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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香阁所在的亲仁坊,又称亲仁里。其地毗邻皇城,距国子监仅一坊之隔,紧邻万n年县衙门,是长安典型的黄金地段,多为名门望族、公卿大臣所居。
坊之西南隅,乃是先帝唐睿宗李旦居藩旧邸。东门之北,曾是滕王李元婴的王府。旁边是驸马郑万钧宅,他出身荥阳郑氏,娶了唐睿宗的女儿代国公主李华,其子郑潜曜又娶了李隆基女儿临晋公主,可算一门显贵。
坊中十字横街之南,便是安禄山未来的东平郡王府。在安史之乱后,这座极尽奢豪的宅邸又成为尚父、汾阳郡王郭子仪的宅邸。此地一直到唐末仍为“郭家地”,所以当时长安城中有“亲仁里郭家”的称谓。至于附近,则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的住宅。再旁边,又是残唐晋王李克用之弟李克让的居所。
当然,这些都是未来之事。此时安禄山虽然兼任范阳、平卢节度使,却住在兴庆宫旁的道政坊。他如今的声名还没达到李隆基极其重视的地步,因此老宅逼仄普通,远没有将来那般富丽堂皇。
抛却将来之事,如今在亲仁坊居住的人,又确确都是凤雏麟子、高官尊爵。谢云甫一踏入坊门,远远便望见高阁林立的昌乐公主府与万春公主府。
昌乐公主与万春公主都是当今皇帝李隆基的女儿。
其中昌乐公主是十三皇子颖王李璬的胞妹,下嫁给毕国公窦锷。窦锷的姑妈即是唐玄宗的生母昭成皇后。由于有天子舅家这种身份,窦家声势显赫,一直是长安外戚贵门之主。只不过随着如今杨贵妃的宠幸,新崛起的杨家也隐约开始跟窦氏并驾齐驱了。
而另外一位万春公主,则尚是云英待嫁之身。传说她兼有胡汉血统,且精通番、汉五国之语,故而深得李隆基的喜爱。此女一反李唐公主骄奢淫逸或贪恋权力的形象,十分洁身自好,因而高门望族子弟皆是趋之若鹜。
谢云心里惦记着杨錡的邀约,也无暇欣赏这亲仁坊的繁华,粗略扫过几眼后,便径自策马到西坊的万香阁。
到了万香阁,远远便可见门前已是结驷连镳。其中往来客人多是衣着绫罗绸缎、服紫穿绯,显然都是贵戚权门之辈。
说起这座万香阁,其实也是大有故事。此地原本是初唐燕国公于志宁的故宅,开元年间被赐给了李隆基的贵妃豆卢氏,豆卢妃死后又转赐左金吾大将军程伯献。
程伯献乃是程处弼之子,袭爵广平郡公,官拜三品左金吾大将军。他本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但说起他爷爷的名字来,却是如雷贯耳,他爷爷就是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程咬金。
可惜爷爷再英雄,孙子却是个软蛋。他与当朝权宦高力士乃是结拜兄弟。当年高力士的母亲呜呼哀哉死翘翘后,程伯献闻讯赶来吊丧,一步一叩首,披头散发,如丧考妣,哭得一塌糊涂,比亲娘老子死了还孝顺。朝野上下舆论大哗,大家私下里都耻笑不已。
而程伯献死后,此地又赐给黄门侍郎李暠。这位李暠跟李唐皇室的先祖,即十六国时期西凉太祖李暠同名。他是唐朝淮安王李神通的曾孙,清河王李孝节之孙。十年前金城公主请定汉蕃边界,树碑赤岭,便是他作为唐廷使臣出使吐蕃,也算是一位有名的人物。
李暠去世后,此处又不知被哪位贵人所收购,转而营建成如今的“万香阁”。
临近万香阁时,谢云这才徐徐下马,尚未走到大门前,便有一个仆从当头站出来拦住。
来人打量了谢云一眼,见他衣着普通无奇,便警惕生神地问道:“不知这位小郎君可有请帖?”
谢云从怀中掏出一份泥金名刺,颔首笑道:“在下陈郡谢云,蒙杨驸马具帖相邀,特来贵阁谒见。”
那仆从接过一扫,面上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换了一副恭敬的神色,低头沉声道:“原来是谢云谢郎君。杨驸马已经在三楼久候多时,郎君请快快随我来。”
谢云见他前倨后恭,倒也不以为意,微笑着跟在他后面,慢慢走进阁内。
万香阁内帷幕重重、沉香冉冉,丝弦之声不绝于耳。厅子正中鼓瑟齐动,旃檀上一位身体曼妙的少女身着薄透霓裳,正欢快的舞动不停。两侧的雅室秘室里,名流显宦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尽兴饮谈。
谢云边侧目欣赏,边跟着仆人走到阁台的三楼上。临近栏尾的雅间时,那仆从忽然矜持的笑道:“容仆先进去禀告驸马,请郎君稍候片刻。”
眼看那仆从转身溜进了门内,谢云便转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座高阁内的风景。
直到现在,谢云心里都有些迷迷糊糊。他与这位驸马杨錡虽有几面之缘,却也只是说过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罢了,谈不上有什么深交。
正因如此,以杨錡炙手可热的身份地位,又为何会平白无故找上自己?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也不免忐忑烦躁起来。
仆从还未开门走出来,隔壁房内却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悦耳的弦歌之声。伴随着五音六律,房内隐隐还有议论的话语声。谢云闲着无聊,便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刘骆谷,我听说朝廷年后打算召安帅进京,不知可有此事?”
“孙校尉不必担忧,不过是各镇边帅例行年事罢了。此次大帅入京,我看……”
“刘骆谷……安帅……”谢云本来站在雕栏前闭目养神,此时听到房内有些肆无忌惮的议论声,不由得身子一震,好奇地往房门移近了几步。
房内传来举酒作乐之声,旋即那位被称为“孙郎”的男子嘶哑地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契丹跟奚族那件事被朝廷知道了……”
“嘘!孙校尉噤声!小心隔墙有耳……”房内又有一人压低了声音呵斥。
“隔墙有耳?”谢云摸了摸头,心里暗笑道:“还真是隔墙有耳……”
房内声音稍稍压低了些,隐隐细细传来“河东……契丹……公主……”的模糊话声。
谢云又稍稍靠近了一点,只是里面说话的声响却越来越小,到最后竟是微不可闻,只剩下朱弦玉磬的乐器之声。显然,房内已经终止了谈话。
“刘骆谷……”这名字在谢云脑子里影影绰绰闪过一阵,似乎曾有耳闻。
“河东……契丹……”谢云眉头轻轻一挑,不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双手。不多时,他便只听旁边雅间传来一阵开门声。谢云精神一振,飞速闪到原来等候的雕栏处,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位持了名刺进去的仆从终于大步走了出来,走到谢云面前,笑容可掬地躬身说道:“谢郎君!杨驸马有请,还请郎君随我入内。”
谢云微微笑着点头,眼神往隔壁房门偷偷瞟了一眼后,才整好衣襟跟着他走入内堂。
甫一踏入房门,一股淡淡的熏香就从帘后扑鼻而入,谢云顿感神清气爽。待跟着仆从走到帷幕后时,只听得乐声乍起,房里顿时传来一阵袅袅之音。
仆从微一摆手,恭敬地低头道:“郎君且在此稍候,驸马须臾便至。”
谢云轻轻颌首,报之以淡淡的笑意。那仆从再一躬身,便施施然退了出去。
谢云往房内逡巡了一圈,摇了摇头闭起眼睛,竖耳欣赏着帷后乐人传来的箫韶曲声。
房内的曲子淡淡袅袅,哀而不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云终于完全沉浸在乐曲带来的意境之中。他手指轻轻叩击身前的食案,眼睛微微眯起,忽然长长叹息道:“奈何——”
话音方落,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谢兄——”
谢云愕然回望,见是一位容貌绝美的白衣公子手持浮尘而来,却是那日曲江池见过的公子万晨。
“咦?”谢云撩开帷幕,微微一怔道:“万兄……怎么是你?”
(本书的宅邸地理,都是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