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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知她爹爹素来行事谨慎,既然为她准备了“张安世”这样一个身份,就必是安排的滴水不漏,万不可能这样还未应考就已经被人识破。
是以,清风自是不信,只让那官员再仔细查证看看,那官员淡淡看他一眼,将衙内其他同僚一起叫上,退至内堂共商。
未几,又一同走了出来,铁着脸将那“张安世”的身份证摔在了清风脸上,理直气壮道,这百分百是假的,并让清风即刻滚出公堂,否则定以其私造假证赴考意图不轨问罪,届时定用重刑。
清风将一直紧攥在手里的那张薄薄的身份证摊开来,沉声道,“信儿,我们去告官!”
赵杏闻言一怔,反倒依着后面的椅子缓缓坐了下来,也顺着将他拉坐下,方笑道,“傻孩子,没有用的。先不说官官相护,就算是告御状,告到了皇帝老儿面前,也一样是没有用的。”
说着拿过他手上已被攥皱了的身份证,哗哗两下撕碎了。
清风猝不及防,等要阻止已经迟了。
他气急败坏的看着她,道,“说不定,就有人不怕刘乐肯受理这一案呢?现在连你也乱了分寸,咱们以后的路还怎么走,你明知道这东西何其重要,怎能……怎能撕了它!”
赵杏摇头,“清风,我没有和自己置气,我撕它,只因它确实是假的!所以,就算是告御状,有人主持公道也没有用。”
清风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看她,“你爹……你爹怎会这般疏漏?”
赵杏苦笑,“我爹爹给我备下的自然是张安世真实的身份证,但现在这张却千真万确是假的。他们知道,如果直接欺我们证件作假我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图谋之下,故意设计了你,偷梁换柱,将假的证件还了回来。”
“只有这样,我们才是真的有冤无处诉,告也告不赢。”
清风闻言周身一凛,神色悲痛,只握紧了拳头死命朝墙上砸去。
赵杏心中大忧,却也见不得他如此虐待自己,只按了他的手,死拖硬拽着非要逼他和她下楼吃饭去。
她和清风在房间里耽搁了一段时间,想是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楼底下吃饭的书生学子散去大半,只剩下无声还在那里,姿态写意,慢咽细嚼。
赵杏突然发现,这个无声好像不论做什么都是比较风雅,很是有着一股世家公子的风范。
即便如今坐在了龙门客栈这样一个噪杂凡俗的地方,喝着她方才所点的薄酒,吃着她方才所点的那些粗菜,也依旧是风度翩翩,与她这个新社会穿来的草根阶级大有不同。
赵杏叹,像他和张曼倩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公子。
无声看她二人走过来,便抬眸噙笑,“你看,方才是安世请我吃饭,那么现在该为兄我请客致礼了。”
他转头便吩咐了小二,重新烫了几壶好酒,又点了七八样精致肉食,另加了些蜜饯果铺。
赵杏偷笑,无声兄你真是好人,还真是跟着你就有肉吃哈!一时间对他颇有好感,只道:要不是我已经心系我家小张张,必定跑来投奔你门下。
清风却是对无声颇有戒备,看了他两眼,死活不肯吃。
赵杏一气之下,将碗捧到了他面前,低吼一声,说,“你出师不利,现在还不给老子好好吃饭来将功折罪,怎么着,要不要老子来亲口喂你!”
清风脸一红,方才“嗯”了声,夺过碗闷头吃饭。
无声从旁不动神色打量她,见她模样低落,似是有心事,便给她杯中斟了些热酒,方要开口询问,门外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却抢在了前面。
“有人在吗?我要找位叫张安世的公子。”
赵杏扭头去看,门口站着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精明干练的婆子,她身上衣着颜色很沉,却料子不差。
可是,赵杏却不识得她。正疑惑,她已是了然的向她走来,眼色犀利,不像是等闲之辈。
待走到了她面前,方微微施礼,淡淡道,“打搅张公子,老奴替我家主子有话传给你,还请公子听仔细了。”
这女人,说话也和把刀子似的!见血封喉,哦不,是……一刀见血。
赵杏心中也隐隐猜出了几分,只悄悄在底下按住了眸色骤然一紧的清风,薄薄笑道,“既是公主小美人要你传的,你且说吧。”
那婆子一怔,随即抬眼冷冷自赵杏脸上扫了一遍,阴阴·道,“公子还年轻,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是你绝对不能做,有些人也是你绝对不能惹的。”
“就算公子打定主意一辈子缩在这龙门客栈中也不打紧,可是公子须知道这天下本就没有永不倒的客栈。就不知那时,公子是走还是不走?还有,这世间上看热闹的人多了去,只是,会来,也终会散。热闹过后,除了当事人,谁还会管你是生还是……死,好还是遭了些什么罪?”
她说着故意顿了顿,续道,“不过我家主子既然贵为天子血脉,也必然就拥有她容人的气度。若是哪天,公子见到这店外梅树下有罗缨相系,那我家主子她便会纡尊降贵,来到此地,到时,你一个跪礼,一杯水酒,再加上三两话语,之前的种种,也未必不可以翻过去。”
她说着,眉梢轻轻挑起,复又压低声音,说,“指不准她一高兴,将那‘东西’相还,公子也还能赶上考期,否则,这次的训诫不才只是刚刚起头不是?”
那婆子传完了话,便转身离去。
临出门前,又忽而似发现了什么,目光遽然一滞,来回在客栈内四下巡看了一遍,良久,遍寻不获,方才慢步离开。
赵杏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到此,也许她唯一能够称赞自己的就是那强装镇定的本事了。至少,这份镇定还能保着她,不至于输的太过难看。
清风没有开口责怪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悄然握住她已然尽湿的手,替她小心去掌心里的汗。
赵杏木然地盯着那婆子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震,其实,她已经输了。
输的一干二净。
她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绵延了数千年的君主****体制。
在与仇敌刘去正面交锋之前,她已经连刘乐,甚至是在刘乐背后谋划捣鬼的人都无法战胜。
更何况……刘去。
无论她过去在厌次县有多么恣意,此刻,她都无比清楚,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家破人亡的女人,一个封建阶级下视为男人玩·物的女人……可她却妄图去挑战一个制度的权威,去撼动一个权倾朝野之人手中的权力,甚至于取他性命,多可笑。
刘乐是武帝的女儿,刘去是武帝和刘乐的师父,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太师。
他们背后是君主****制度下的西汉王朝,他们是王者,生杀予夺,不过微微谈笑间!
她呢,她什么也不是。
穿越之前,她甚至曾幻想过如果有朝一日穿越古代,势必能风生水起,流芳千古。
可是,却忘了,一个空有见识的人其实并不能做什么。就好像,2016年的人也许每个人都比武则天多出千百年的见识,可是他们中,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武则天。
同样的,她空有了后世的那些见识,空有了爹爹教导她的那些智慧,却是在绝对的权威下都完全使不上力气。
她突然可笑的发现,其实她和穿越之前根本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还是她,她爱的人不爱她,无父无母无兄弟,在生活的夹缝里艰难求生。
她没有成为她所看的小说中那些可以令江山变色,万物回春的奇女子,笑一笑,便足以倾了天下。
她依旧要面对现实。
她只是一个名叫阳成昭信,家破人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