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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唐豆豆回家后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绘声绘色给师父和师兄讲了一遍,精彩的部分还适当地添油加醋。
两个人听得眼睛都直了,直呼“此处应该有特效”“简直堪比好莱坞大片”。
讲完以后三个人却各自沉默了,好半天才听师父弹着那本展览宣传册嘀咕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
“你说‘血玉’的事情吧?”唐钊问。
“是啊,奇了怪了,最近怎么接二连三的有各种‘血玉’找上门来,前天那块破石头也就算了,今儿这个干脆就跟我们豆豆的一模一样……不是什么人仿的吧?”
“仿你这师出无名的东西干什么呀?再说这世界上哪有第三个人知道这玉简长什么样。”唐钊说。
唐豆豆瞥他一眼:“师兄你数数你是第几个人呐?”
“……”
“我觉得是这样啊师父,有没有可能这枚玉简在历史上根本就不是孤品?古代器物不是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嘛。”
“有这个可能,而且要真是这样就好了。那你看清楚它里面的符文了吗?跟你的一样不一样?”
“这就是最奇怪的一点了!我的‘手电’根本照不出它的影子,所以也就没能看到里面有没有字符。可能是因为展柜里灯光太多的缘故,就好像手术台的无影灯的原理。”
“豆豆你说得有道理。”唐纪元捏着下巴上半白的胡茬,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抬眼,“也有一种可能,这块血玉的收藏者根本就不知道玉简里面有字。否则他没道理不隆重展示这项神奇之处,也没道理把它命名为‘敦煌血玉’。豆子,你们搞学术的应该知道,遗物命名的首要原则就是得体现出它最突出的特点——我当初也正是结合它形状和字符的特征而给它起名叫‘玉简’的,重点就在这个‘简’字。”
“哎,还真是!”唐豆豆醍醐灌顶,“我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呢!按说,字符的意义远比颜色重要……既然没有发现字符,那说明这位澳门收藏家持有‘敦煌血玉’的时间并不长?还是说根本没有重视它所以无从发现偏振光现象?那它之前的主人呢?”
“所以,到底是没人发现它上面有字符,还是它上面压根儿就没有字符……就未可知了。”唐纪元意味深长地凝了凝因年老而松松垮垮的细长眼睛,又问,“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见到那位收藏家本人了吗?”
“没有……”
“没有出面核对证词之类的?”
“没有唉……咦,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奇怪啊……”
唐钊插话说:“今天这事情还真是处处都透着奇怪呢……据我所知,当今科技还没有发达到能在人眼皮子底下隔空取物的地步,那家伙……或者说他们的团伙,到底是怎么作案的?”
“的确是很匪夷所思,但只要是人为的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说不定展台内部早就被动了手脚。哥你也别抓心挠肺了,陶吉吉正跟进这件案子呢,等他那边一有线索我就讲给你听。”
“好好好,记着点啊,不然我得好奇死。”
唐纪元似乎总能自动屏蔽这俩人的打趣,一脸严肃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又抛出一句重要结论:“看来最后一个关键线索,集中在‘敦煌’上了。”
“怎么说?”
“前天那块石头,主人不是说是在甘肃旅游的时候捡到的么?”唐纪元解释,“甘肃东西跨度很长,但景点就那么些,一般人去旅游,必然要去的就是敦煌。”
“对……我今儿也想到了,俩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所以说,两块玉的产地对上了?”唐豆豆问。
“还不能说是产地。”唐纪元纠正道,“出土地。”
俩小的点点头,都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敦煌”。
敦煌到底是不是事情的关键呢?除了流传出来的这两块,那里还会不会有更多关于血玉的线索呢?
抬头一看唐纪元,他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想不通,正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他对自己的猜想……似乎也还不太能肯定。
时间不早了,三个人准备散了,唐豆豆却还有件事不甘心,决定再问一句:“刚才我叙述的所有事情里,你们难道不觉得有一个人很可疑吗?”
“谁?”俩人同时问。
“那个秦零啊,哪儿哪儿都有他。”
“哦,是很可疑,我刚才就想说来着。”唐钊煞有介事皱了皱眉。
“是吧是吧,我就直觉这个人有问题!”
“是啊,你说他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什么?”
“该不会是某个集团家的公子吧!那么有钱又那么嘚瑟。豆豆你要不上网去搜搜看,这种骚人一般都很有名的,说不定能搜出来点有趣的什么。”
“……你可以从外面帮我带上门了。”
唐钊笑了笑,过来揉了揉她的头,照惯例道晚安。转身出门前又补充了句:“既然感觉不好,以后见了这种人绕着点道走。这种人都不简单。”
嗯,这句话听着才舒服嘛。
******
隔天进入考试周。
暑假伸手可及。
周四下午八门课终于都考完后,系里照惯例开了个假前会。
几天没消息的陶吉吉掐着点儿前来莅临会议,挤开罗小西坐到唐豆豆身边开始给她讲案情进展。
最新案情进展就是,没进展。
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蛛丝马迹,全市撒网也没有追踪到任何可疑人员,现在的全部线索,基本都靠猜。
——据陶吉吉的亲师父,刑警队队长刘耀达的推测,罪犯当天应该是在得手后趁警力集中到“敦煌血玉”所在展厅后触发了别处的火警,然后趁乱从电梯井间爬到屋顶后逃脱的,因为后来发现货梯顶部有松动的迹象。至于是单独作案还是团伙协作,还有待调查。
“监控里没有更多的线索吗?”唐豆豆问。
“完全没有。对方用的是人海战术,加上后来停电,根本没有一点破绽。”
“所以……就连脚印啊指纹啊什么的都没有找到?”
“人那么多,脚印完全没用。至于指纹,展柜外部乱七八糟什么人的都有,展柜内部和展台上只有个别工作人员的。人家贼也不会这么蠢。”
“我比较关心那东西到底是怎么被偷的?”
陶吉吉摊了摊手:“世纪谜题。”
“展柜展台有没有破损?”
“毫发无损。”
“你们的猜想呢?”
“匪夷所思。”
“好吧。”还真是越来越让人好奇了。
“豆豆,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你那天为什么还没进场就先让我去守着那块‘敦煌血玉’呢?你是不是猜到了那东西可能出事啊?”
“有句话叫‘玉石挂红,价值连城’。”
“哦……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把它排除了呢?”
“因为还有句话叫‘黄金有价玉无价’。血玉固然价值连城,但识货的人未必多,而且也没个价格标准,尤其是市场上几乎没见过的样式。但是那天那两件瓷器可是实打实有过拍卖先例的,好销赃,所以被盯上的可能性比这块玉要大得多。”
“豆豆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真的是,洞悉犯罪分子的心理活动!”
“我要是真的洞悉,他为什么不听我的?”
“呃……”陶吉吉挠挠头,“对了豆豆,那天现场目击者就只有你和那个秦零,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现象?”
“我都说了,我是背对着的,什么都没看见。”唐豆豆不耐烦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他才是唯一目击者,‘唯一’代表什么?代表可疑。万一他撒谎,谁会知道?”
“你是说……让我去查他?”
唐豆豆摊摊手,不置可否。
“你俩说的是上周日省博发生的文物失窃案吗?”罗小西突然从后排凑过脑袋来问,根本按捺不住语气里的雀跃,“豆豆,你在场啊?”
唐豆豆:“……在啊。”
“我本来要去的,结果感冒输液去了。怎么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总轮不到我目睹啊……”
“想目睹大事件还不简单?哥们儿是什么身份?改天有杀人分尸案我第一时间叫你去现场参观。”陶吉吉道。
“免了,我不跟咽气一百年之内的死人打交道。”
“那就别瞎掺和。”陶吉吉从罗小西桌上的卫生纸上扯下两小块,卷成两团塞到她耳朵里,“知道得太多,当心被灭口。”
“切——”
老师:“那边两个,搞对象出去搞。”
“……”
******
散会后陶吉吉接了通紧急电话就先跑掉了,唐豆豆一出教室就碰见一个之前本科毛概考察课一起合作做过弊的地质系的同学孙某某,孙某某手里拿着几张纸,一见到她就露出终于被解救的表情,跑过来打招呼:“豆豆你们也考完啦?”
“嗯。来我们学院干嘛?”
“喏,我们老师让我把这份鉴定报告拿给你们系孟良教授,他办公室在哪儿呢?找半天也没找到。”
“走廊尽头左拐……要不我带你过去?”
“要不你直接帮我拿过去算了,我还约了同学打球呢。”
“也行。”
“谢了啊。”孙同学手一撒就麻溜地滚蛋了,“开学请你吃饭。”
唐豆豆一边往孟教授办公室走一边无意地瞟了两眼手里的报告,一瞟之下却大惊失色——报告纸上的附图,是一个红色玉石圆雕人偶,方额大耳,体态丰腴,形象面貌和雕刻风格十分古朴怪异,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它的质地和成色,跟她的玉简非常之相似。
又来?
唐豆豆心里当下就冒出这两个字。
于是路过女厕所的时候直接拐进去,锁着门把全文翻看完后才出来。
上面没写这东西的来源,只是罗列了它的成分含量测定表格,还有几张能表明它化学成分组成特征的光谱图和色谱图。唐豆豆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全部拍了下来。
从大致的分析数据来看,跟那天师兄拿回来的关于那块不规则形状红色玉料的成分差不多,透闪石成分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点三,主要化学成分为钙镁硅酸盐,几乎不含钾、锌等,应该是属于和田玉的范畴。
古书上说,玉(和田玉)分赤、白、青、黄、黑五色,以赤为上。可见红色玉的价值不菲。
但是这也决定了它的罕见程度。唐豆豆这辈子除了自己从小带着的那块玉简,说实话没见过什么真正的血玉实物,市场上流通的大多都是颜色暗红缺乏通透的劣等红色石头而已。
最近一个月真是邪了门儿了,算上这张报告上的圆雕人偶,已经是见到的第三个品相良好的血玉了。
走到办公室门口,门半掩着,恰好听到孟良在里面跟人通电话。
而且好像就是在说这玉的事情。
“等会儿报告出来我给你扫描一份儿过去。”
“这东西你手里还有多少?”
“你都不交底我怎么给你估价?”
“不是搪塞你,什么东西一旦稀罕了,就怕有市无价,我又不是做这生意的……真的只是偶然从敦煌市场上收来的吗?”
这老家伙原来也会忽悠人啊。他不愿意把血玉的真实价值透漏给什么人?
“既然知道出产地就在附近,那你干嘛不派人去找?说不定又是个新的商机呢……”孟良这句话说得半开玩笑,唐豆豆也听不出他们是不是在聊什么不怎么合法的事情。但听到这里已经足够让她吃惊了。
又过了会儿,里面没声儿了,走廊那头倒是传来上楼的脚步。唐豆豆踮着脚跑开一点,又假装刚来,走过去敲门“报告”,才进去把报告交给孟良。
办公室里就孟良一个人在,接过她手里的报告只扫了两眼就点点头说“谢谢”,表情没什么异样,也没什么芥蒂,似乎并不介意这报告的内容很容易被她看到。
孟良问了问她放假有什么打算,唐豆豆随便胡诌了几句,婉拒掉他一个课题研究的邀请。
后来想了一想,还是问了句:“孟教授,上礼拜天省博丢了件东西,您听说了吗?”
孟良这才露出点感兴趣的表情,问她:“你也关注了?”
“嗯。好像是惯犯作案呢。”
“不可否认,是高手。”
“丢的那东西,叫‘敦煌血玉’的,算是什么器物呀?简介写的是解放前出土于敦煌地下,好像不常见啊。”
“说实话,我也没见过。你也学过,中国古代玉石文化尚白,虽然红色玉在上层社会很受追捧,但因为太罕见了,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没听说什么朝代有红色玉石大量开采的记录,也没听说哪里有红色玉石大量殓葬的风俗。而且看那‘敦煌血玉’造型不伦不类,多半是现代的臆造品吧。”
“臆造品?”
“就是后代人把古代各个时期器物的特点都杂糅起来制造的连赝品都称不上的器物。当然它如果特别富有创造性,并且年代也足够久,或许也能成为一种特立独行的珍贵文物。”
“这样啊……”
“不过材料看起来倒是真不错。”孟良弹了弹桌上的鉴定报告,“我最近也正好在做相关地质研究呢,将来如果建立专项课题,欢迎你来参加。”
“那太荣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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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一向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学究形象,唐豆豆对他学术方面泰山北斗般的造诣那一直是敬仰得一塌糊涂,但总觉得他情商……不高。
也是嘛,智商和情商通常是互补的。
但是他今天的言辞和行为却不知道哪里让唐豆豆感觉到有点古怪……
说不上来……
好像他平常说话是单线程表达方式,让听的人不用动脑筋就能明白;可是今天他有几句话,似乎很有些值得推敲的深意……
唐豆豆怀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情回到了清凉寺,上到三楼却发现店里灯黑着,师父正在那里给玻璃门一道一道上锁,上完锁又跳起来勾卷闸,怪辛苦的。墙边放着两只大大的黑色旅行包,里面已经装满了东西。
“干嘛师父?散伙不干了?”
“豆子回来了?”唐纪元确认了几遍卷闸的安全,才一瘸一拐走过去拎包,还示意唐豆豆帮他一起,“走,今儿回老屋住去,煮了一锅茶叶蛋,待会儿你再烙几张葱花饼,带着路上吃。”
“去哪儿啊?”唐豆豆一懵。
“敦煌啊。”唐纪元理所当然地说,“不是说好了你一考完试就出发嘛?明早八点的车票,师父早就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