了,我从未想过要娶谁。可到底是怪我,因为实在没有办法跟你说得更清楚一些了。好在,娶你回来没有一错再错。关于你,我会在休书里如实说清楚,当是不影响你另寻良人的。将军府数月心苦委屈,是修庭欠你的。”
李知蔓听了已经泣不成声,他话说到如此了,她还能怪他什么。
怪就怪当初她派出的那些眼线没有将他的一丝一毫都打听清楚,怪就怪她匆忙向圣上请了旨,生怕他不同意,事先连说都未同他说一声。圣旨一到,让他想拒绝都不能。
归根到底,还是她太过自信啊,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要嫁的那个男人早就爱了别人十几年,她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固执成这样啊。不论她如何闹,做了什么,甚至叶棠早就嫁人了,他仍旧此心不改。
叶修庭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送走了叶棠。幼时随军校场训练,他于烈日下端正站着,一连十几日下来,他后背上的皮生生褪去一层,只要一出了汗背上便钻心的疼。校场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兵将没有人比他对自己更狠了。
这些,叶修庭都不觉得苦,他知道有个小姑娘正在家里等他呢。待太阳一落,他将衣裳一穿,所有伤疤一遮,一回府便又能抱她了。
可如今,短短数月功夫,他似乎尝尽了这一生的苦。每至深夜,他只能任她的影子化成一把刀直往他心里扎。多凶狠的刀剑他都能攻能守,能躲能防,惟独她啊,他躲不开,防不住。
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这一天没有早些来,如果能早些来,他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他欠了她许多句的爱她。
东窗事发后反而无须怕了,他就是爱她,就算藏着掖着偷偷摸摸也是爱她。就算这感情不伦不类,注定遭天下唾骂,可他也从未想过要否认她。如她一样。
相惜树依旧没有发芽,凛凛冬夜,残月如勾,他一个人于树下坐着。
李知蔓踏了枯叶,在他身边坐下。他听见声音,只灌了自己一口酒,难得没有赶她走。
突然,李知蔓抢了他手里的酒,仰起头,自己接连喝了几口。几乎被呛出了眼泪,她开口问他,“我想知道,叶棠,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叶棠,她只见过几面而已。印象里,她不怎么说话,打扮清婉不张扬,每每见了,似乎总是安静站在叶修庭身边。
若非是他的妹妹,李知蔓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她想看看,他那个妹妹,究竟是怎样的好,才让他连人伦都不顾。
没想到,叶修庭听了居然笑了笑,说,“她啊,又心软又胆小,爱让我抱,很粘人。”
李知蔓看了看身侧的他,轻一低头,双目又盈泪。果然,他只有在想起她的时候才会如此温柔如此笑。
“她小时候,我抱着她,她就笑。一把她往地上放,她两只小手就要扒着我的脖子不放,让你连腰都直不起来,嘟着小嘴眼泪汪汪。如此,怎么还能忍心不抱她。可再将她抱起来,她立马又笑了。最后,一连折腾两回,实在没办法了,就让她一直待在怀里。”
其实,不是他不愿意抱她,是她在他怀里不老实,小手攀在他肩上不时要抓他拍他。他背上刚褪了一层皮,只觉得一被衣裳摩擦便要疼得出冷汗。可又实在放不下她啊,他便忍着疼也要抱。每每回去将衣裳换下来,雪白的里衬上都难免要染上斑斑血迹。
这些,他从未让叶棠知道。
可后来,她终究是长成了大姑娘,他真的不能在明目张胆抱她了。她依旧会每天等他回来,可每每见了她,他都是不远不近地站着。若是白天身侧有人,他连牵她的手都不肯。
终于有一日,她忍不住了,站在他面前竟然直接质问他,“叶修庭,你为什么不肯抱我了!”
他听了只觉得无奈,“叶棠,你已经长大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长大了又如何,他不依旧是宠她惯着她的叶修庭么。冷哼一声,看着他道,“呵,所以呢?”
叶修庭没说话,依旧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将手背在身后。
最后,她哼了他一声便走了。
第二天,等叶修庭回来天色已经不早。他一入府便四处找她,找了半天也没见她的影子。
这丫头,今天似乎真的没来等他。
似乎一日不见她,他就不能安心回去。缓缓到了她门前,见她房门紧闭,连灯都熄了。
也是,他今日回来得太晚了。
正欲回去,忽觉后背贴上来一副软软的身子,再一低头,只见腰上环了一双白皙娇柔小手。
她贴在他背上,轻声说,“叶修庭,既然我长大了,你不愿意抱我,那以后就换我抱你好了。”
他还未反应过来,只觉环着他腰的那双胳膊向上一用力,而后又听见她在他身后咯咯笑了,“只可惜,叶修庭,你太沉了,我不能把你抱起来,所以,只能这样了。”
他却眸光一敛,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也都顾不上了,一转身将她整个抱了起来。她先是一惊,而后顺势搭了他的肩,轻轻靠在他怀里。
她总是,那么轻易就能让他妥协投降。一滴泪抑或一声笑,他便招架不住了。
“她只知道我是少将军,却不知道这所谓的少将军是怎么来的。她不知道我杀过多少人,我也不敢让她知道。那日我一时情急,杀了她房里的一个丫鬟,吓到了她,她整晚都没睡着。”
李知蔓吸了口气,强忍着泪,问他,“可她还那么小的时候,就爱你了吗?”
叶修庭笑笑,“不知道,可我,的确是爱她了。”
他的确是自私得很,关于叶棠,他已经不想多说。她已经是别人的了,唯有那些与她的回忆,他不想在与别人分享了。谁叫他爱她至深,却偏偏又说不得。
李知蔓又说,“叶修庭,我想问问你,若是没有叶棠------”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生命里的每一天都有我,我记忆里的每一天也都有她。若是没了她,叶修庭就不是今日的叶修庭了,只怕那时候你也并不会喜欢。”
叶修庭这话没错。其实于叶棠也是一样。若没有叶修庭,叶棠必然也不是今日的叶棠了。
这成长、陪伴和爱,从来都是相互的。
因着一个小姑娘,他一颗丹心,万里行路,阅尽黄沙风霜,手段强硬利落的少将军偏偏为她留了无尽的温柔和宠爱;因着他,她早早就知晓了家国天下,责任大义,也知什么样子的男子值得爱。
见过了他,她便很难再爱别人了。无他,只因在她眼里,别人都比不上他。
李知蔓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可那表情的确是变得温和许多。大概,又想起了叶棠吧。
“那,叶修庭,你恨我吗?”
他与她的事,向来无关别人。
“我不恨任何人,只恨我与她,都姓叶。”
叶修庭说完起身,连那个酒壶都没拿。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转身往回走。
清月之下,踏霜而归,他似乎看见书房里,她小小的身影坐在他身侧,面前摆着一盘点心。
盘中点心口味样式繁多,她随手捏起一个,先是自己咬了一口,若是觉得好吃,她便拿着那点心欠着身子往他嘴里塞。若是她觉得不好吃,咬过一口后就放回盘子里在拿另一个尝。
她以为,她不喜欢的,他一定也不喜欢。
到最后,她那盘子里剩下的都是缺了一个角的点心,而且她并不怎么喜欢吃。
她那时还小,怎么会老老实实坐着,说是要陪他,其实没过多久便坐不住了。
她跑出去后,他将那盘子她剩下的点心端到自己面前。
有下人见了,在他身边说,“少将军,这些大小姐尝过了,在给您端一份来吧。”
他只笑说,“不必了,这些不吃也是浪费。”
他那么喜欢她,又怎么会嫌她。
在他眼里,她好像从未长大,可好像又不是。
他在她床侧坐着的时候,听见她在他身后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着。
过了一会儿,他只觉,那软软的身子又贴了过来。
她伏在他肩头,吸了吸鼻子,“叶修庭,我睡不着。”
他轻一转头,看了看头发乱糟糟的姑娘,笑道,“谁叫你下午睡那么久的。”
她从他肩上起来,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咦,少将军今天明明出门一天,是怎么知道的?”
关于她的一切,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一回来她房里的丫头就说了,她晌午爱小憩,可今日下午睡了快一个时辰才醒。
他捏了捏她的小脸,“我什么不知道。”
她想了想,反正也睡不着,就说,“你上次出京回来,说路过一个小村子,偏远闭塞。叶修庭,你给我说说那个小村子的事吧。”
叶修庭拿她没有办法,只说,“好。”
“那个小村子啊,在明府城外的一个山坳里。虽然闭塞,可家家户户都有田种,都有粮收。因为离州府县衙都远,平日也没人去收税收租,一年四季下来竟也能自给自足。”
叶棠又问他,“你不是说,你帮他们赶走了一帮山匪?”
“嗯。”
见他没有明白她意思,叶棠又说,“你还说,那帮山匪还抢了几个姑娘。”
他当时不过是当个新鲜事随口同她一说,没想到她记得如此清楚。
“嗯。”
她眼珠一转,趴在他肩上问他,“那些姑娘,就没有要跟你回来的?”
他的确不是很懂姑娘家此时的心思,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她想问的只是这个。他顺手的事,并未放在心上,在她眼里,就变成了英雄救美。
叶修庭想了想,明白过来,一下笑了出来,有心逗她,复又正色道,“怎么没有。”
她一下瞪大了眼睛,盯着他道,“还真有!”
她当然知道,这深夜守她的男人,朝上朝下,有多少闺秀惦记着呢。
叶修庭看看她,没说话。
叶棠低头,似犹豫片刻,又抬头问他,“那,你怎么没把人家带回来?”
他叹了口气,抓了她的小手,往自己胸口处一按,“因为啊,这里面已经有一个姑娘了。我若带了别人回来,她在里面闹起来,我该日夜疼的睡不着了。”
她回过神来,脸一红。好在夜已深,他也看不到。也没再继续追问他什么,不多时,她便伏在他肩上睡着了。
叶修庭悄悄一侧身,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又低头吻了吻她闭着的眼睛。
若她不是他妹妹-------
九王府门口,车驾已经备好。叶棠觉得奇怪,这次走的急不说,连车驾都低调许多,不是她见过的五匹白马了。
她也没来得及多问,便被萧池拉着上了车。
车帘一落,她连街景都看不见了。
车驾离了九王府,一路上叶棠听见街上似乎很是热闹,可一直听不清街上人都在叽叽喳喳议论什么。她顺手就想掀开车帘看看外面。可萧池却及时握住了她的手。
叶棠奇怪,“哎,你-----”
外面已经是一片动荡,议论纷纷,他怎么能让她知道。
为了防止她乱动,干脆将她抱到了自己膝上,双臂一环,她便动弹不得了。
“不知王妃可是觉得,与本王相处甚是无趣?”
细长的眉轻轻一挑,显出几分俏皮来。
“唉,谁说不是呢。”
呵,这丫头,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萧池自然不计较,只低低一笑,“那,咱们可以做些有趣的。”
她还没问他说的有趣的是什么,他便解了她的襟扣两颗,大手一伸,便探进了她的衣裳。
俏脸一红,低头一看,那手正在衣裳里头轻轻动着。她这回可没与他客气,一低头,露出小白牙,在他手腕上就是一口。
又被她咬了,他一时抱着她哭笑不得,可手上感觉太好,他到底是没舍得松手。她咬了他一会儿,松开嘴,看着他手腕。
难得她这次没不顾一切用力咬他。这回,他的皮肤没破,只是留了两排牙印,并未见血。
九王爷见了甚是欣慰,这小丫头终于知道嘴下留情了。一用力,笑着重重捏了她一下。
她也没挣扎,只在他怀里哼了一声。萧池见她似乎有些不敢看他,觉得有些好笑,明明,什么都做过不止一次了,可她还是如此,娇滴滴又气呼呼的,直惹人怜。
她终于忍不住了,丢给他一句,“萧池,在路上呢!”
九王爷也说,“嗯,不错,是在路上呢。”
可是那又怎样呢,反正他那手是一刻也没停。
忽然觉得这么碰哪够啊,他一低头,覆上她的唇。辗转之际,她似乎又要咬他,可最后,她也没真的在他唇上用力。
他还意犹未尽,车驾一停,只听得外面人说,“爷,到了。”
不得不松了她,他正想给她扣好襟扣,没想到,她听见声音,一下挣脱了他,迅速整理好衣衫,掀开车帘先下了车。
他笑着摇摇头,也跟着下来,见她歪着脑袋看她面前的院子。
萧池一挥手,随行的车驾便悄悄退了。走到她跟前,不着痕迹牵了她的手。
叶棠看看四周,很明显已经出城很远了,四下若荒野,极目而视,隐隐约约可见不远处几处零散住户。
再看眼前这座宅子,宅门古朴,院墙砌得高,粉成灰色,与院门一样,甚是低调。两侧植白杨,枝上还挂着些枯叶,风一吹摇摇欲坠。墙下可见几根枯藤根茎,枯枝蜿蜒,攀在墙上。
可以想象,若是春夏之际,这墙上生绿意,门前垂绿影,这院子就该被这茂盛的植物遮起来了。
叶棠突然想起来新婚夜萧池与她说的话来。
“叶棠,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萧池的妻了。九王府宅院十五座,其中京都七座,主宅三座,别院四处。余下的八处宅子,多在江城,泰和。至于府库银饷,你明日可以去问账房。府库钥匙放在书架三层东侧的小抽屉里,没上锁。嗯-----至于别的,你若是想知道,以后有时间在慢慢和你说。”
这是新婚夜,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知道,眼前这宅子,也在他说过的十五座宅院之列么。
萧池没说话,又听得叶棠突然说,“唔,九王爷,你可真有钱。”
萧池听了笑了笑,一手推开了门,“走,进去看看。”
叶棠迈步,随他跨过门槛。眼前这小小院落虽比不上九王府,可贵在低调僻静。大门不起眼,从外面看颇像座农家小院,可进来细看,这座宅子其实别有洞天,亭台小阁,假山清池,一应俱全,供她和萧池两人住已经是绰绰有余。
这院子,她似乎很喜欢。萧池负手,看她亭台上一站,又跑回来问他,“九王爷,咱们要在这里住吗?”
“嗯。”
她点点头,又问他,“为什么?”
他想了想,只说,“你哥哥打了本王,本王要来静养。”
“那你怎么不带和风来?”
“静养静养,怎么能带和风来。”
叶棠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忽而,她见九王爷轻一抬袖,立即有只小鸟落在了他那雪白的衣袖上,圆滚滚雪白的一团,红红的鸟喙甚是惹眼。
“是信灵!”
叶棠见了,伸手便要拿那雪白的小东西。萧池却突然将胳膊一抬,她连着够了两下都没够着。
只见她唇角一勾,眼睛一亮,很明显是又生了鬼主意。
这次,她居然伸手在他身上轻轻挠了两下。
萧池低头看着她,举着那只小鸟一动没动,任她两只小手在他身上抓来抓去。
见他没有反应,她尴尬放下了手,生硬笑了两声,“呵呵,没想到,九王爷居然也不怕痒------”
叶棠忽然想起来,他身上摸起来很结实,想必是没有痒痒肉这种东西的。
他听得清清楚楚,她刚刚说的是,也。他实在不愿去深究,她的“也”说的是谁。
暗自叹了口气,放低胳膊,将那小东西拿在手里,顺手放在了她肩上。
她伸出手指逗着肩上雪白的小鸟,没注意到他已经伸手掠过她腰际,缓缓往上,既然她以为他会怕痒,那么-------
他轻轻一碰,她果然扭着身子往后躲。那鸟而张了张翅,依旧稳稳站在她肩上。
见他要上前,她只一边笑一边后退说,“你别过来!我,我怕痒。”
她到底是没能拦住他。萧池将她带进怀里。
人生几度花与月,哪能时时处处都是晨风绿芭蕉,微雨红樱桃。漠漠轻寒,他越来越喜欢给她穿的毛茸茸的,然后在将她拥进怀里。她端丽清秀,也灵动俏皮。可最后只有他才知道,她有多香多软。
似乎,这一刻,他再也无须高楼独上,天涯望断了。
轻风乍起,裹挟了料峭冬寒,他怀里正舒适,还带着些淡淡的梅香,刚好够她眯起眼睛,安然避风。
他忽然说,“叶棠,你是不是喜欢被人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