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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屋子里上演了一场风声鹤唳。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诡异了,又轻又有规律,好像是轻车熟路来串门的。可是当他们问外面是谁时,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唐豆豆朝所有人比个“嘘”的手势,秦零一边从后腰刀鞘里抽.出一柄短刀,一边轻手轻脚走过去把门闩悄悄钩开,非常迅疾地打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名蓑衣老叟,背上背着只大大的箩筐,腰里横横斜斜别着许多不知名的竹木工具,不知是用来挖土还是砍树的,另外还有一支被锯短了的老式□□,枪口豁得厉害,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射出子弹来。
斗笠遮住他半张脸,只看到一张又歪又垮的嘴。风从门洞往屋里吹,带进来一股因为常年不洗澡而发酵的酸臭味。
“请问……”唐豆豆迟疑着开口。
“不在了?”他用含着浓痰的嗓音问。
“谁?”
“这屋子里的人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老头是来找严文松的?
老人也不等他们回答,顾自叹一口气,又摇一摇头,就转身往雨里走了。
秦零略加思索,跨前两步将人拦住,说:“老先生,外面雨大,进来避避再走吧。”
“不,屋里戾气重,我不进去。”
“戾气?老头,你瞎宣扬什么迷信思想?”李明远表示不信。老人铮铮铁骨,掉头就走。秦零又拦住,问他,“你是不是每晚都来这里?”
“是。”老人说,“我每天晚上都来提醒这屋里的人给太岁奶奶献祭求宽恕,他们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都被抓走吃了吧?”
秦零顺势把人往屋里一带,转身将门插上。唐豆豆问他:“你是怎么知道他每天都来的?”秦零把日记本丢过来,唐豆豆、唐钊、李明远几人围成个圈一起翻看,只见日记除了刚才秦零念的首尾几篇外,还有不少篇,其中常常提到一件事,说是他们刚来遗址的第二个星期一,就有一名佝偻老者半夜来访,声称自己是附近的守灵人,替十里八乡守护历代亡灵,夜间游走于山野之间镇魂安神;他来敲考古队的门的目的,是提醒他们不要在附近动土,并尽快向祭祀坛献上一个活人十头活牛做牺牲,这样才能平息当地太岁奶奶的愤怒,饶其他人一条命;考古队的都是从小学马克思主义长大的唯物主义论者,没一个人信他的话,后来向村里人一打听,才知道这老头是村里的一个孤家寡人,疯了有几十年了,自从二十多岁目睹自己的老婆儿子被货车压死以后就疯了,众人于是更不把他当一回事儿了,每天给点吃的打发他走就算了。
迅速看完,大家都暗暗发出一声唏嘘,再看那老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恻隐。
“你们也不用害怕,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这里,小命还能保。”老人也不惊惶也不失措,还对各位好言相劝,讲话非常条例非常正常,不像一个疯子。
“那您说说,我们要是不走,会发生什么事情?”秦零问他。
“会被地仙拖下去给太岁奶奶吃掉,就像这屋里原先住的那几个人一样。”
“您怎么知道?您看到了?”
老人没有即刻回答,浑身好像被电击了一样颤颤巍巍,目光僵直地望向前方,好像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一样。好半天,才说:“我看到了……”
“看到了?”众人问。
“看到了……我家翠芬和狗小……被车拖了几十米远,然后有大鸟来把他们叼走了……我追着大鸟来到这里,突然发现它们消失了……方圆几百里都没有翠芬和狗小,只有石头柱上还有几滴没干透的血,和狗小的银锁子……”
“大鸟?什么样的大鸟?”
“火红色,细头,长尾巴……你们出去看,外面的石柱上就有。”
几个人一听,立马起身眺望窗外。雨还在下,远处灰蒙蒙的夜色里,几根石柱参差树立,活像一个个看守着地狱大门的巨人。
其实他们在发现屋里没人之后,第一时间就该去工地看看的,结果所有人都沉浸在侦破室内线索的快感里,忘了。这时候冒着雨跑过去一看,才发现这处遗址的壮观程度,远在严文松日记里的描述之上——外周是一圈围成圆形的石柱,看得出来原本都应该是树立的,可是现在依然立着的只剩五根,其他的东倒西歪乃至平躺,上面的刻纹里深刻地嵌进泥土,看得出来刚重见天日不久;石柱围成的圆形直径大概有三十多米,西南部有个缺口,地下有道路遗迹,通往中央圆心;石柱圈内侧被挖出一环一环同心圆状的祭祀坑,一直辐射到中央石台脚下,这些环坑里据说出土了身首异处的人牲、兽牲上千件,没有随葬品,应当是被坑杀的战俘,当然,现在已经被清理掉了一层,据说下面还有;再往里就是残存两米多高的圆方形石台,四面有台阶,上面有灌满雨水和污泥的柱洞,还有滚落地面的柱础石,应当是什么宏伟建筑的基址。
然而最惹眼的还是外围那几根完整的石柱,首先它们的形状就很古怪,说是圆柱吧上下还不等粗,尤其脑袋上还顶着个不规则的球体,用一圈歪斜的石棱和柱身分开,唐豆豆一边赞叹“好别致的造型”一边转着圈抚摸石柱,直到被秦零在众多男性在场者尴尬的目光里提醒了一句“这是原始的生殖崇拜”,手才跟受了炮烙之刑一样拿开也不是继续摸也不是;其次它们通体雕饰着一种繁复而连贯的图案,几个人拿手电从头照到尾,才终于看出,每跟柱子上都盘踞着一条蛇……不对,是颈部生有双翼的蟒蛇,用它们无限长的蛇尾把石柱从顶到脚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其间点缀一些被蛇尾勒得濒死的小人儿,那狰狞恐怖的面貌惨绝人寰的情形,好像在描绘一种酷刑。
唐豆豆叹为观止:“还真有这种鸟……”
“是鬼方的图腾吗?”唐钊道。
李明远却好像满脸惊悚的样子,好半天才哆哆嗦嗦说出一句:“昨天柱子上的雕饰……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那是什么样的?”秦零问。
“我也记不清了……我们来的时候柱子已经被考古队的清理完了,不在我们的工作范围内,我们也就没大在意,瞥了几眼好像是几何纹来着……”
老头被秦零提在手里,这时候阴恻恻地来了句:“当然,这些都是地仙,献祭纳祭的时候才会现身。你们瞧,它们正低头盯着你们呢,再不离开,它们就下来了!”
大家抬头一看,只见那蛇身鸟的眼睛果然角度刁钻,而且目光炯炯有神,眼珠子也雕得实在栩栩如生,由不得人不惊悚。几个学生吓得一个劲哆嗦,唐豆豆听到身后某个人的呼吸里都已经带了哭腔了,有心扭头骂他没见过世面,想想还是算了,娃们还小,没见过世面也正常。
转念一想,又拿起严文松的日记本准备再翻翻看看里面有没有提及,可是天黑雨大,手电光微不足道,把本子凑到眼前也看不清楚。秦零见状嗤了一声:“孺子不可教。”
“小弟……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又?”
“不会扫描存储吗?”
“什么?”
“真是白瞎了。”虽然说完这句秦零就转开头去观察周遭,但唐豆豆大脑里还是接收到了他传输过来的严文松考古日记的扫描件,顿时豁然开朗。意念飞快搜索,只见日记里关于石柱纹饰的记述和推测也只是某些具有抽象象征意义的几何纹,不见“蛇身鸟”的说法。回过神来一看,却是大惊失色,赶紧拉住正向祭祀台方向走去的秦零,问:“人呢?”
“人?”
“其他人啊,我哥,我同学,你伙计,还有你手里的老疯子。”
秦零好像这才猛然发现,眼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是走散了吗?”唐豆豆问他。
“眨眼功夫而已,怎么可能。”
“那是……”
“突然消失。”秦零说,“小心,这地方有问题。”
四周突然起雾了,连对面的石柱都显得若隐若现,好像随时都会有一个白衣服长头发的女人从迷雾里走出来一样,雨声明明还很清晰,却没有一滴落到头上。唐豆豆觉得后背心有些发毛发冷,很怕连秦零也突然从眼前消失,突然有冲动跟他手拉手或者背靠背,却又迟疑着不敢主动要求。
秦零却好像跟她心有灵犀,率先伸出手来,等她回应。
既然如此,那就心安理得地握着吧。
“我们怎么办?”
“观望。”
风飒飒而起,鸡鸣鹤唳……鸡鸣鹤唳?“秦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有。”
话音刚落,身边的声音陡然嘈杂起来,好像无数的脚步夹杂着哀嚎,凄厉之声划破耳膜,好像来自地狱黄泉,渐渐将二人包围……与此同时,对面的浓雾里显出一群影影绰绰的人影,正悄无声息地向这边包抄过来……
“什么人!”唐豆豆大喝的工夫里,只觉得手里已经被秦零塞进了一根管子。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保命的解构槍。
“这回不许再丢了。”
“……不会了。但是……我们要杀人吗?”
“要先看清他们是不是人。如果不是,就不算杀人。”
“好有道理。但假如不是人……会是什么呢?”
两人的瞳外膜系统响应他们的紧张和费解,迅速扫描浓雾里走来的黑影,并进行量子理化分析,然而始终无果,只有无数数据乱码在脑海里横飞堆叠,带来的除了头痛就是腹饥。
“赶快关闭系统,这股信号能量不对,机体要崩溃了。”秦零赶紧吩咐,却突然感觉手被狠狠拽了一把,然后唐豆豆的手就从他手里滑脱了。扭头一看,唐豆豆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一只长翅膀的巨蛇盘住了颈项,它将她轻而易举吊到空中,正大力地朝祭祀坛方向拖去。
唐豆豆已经被那蛇尾扼得手脚乱挥面孔发紫,半点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秦零抬手就准备扣槍,那蛇……那鸟却很聪明地将头翼缩到唐豆豆脑袋后面去了,只露出缠绕她脖子的一截。这一槍要是打偏,尸骨无存的就是唐豆豆了。
秦零迟疑了。
短暂的迟疑里,那蛇鸟和唐豆豆竟然从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天大地大,只剩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