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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菱白着脸说出一个事实,公主,应该是知道的啊……
乔弥倦得眼眸半阖,似再也不想睁开,微垂首,发髻轻散,几绺在风中荡。
“以公主的性子,她若是半点都没有猜到的话,也不会在那一整日都躲着你。”荷菱捂着脸退了半步,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我整日都与公主在一起,竟都没能看出来,我该多了解这些的……”
她在旁边哭,乔弥便静静地听着她哭,哭声很远,似传不进他耳中,雾寥寥地,不怎么听得清,他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怎么听得清,在脑中纷杂成一片,空的。
“她知道是她的事……提不提是我们的事,别哭了。”
公主定是知道的,或许有些不确定,可作为一个母亲,她一定能感觉的到,她宁愿撑着也不愿回去,这只能说明孩子在她心中和赈灾比起来,她潜意识里选的是后者。
难过么?
肯定是难过的。
公主睁眼时看着帐顶发了近半个时辰的呆,身子轻的像是空了一块,丢了许多重量,再也拾不起来,眼睛里的光是暗的,像个瞎子。
偶尔她会看着乔弥,乔弥喂什么,她便吃什么,有时会将视线移开,有时会盯着他出神,张张嘴,无声蠕动成一句话,像一个迟暮而动作不便的老人。
可偏偏奇怪的很,乔弥却听见了。
那是一句苍白而无力的问句,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不敢戳破那层薄膜,她问他: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丢了?
乔弥手抖了抖,手中的瓷碗险些便翻了下去,她便也就将目光缓缓地转进一片虚无,再也不发声,整个人陷入一片空茫的状态。
“是我疏忽了……”乔弥在她睡着时埋进她颈子里,那一头乌黑的发便被什么濡湿了,曲曲绕绕的黏在她莹润的肌肤上,带着一声极低的“对不起”,散在这没有风的房间里,谁也听不见。
夜里公主会翻过身,轻轻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在他身边蜷成小小的一团,没闹过,也没哭过,闭着眼便睡,呼吸却从未安稳过。
她一直这样,不多言,也不多问。
直到两天之后,车队也未见启程,她才说了这几日以来的头一句话:“为什么还不走?”
“你身子没好。”乔弥试图将她微冷的手稍稍捂暖:“再多留两天。”
公主声轻而微哑,虚弱仍无半分力:“数月以来未食五谷之人,他们能多饿这两天么?”
乔弥耐着性子:“官银在户部主事手里,你认为是户部主事的行程快,还是我们的行程快?”
自然是乔弥的行程快,钱在主事的手里,那就算他们先到,却也得等主事的钱粮才行。
公主不为所动:“先到一日,便可早一日请江陵富贾募粮。”
乔弥突如其来的沉了力道,有一丝不明的情绪难以克制,蓦地爆发:“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江陵,心中也没有什么难民,我只需顾好一个你便足以!”
公主目光定定落在窗外一片遥远的山脉上,似充耳不闻,声音虚虚的飘出来:“……你怪我么?”
乔弥心口一窒,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攫住,霎时疼的指尖颤抖:“我怕,你会怪我……”他半蹲在她身前,胸腔间有一股气息翻涌难止,泛起丝丝腥甜味道。
“我知道有一个人会比我更难过,那个人永远不会真的伤我,所以他做什么,总归都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个地方太沉闷,闷得心口整日的疼,哪怕路上走得慢些……”她轻道:“我也想离开这里。”
乔弥眼睛泛红,喉咙间腥气愈来愈重。
“阿瑶……”他缓缓开口,垂眼看着她被自己握在掌心的一双手,那样苍白,细细润润的,却连着心呢,他抬袖子半掩着唇角:“我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江陵,我所愿的只有一个你……我只愿你能好好的……”
人都是自私的,公主心中或许还有一个百姓,可在乔弥的心中,民生千万,既与他不识,便与他无关,他只要一个公主,两难过后,完完整整的一个公主。
天下双分,国与国之间的民生问题,乔弥生于江湖,对此真的很淡漠。
“既然你想走……那我们便走罢……”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出去,到门槛时扶住门框,顿了一顿,丹田有血气在翻搅,荷菱守在门外不远处,见状询问似的开口:“驸马爷?”
他微一启口,骤然闷出一口血,赶紧拿袖子掩住。
荷菱大惊失色,几步冲上前来,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乔弥伸手将她肩扣住,声音从掩着的袖子底下传出来:“半个时辰后,启程往江陵。”
荷菱都呆了,傻愣愣的看着他一时没动。
乔弥轻轻推了她肩膀一下:“去。”
荷菱反应过来,木木然应了一声,忧着一张脸转身去了。
车队又往江陵而行,愈近得江陵,气候便愈冷,风也尤为的大,几日后金骏眉来了信,乔弥在灯下展开,上面寥寥七字:“平阳王退,子继位。”
他将信笺合拢,卷过火舌,在烛下成灰。
原本按照他们的行程,能够在十五日后或者更快的时间内到达江陵,然而路上耽搁了这么些时日后,他们最终到达仍是迟了五日,倒是与户部主事同行而达了。
江陵粮价喊得比天高,官府粮仓趋近于见底,江陵刺史携着江陵大大小小官员前来迎接,一个个面黄肌瘦,走路带飘,话里话外说尽了这段时间内为民操劳,一众人劳苦功高,舍己为人,勒细了腰带,等一系列丰功伟绩。
公主裹着狐裘静静立在乔弥身侧,面白如雪,手中捧着一个紫砂暖炉,一身白的高雅出尘,有些不近人情的清贵之气,她看了看江陵刺史那一身不下于一百八十斤的肥肉,别开眼去笑了一声儿,并未多话。
空中又细细飘起了雨,脸上触到了雨丝儿,张太守有些急了,赶紧上前作揖一礼:“江陵眼下气候恶劣,免伤贵体,还请公主与驸马爷移驾,往刺史府再详商赈灾事宜。”
“不急。”公主声音清泠泠的传出来,“本宫还想先看看这江陵眼下的具体情况,诸位大人,随着一起罢。”
乔弥从荷菱手中接过伞,撑开来将公主纳入伞下,上面有几朵梅花精致,仿似被雨珠染活,枝逸横斜间,栩栩如生。
一众官员欲言又止,公主何等性情他们也略有耳闻,见乔弥都无说话的意思,更是不敢吭声,他们可没带伞,只能跟着在雨里前行。
雨渐大时,天地间笼下细细密密的水帘,公主回头,身后一众官员的脸突然间就白皙了不少,袖子一摸脸上的雨,总会顺便着抹下来不少黄黄的泥浆似的东西,见那目光看过来,一并慌慌的意图遮挡。
公主喉咙里溢出一声笑:“诸位大人,可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等良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