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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妃听里面的人能听出自己的声音,便知道他不是新进宫的,况且这声音也像在哪里听过的一样,便用帕子掩了口,走近了些,弯下身子,低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气若游丝,声音中略微有些颤抖,想必是被关的时间久了,却很热切,道:”奴才是这宫里的奴才,因为不小心看了美人的药方,而被关在这里,我听几个奴才在墙根下说着这几日没人呢就要结果了奴才,还望娘娘发发慈悲,救奴才出去,奴才一定做牛做马侍奉娘娘?”
荟涓望了一眼庄妃,便想炸他,一口啐道:“死到临头的东西,嘴里也尽没个实话。萧美人看上去贤惠淑德,也是性子极好的,怎么在你这里就成了恶主子了。必是你犯了什么瞒上欺下的大错或者手脚不干净才被关在这里,偏偏避重就轻,只说药方么?药方能有什么打紧的事情,能惹得你主子要打发你呢。”
又转身对庄妃道:“娘娘,咱们别理这个混懒东西,必是他自己没理,想着娘娘素来慈悲,故意框娘娘呢。娘娘可别为了一个奴才惹得萧美人心里头不高兴了,后宫和睦不比一个奴才重要。。”
里头的声音带了哭腔,仿佛是想握住一把沙子,可是手握得越紧,沙子却流失得越多,只能巴巴看其流去。他挽留,亦连门都被他撞得咣咣作响,在这样静谧微暖的午后,格外妖异,忙道:“娘娘别走。娘娘,奴才已是这幅样子,还能说假话吗?若是奴才真的犯了什么错,还怎敢劳烦娘娘,就是自个儿也饶不过自个,而奴才真的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娘娘也说了,只是药方罢了,奴才就算眼贱,不经意看了主子的东西,也罪不至死啊。”
里头的人听得脚步一阵徘徊后停了下来,问道:“你识得字么?”
庄妃听门里的人道:“奴才原先在御前当差,就是因为识得两个字,大总管觉得比旁人强一些,才派奴才来伺候美人,当时奴才还觉得识得两字甚是好,如今看来竟不如目不识丁,那样好歹还能留一副身子在。”又听里面的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良久,道:“奴才也是奇了怪了,美人往日待奴才们的确是好,怎么这回只看了她的药方??????”说着又哭了起来。
庄妃这才开口问道:“那张药方上写的什么?”
那人道:“我只记得有荷叶薏仁,丁香麝香,牡丹皮,白芨、白芍、白蔹、白附子、白术、白僵蚕等,都是些平常用的养颜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能示人之处的。”
风过,浮花浪蕊送来阵阵菊花苦香,日明如洗,庄妃却觉得毫无暖意,只觉得晴天里头上却一道炸雷滚过,顿时没了六神,良久,愕然问道:“你家主子往日里都是用的这方子吗?”
那人道:“应该是吧,娘娘的身子一直都是邓大人调理,也没听说有新的方子。不过一向都是镜昭姑姑负责熬药的。还望娘娘救救奴才,好竹馆奴才是呆不得了,以后奴才愿意为娘娘鞍前马后。”
荟涓又问道:“镜昭是你们宫里的掌事宫女,怎么煎药这样的粗活也要她亲自操劳么?”
“这下奴才便不知道了,或许美人不放心旁人,娘娘,救奴才??????”
庄妃已经完全顾不得那人的哭喊,眼前只浮现着萧合在中秋之夜遮面纱时的慌张以及她不惜得罪柳星因问天气。原是这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除掉杨柳,不,是为了除掉自己,若不是杨柳口风紧,那么自己现在怕是要在冷宫了,她只觉得游丝从树梢缝罅投过来,时不时亮一下,映得自己眼睛生疼。
远远的,像是午睡时冬日暖阳下的低语,渐渐透过竹林传了过来,庄妃大梦初醒,离柴房远去了,只见那些宫女太监走近请安,庄妃她们的嘴一张一合,却不知道她们说什么,还是靠荟涓说些什么话打发了她们。
这时,萧合也回来了,上前请安,道:“庄妃娘娘金安。”
“请来吧。”庄妃道:“妹妹宫里的菊花开得真好,和妹妹一样,都是绽放得最好的时候。”
“嫔妾倒是觉得菊花盛放并无它意,却无端惹出许多是非。”
“元妃向来小性,妹妹别放在心上。”
萧合调转话锋,道:“如今盛秋,春色自知不能撩人,自然要因人成事,借着这绽放最好的菊花惹人一笑罢。只是美人迟暮,盛年再有,亦如凋零草木一般。更不必说菊花开得再好,凭借的也是秋风罢。秋风只能助添春色苍凉,再不是娘娘所求的东风,东风无力百花亦残,已是徒劳,再借秋风悲寂寥,更是愚蠢。东方与周郎便,却不一定会给予庄妃娘娘您方便。”
萧合的语气坚硬,甚至有些刻薄,眼睛却好似无神,更添有一丝戏谑和不经心,庄妃多日的怨怒终于集成两字,脱口而出:”大胆。“
庄妃明白了,不要说让萧合为自己出谋划策,亦是让她原谅自己拆散她和林言原,她也万万不肯的,元妃对她百般欺凌,她仍然愿意笑脸相迎,为的不就是借元妃之手扳倒自己么。庄妃望着萧合脸上的薄纱,恨不得扯下来。
萧合毫不退让:“娘娘怕是要早做准备,只怕萧合以后必然是多有冒犯,大胆这两字,现在说,为时尚早呢。”
萧合看到庄妃憋得通红的脸,攒眉一笑,道:“庄妃娘娘可听说,先帝的玺宸皇贵妃原是许了人家的,只因当今太后拉拢势力,硬是拆散了皇贵妃的姻缘,才有了后来宠冠后宫的玺宸皇贵妃。而皇贵妃得宠后的头一件事便是报仇。先帝驾崩,太后赐死皇贵妃的懿旨还未下,皇贵妃便自缢宫中,旁人都道皇贵妃有情有义,不枉先帝宠她多年,可又有谁能知道,皇贵妃离了自己心爱的人,早就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心中所想,只有报仇二字,任是如今太后高枕无忧,可失去一双儿女的痛苦又有谁能得知?而如今的萧合便犹如当年的玺宸皇贵妃。”
萧合字字直戳庄妃的心,敢拿当今太后做说辞,她当真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与自己作对罢,庄妃终是底气不足,有些瑟瑟发抖,语无伦次道:“萧合,你,你,咱们走着瞧,本宫不信还赢不过你这个贱人。”
萧合冷笑道:“娘娘能赢臣妾什么呢?臣妾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的。倒是娘娘您,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庄妃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往上涌,浑身出着冷汗,她本来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暗中拆散萧合和林言原,再栽赃嫁祸给元妃,却不想萧合倒戈一击。当时觉得处理萧合的事顺风顺水,并无丝毫节外生枝之事,如今看来,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空欢喜一场。
她不能放任下去。庄妃再明白不过先下手为强的道理,绝对不能养虎为患,她慌了,三步两步退出殿外,往岁羽殿赶去。
岁羽殿里,皇上已经宣了林言原,邓律,王礼,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萧合是换了衣服,最后到的,见殿中这样光景,也徐徐下跪,给皇上请安。
“起来。”
“是谁触怒龙颜了么?皇上怎么让这么些人都跪着。”
“萧美人,将你的面纱摘下来。”
萧合听皇上叫自己萧美人,全然不似以前的亲昵,迟迟不动手,只道了句:“皇上。”那两只纯净地可以掐出水来的眼睛亦如她的话一样柔情似水。顿足道:“再过几日便大好了,那时候再看不好么?”又道:“臣妾愿皇上看到的都是臣妾最好的模样。”
庄妃听到这话,心里却更有底了,脸上一松,厉声道:“萧美人的模样从来就没有不好的时候罢,只怕要直视人心时,才会发现是败絮其中,那样的美人还算是最好的模样吗?亦或萧美人心里的最好的模样只是指金玉其外。皇上不会在乎你的容貌,表里不一才更让皇上寒心。”
“臣妾自以为并无得罪庄妃娘娘的地方,娘娘又何出此言?”
“恼什么?萧美人不必恼的,只将自己的的面纱摘去,一切便分明了。”
萧合仍旧不动,语气中却有了哀求。
“到朕跟前来。”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气息,萧合闻得心里慌慌的,圣命难违,萧合只得缓身而行,到了皇上跟前,把头埋得低低的,皇上一把扯过萧合脸上的面纱,萧合脸上的疤痕虽是淡了很多,但清晰可见,萧合像只惊弓之鸟一般瑟瑟发抖,伴随那湖绿色轻纱落下的亦有她的两行清泪,如一袭碧波漾在地上,那轻纱轻飘飘的垂落,一滴一滴,萧合的泪珠落在波中。
皇上看了眼中又是怜惜又是后悔,却渐渐延伸出清晰的恼怒与惊震,兜头盖脸向庄妃扫去,道:“贱人,你自己看。”
庄妃看向萧合,幻觉似的,但又清清楚楚的,她分明看到萧合眼中的那分得意,失声喊道:“是你,是你要嫁祸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