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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彦诚跟着母亲走到外间,丫头扶着庞氏坐了,又沏上热茶,双手递到庞氏面前。
庞氏摆手没接,愁容满面对着大儿子喟叹:“你们弟兄三个,论人才样貌家世能力,个个都不差。但你们三兄弟的婚事却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范彦诚自顾喝茶。无论什么时候母亲有了气要对他发泄,他都是只听不说。
庞氏不觉得大儿子这是脾气好,反而更对他有气,什么事都能在范彦诚身上找毛病。
现在,三言两语又绕到范彦诚身上。庞氏发福的脸上显出憔悴神情,伸手掐眉心,语气埋怨:“你三弟跟江离都退亲了这么长时间,我以为他早放下了,谁知他竟还在跟我沤气!不就是多一个妾么,收就收了,有什么了不起?他这可是跟你学的。就是你,非拗着性子收了沅碧。收了就收了呗,还就专宠了她一个。你三弟从小跟你走得近,有样学样,你身边偏只容得下一个沅碧,他这心里就只心心念念着一个江离。”
范彦诚捧着杯子,淡漠的神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庞氏也就是想找个人听她唠叨,不以为意地继续苦口婆心:“你看你二弟,早年间年年闹着要出家,是我硬逼着他娶了亲,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现在他都有他自己的孩子了,他不是就收了心好好在家过日了么。要说你跟你三弟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我对你们太纵容了。”
范彦诚难得地开口:“母亲,我离开家时还小,回来时都成年了。”
看母亲一愣,又补充一句:“我这是提醒,可不是抱怨。要说是你纵容,只能是纵容过三弟。”
庞氏看大儿子的眼神有那么一点负疚,良久才说:“也是,你一直很孝顺。你们三个中,我是宠你三弟多一些。可是,你们不知道的是,你三弟的性子执拗起来有多么吓人,我是被他吓怕了!”
范彦诚微露愕然的神情,在他的印象中,三弟自小讨母亲欢心,虽然有时会耍小心眼,却也不像是会吓着母亲的人。
庞氏回想往事,徐徐地说:“你可记得你小时候我们家里从来不养猫狗?”
“嗯,我记得母亲订过这样的规矩。”范彦诚现在都还记得。
庞氏点头,继续说:“你和老二都很听话,从来也不往家里领。后来你三弟背着我领回来一只,被我发现了,我叫人拿出去扔了。他下学回来没见到那只狗,问过下人说是我让丢的,当时他什么都没说。接下来的几天,他依旧该念书念书,该睡觉睡觉,可是就是不吃不喝,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刚开始我还冷眼瞧着,想压压他的犟脾气,想他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不想他竟真那么倔,直到有一天昏倒了,人事不知躺了三天。”
庞氏一手捂了胸口,屋里的灯火照在她银盘似的脸上,脸上还有后怕的表情。“从那以后我就怕了,什么事都依着他。”她说着叹口气,“话说‘慈母多败儿’,好在他也从来没犯过大错。只是这样执拗的性子,到今天反倒害了他自己。”
范彦诚默然。他和沅碧那是两情相悦,可他冷眼旁观,江离似乎真的对三弟没有男女之情,三弟若把执拗的性子用在感情上,那只能是伤了他自己。
想到这儿他也不知怎么安慰母亲,只得说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母亲且宽心,三弟是聪明人,不过是一时想不开,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母子俩人又坐了一会儿,各自走了。
范思诚受伤回来之后,郎中就来看过,还开了药,熬好的药汁还在炉子上温着。外屋里两个丫头值夜,正要关门,屋里灯火忽摇曳,江雅从外面走了进来。
江雅面无表情地对两个丫头说:“今晚我在这里守着,你们下去歇息去。”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她们听出来,江雅这是命令,而不是商量的语气。
两个丫头是庞氏指派来服侍范思诚的,但这宅子里谁都知道江雅是范思诚的妾,且江雅在庞氏面前很受宠。两个丫头略一迟疑,便退了出去。
无人的空屋里,江雅在外屋里缓缓踱步。
外屋跟里屋隔着一道门帘,透过挑起来一半的扇贝形坠饰串起来的帘子,可以看清躺在床上范思诚的侧脸。
半张侧面,微闭着眼,似睡似醒。长长的眼睫毛覆在那张精致俊秀的脸上,江雅隔了门帘望着,按捺着欲罢不能的痴心。
回想着刚才听来的庞氏的那番话,她毅然打定了主意:既然他忘不了,她就帮他忘了。这样,自己和他都不用再受感情的折磨,她这么做,是两全其美。
江雅这么想着,打开随身带着的葫芦形玉瓶,滴了几滴在浓浓的药汁里。
半夜里范思诚醒来,感觉从喉咙到嘴唇都干得发苦。他动了动,想找水喝。于是便一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一坐起来,这些天来发生的事重新又占据了脑海,他坐在床上发呆。
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身上伤不算很重,以他内力深厚的体质,一般来说好好休息十几天基本就能痊愈。要紧的是心头的伤,那种希望失望到绝望的巨大挫败感让他不想振作精神。
这种心情之下,他只想一个人呆着,越静越好。因此他不理会外屋昏黄的灯光,手撑起身来想下床找水喝。
屋里蜡烛不知何时灭了。他刚要下床,看外屋一个丫头手捧了杯子进来,也不吭声,杯子递到范思诚手上。
范思诚喝过皱眉,药苦得让人反胃。他头也不抬地说:“再来一杯水。”丫头也不吭声,转身不久,一杯温水送到他手上。
范思诚喝过水倒头便睡,一睁眼天色已大亮。
头一动,脑子一片空明,范思诚脸上现出呆滞的神情。
“你醒了?”江雅怀着忐忑的心情立在床前冲他笑。
范思诚愣愣地打量着立在床前的姑娘。姑娘长得明眸皓齿、粉颈雪腮,一身轻纱罗衣绣着紫色的丁香花,脸上带轻愁,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最怪异的是,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都不知自己是谁、置身何地?他听见自己喃喃地问出一句:“姑娘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