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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月亭的四周围了一圈半垂的宫纱,透着隐约花纹的莹白宫纱,下摆处坠着一颗颗浑圆的明珠,因着这份下坠的重量,从远处太液池畔吹过来的风,也只是让这纱帘水波般微微摇晃几下。轻薄的宫纱挡住了亭外渐热的阳光,让亭子里多了些阴凉和隐密。
李恪和杨妃在商商那一声隐含提醒之意的筝音中回过神来,安稳的坐在两人面前的商商,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似的继续调着弦。
“不知娘娘想听什么曲子?”商商一边绷紧了筝弦,一边略抬了眼问杨妃道。
“听得恪儿提起,你曾在洛阳坊中唱过许多好曲子,有一首恪儿最是喜欢,叫一剪梅是吧?”杨妃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态,眼睛却欣赏的看着商商一脸的恬静,就连头上简单的发髻上插着的琉璃美人簪上的坠子也没有一丝晃动。
商商倒没想到李恪会将这件事告知杨妃,可想了想却又释然,李恪是杨妃的儿子,会将云水坊之事告知与老坊主有旧的母亲也是平常之事。
“娘娘过奖,商商实在惭愧,若娘娘想听,商商自当为娘娘演奏。”话毕,商商也不再多言,轻抬皓腕,垂放在筝弦之上,缓缓开始了演奏。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曲子,商商本已烂熟,如今见了杨妃又有些感叹她的凄清冷寂,奏出来的筝音更多了些空灵寂寞在其中,真仿如秋叶已落,落红已深时节,一股萧瑟情意透琴而出,绵绵不散,配着商商略淡的唱腔,那看似平淡实则深厚,却又偏偏无处可诉的情感被商商演绎得入木三分,杨妃不由的听得痴了。
“好一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杨妃娘娘,您今儿可真有耳福,可否容媚娘也来听一曲好辞?”
正兀自发着呆的杨妃与李恪二人闻声看去,却只见从前院转过来一行五人,当先而行的俏丽女子却不是武媚娘是谁?
商商转头看去时,梳了一个堕马髻,斜插着一支玉步摇,一身浅绿宫装,打扮得极为清雅的武媚娘微笑着带领宫婢踏上了观月亭的石阶。
“奴婢商商参见武才人。”商商忙起身向武媚娘行礼,与前一刻的行礼不同的是,这个礼她倒是诚心诚意的,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登上帝位的女人,不论功过如何,她也是值得人尊敬的!
“免礼!”武媚娘踏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商商,一双如水双瞳里透着些喜爱。
“上次在洛阳见你,便觉得你甚有灵性,不想竟能作出此曲,字浅情深,将女人心唱得如此清透,端得是好辞!”武媚娘拍了拍商商的手,听着这曲,让她恍然又想起了与李恪当初情事,只是如今,早不复当初故事。
“李恪见过武才人!”李恪向武媚娘略微躬了躬身,面前这个眉如远山,唇红齿白,隐隐还透着些清纯之态的女人,曾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如今却已做了父皇的嫔妃,虽只是个才人,可到底也是长辈,即便比李恪的年纪还要小些,李恪也不得不对她行礼。
“吴王殿下请起,媚娘不敢受。”武媚娘有些悲哀的看着向她弯下身去的李恪,这才多久的时间?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竟已成咫尺天涯!
她不得不在转瞬间换上了一脸浅笑,来掩盖自己眼中的悲哀。原来面具戴得久了,也会变成长在身上的另一张脸,随着你的指挥做出不同的表情,毫无错漏!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仿佛浸在冰水中,即便是三伏天也透着彻骨的寒!
“媚娘,来我这边坐下,一起听商商唱会儿,我还真是挺喜欢她唱的辞!”杨妃笑着微眯了眼,招手叫媚娘坐在她的身侧,这个面容端丽的女子,常来她宫中看她,与她说说话解闷儿,有时恪儿在的时候,她也并不避讳,从她看恪儿的眼神里,她看得出她的心思,可她仍然毫不介意的与媚娘来往。有些人放在自己眼前远比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要来得安全。
“不知娘娘还想听什么曲子?”商商待三人重新坐稳,这才按着弦道。
“听了你的唱辞,本宫也信你的本事,也不拘什么曲子吧!你想到哪里便唱到哪里,若是弹唱得累了,便歇上一会儿,咱们几人说说话。”杨妃和气得拉住坐在一旁的媚娘的手,瞟了一眼李恪,见他并未看向武媚娘,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只要李恪无意,她绝对有办法让媚娘绝无一丝机会!
“是!娘娘!”商商微低了头,轻声应了,抬手抚上筝弦,随手弹起了在教坊里学到的常见曲子,将自己淡出成了完全的背景音乐。
李恪待武媚娘坐稳,出于避嫌便起身道:“恪尚有公事要办,便不陪母妃了,恪先行告退。”
媚娘见他要走,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想要留住他,却又猛醒过来自己是在宫中,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下,重又在杨妃身边坐稳,低头自嘲的笑了笑,明明知道已经是不可能了,她也想要自己忘记,可有的人早已刻在了灵魂深处,想要割舍必会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冷眼看着媚娘的视线跟着李恪流转,目送他离开,商商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爱情!永远是女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殇!
轻挑筝弦,商商换了一曲轻柔舒缓的《临江仙》,这首小辞一直是她最喜欢的,晏几道的清新一直很得她心,一段过门过后,商商启口轻唱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首辞,商商特地选了一阙宫调来配,取它的悠扬婉转和恬淡柔和,与这阙辞真可谓是相得益彰,配上商商清冽的歌声,竟象是一道流泉,婉蜒着淌过人的心头,带着丝丝温润的水气,顷刻间便让人的心都要跟着流淌起来。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杨妃喃喃的低声念着,抓着武媚娘的手也渐渐收紧,几乎要掐进她掌心的肉里。
武媚娘却毫无所觉的微转着头,望着李恪离去的方向,眼中一片迷蒙,耳畔的明月耳铛不自觉的微微颤动,象是胸腔里那颗不安的心,一鼓一鼓的微微拱动着,不肯安宁。
商商看着眼前两个陷入自己思绪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曲子一遍一遍的弹奏着,一遍一遍的唱着这温柔的辞,心中的叹息却越来越深!
余音袅袅中,商商按住了筝弦,将所有的音符嘎然而止,端坐在胡凳上,静静的望着两个沉默的女人,一双杏眼中水光潋滟。这是两个同样寂寞,同样孤单的女人!等待着那一次或者几次的临幸,将自己的风华全都绽放在了这无人欣赏的深宫里,待得转头去看时,怒放的青春早已在这深深宫苑中被无声的埋葬。
过了许久后,杨妃才回过神来,有些恍惚的轻笑道:“商商!商商!听过你的曲子,你让我如何再听得入耳其它人?可不是要我在这宫中益发寂寞么?”
“娘娘!可否借纸笔一用?”轻抚掌心,一旁沉默的武媚娘忽然开口道。
“紫衣,取纸笔来。”杨妃略带歉意的看了武媚娘一眼,终于没有问出口,只是转头对一边站着听呆了的紫衣轻声吩咐道。
“是!娘娘。”紫衣回过神答应着去了,只片刻便取来了纸笔。
媚娘凭着记忆,在纸上将商商的唱辞写了下来,待得写完,拈起来吹了吹墨迹,递给商商道:“商商,你看看,可有错漏?”
商商接过看时,只见雪白的贡纸上,工工整整的写着自己方才唱的《临江仙》,字体分外大气,丝毫不似一般闺阁女子的秀美,不由心中感叹,看来武媚娘能临朝听政不是没有原因的啊!就连她这字也写的不象是女子所书!
向着武媚娘点了点头,示意她写的并无不妥,商商便将纸递回给了武媚娘。
“武才人实在是聪敏过人,只听商商唱了两遍便能一字不差的写下来,委实难得!”杨妃在一旁夸奖道,脸上的微笑让她脸上的暮气也淡了几分。
“媚娘惭愧!实在是很喜欢这首辞。”武媚娘羞涩一笑,转头对商商道:“这首辞我实在是喜欢,便把这幅字让我带回宫可好?我想将它装裱过后挂起来。”
“武才人厚爱,商商怎敢不从?”商商淡笑着看着眼前欣喜的武媚娘,她就象个得到珍宝的孩子似的,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眼中尚未褪尽的天真之色这时才显露了一些出来。
“你倒是好心思,索性也为我写一幅吧!”杨妃轻笑着点了点武媚娘的额头,武媚娘笑着点了点头,出于爱屋及乌的原因,她一向对杨妃都格外关心。
武媚娘重又抄写了一份,又问过商商,将曲牌写在当头处,这才停了笔。一旁侍候着的紫衣看着不用纸笔了,这才带着小宫女们将桌上的东西撤了下去,留下三人在亭内坐着喝着茶水,看看风景。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武媚娘与商商眼见杨妃有些累了的模样,眼里疲惫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便一同告退辞了出来,两人一路絮絮谈着,甚为相得,一直到出了杨妃宫,两人才分道扬镳,临分手时媚娘还特意嘱咐商商若再进宫演舞定要多来看她,有好辞定要寻机会让她一饱耳福!商商笑着答应了,这才与她分手回了畅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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