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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瑾的话说出口,空气瞬间一窒,许三千一愣,帘内也传来叮当一声,似乎是有人将茶杯重重放下了。许三千回过神,自起身走到垂帘处,他还未说话,垂帘内的人便先开了口:“自去谈你的,不必理会我。”
是一把十分好听的男子声音,玉瑾不由对帘内的人更感兴趣,伸长了脖子想往里看,却只隐约看见男人的身形。许三千应了个是,再度回到桌前坐下,玉瑾也收回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
许三千已经冷静下来,没想到被一个黄毛丫头唬住了,他暗暗有些失笑。
“小姑娘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许慎之是什么人?不说别的,单说南岸这一片,怕是没人敢要我许慎之的身家性命。”
“我既然来找先生,自然知道先生是什么人物,先生是晋城最大的投机商人。投机,讲究抓住机会,一旦算准时机,一夜暴富也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但若算错了时机,只怕转眼间就可能倾家荡产。投机生意挣钱快,但风险也是极大的,先生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这次许三千是真的对她重视了起来,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在生意上也有这般研究。
“看来姑娘是早有准备,那姑娘打算如何与我的身家性命做生意,许某愿闻其详。”
“最近晋城干货价格居高不下,若所得消息不错,应该是先生在大量囤积干货,只等着价格炒高了,便一夜放出,狠赚一笔。”
许三千暗自一惊,自己确实在囤积干货,虽说这事做得不算隐秘,但也绝到不了一个黄毛丫头都知道的地步。他心里虽是惊讶,但嘴上仍旧不松口:“姑娘太高看许某了,靠我一个人,断然炒不起全城的干货价格。”
“这是自然,但先生无需避重就轻。先生是晋城第一的投机商人,只要稍有点风声,后面跟风的自是大有人在。先生一炒干货,稍微有点本事,能得到先生消息的,都会去囤干货,想借着先生炒干货赚上一笔。大家都在囤干货,干货的价格越炒越高,看似他们借着先生的消息挣钱,其实也是先生靠着他们一起囤货,将价格炒起来。但总得来说,先生手里的货必然是最多的。”玉瑾稍微顿了顿,“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此次囤干货失败了,先生赔得可能是最多的。先生觉得我这般分析对么?”
终究还是个小丫头,有些本事,但也只能看到表层,许三千笑道:“姑娘觉得我许慎之会打没把握的仗?”
“先生做生意极为厉害,必然算好了何时囤货,何时抛售,该如何抛售。我原想说还有三个多月就到梅雨季节了,普通人家的少量干货尚且不好储存,常有返潮发霉的,更别说先生手中堆积如山的干货了,只怕要全烂在手中。不过如今我一想,先生必然会在梅雨季节到来之前,将干货抛售一空,这点无需我操心。先生做生意,肯定自有谋划,只是先生可曾将天灾*谋划进去?”玉瑾说完,拿起了桌上那张报纸。
这就是她跟许三千做生意的资本,报纸上报道的是东北战事紧急,接连几城失守,大量难民将乘坐渡轮涌入南方。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玉瑾前世经历过这一次事件,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前一世,随着难民而来的还有大量干货,特别是东北黑木耳,质优价廉,瞬间占据了晋城市场。由于大量干货进入市场,干货的价格一路下跌,晋城商贩损失惨重。这还是其次,由于东北来的干货质量上乘,导致本地囤积干货根本无法卖出,很快梅雨季节一来,大量干货返潮发霉,晋城商贩们血本无归。
这其中亏损最厉害的自然是囤货最多的许三千,他不仅赔了个倾家荡产,还一夕之间变成了众人抱怨对象。许三千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不到一个月,便投江自尽了,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前世玉瑾还未曾见过许三千,他就投了江,今生她虽前来跟他要钱,但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并不觉得亏心,说起话来自是理直气壮。
“东北盛产干货,一旦东北失守,恐怕干货将更为稀缺。所以这与我的身家性命又会造成何种影响?”
许三千既能成为晋城第一的商贩,自是有自己的谋划,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算过上天。按照他的想法,确实十分合理,但奈何这世上多得是要钱不要命的。东北若真失守,可能以后干货会变得稀缺,但刚失守的一段时间,会有大量干货涌出来。若不是遇上梅雨季节,大家可以一直囤着货,等到干货稀缺再抛售,但梅雨季节眼见着要来,谁不抛售,就要烂在了手里。
“许先生考虑的没错,但先生是不是忘了有一种商人叫游击商人?”
许三千在生意上原本就是个厉害人物,这次只是有所疏忽,也就是因为这点小疏忽,让他在前世丧了命,还无辜牵连了许多商贩破产,纷纷投江。眼下经玉瑾一点,他已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此次会有游击商人趁着战乱,在东北低价甚至无本购买干货,然后再想办法弄回来,瞬间抛售,狠赚一笔?”
玉瑾不回答,指着报章中“渡轮”二字,说:“这东西装的货可不少,到时候对晋城的冲击,许先生应该能预见。”
许三千暗吸一口凉气,心里一阵后怕,若这姑娘说的变成事实,自己只怕要赔个精光。当然,事情也有可能向着自己预想的方面发展,两方机会各半,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看来自己要再做一手准备才行。
“许先生觉得这个消息值多少钱?”
“事情最后若真像姑娘所说,那姑娘便真是救了许某的身家性命了,值多少钱由姑娘说了算。只是事情也可能并非如此,毕竟以后的事情,谁能料见呢?”
玉瑾点头表示赞同,但却笑得胜券在握:“许先生的担心是应该的,若我说的事真发生了,多的也不用,就按先生说的三百,先生看值么?”
与自己的货物相比,三百已然是很便宜的,许三千点了点头。
玉瑾继续道:“先生若还有担忧,可等这次事件结束再给钱。”
“结束后再给钱,你不怕我不认账?在晋城,我想要欺压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很容易的。”许三千有意试探她。
“若先生真不想认账,此时就不会说出来。再者,先生向来声誉颇好,区区三百,想必不会赖账。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先生能先付八十的定金。”
许三千再度笑了起来,“原以为姑娘年纪小小是个有胆有谋的,心里还有几分敬佩,哪知到了这最后才显露马脚,却是江湖行骗的。长篇阔论一番,便想从我这里骗走八十,难怪做出那般大胆预测,却是拿了钱就跑,无需担责的。”
“我绝不是骗子,一月后,此事便可见分晓。只是眼下我急需八十……”
玉瑾话还没说完,帘内的男子再度开口:“老许,给她八十。”
这人是谁?对许三千这样的人物也是一副命令的口吻,必然不简单,玉瑾不由扭头看去。
玉瑾看向帘子处,隐约见帘内男子将帽子摘下,放在了桌上。桌子是露在帘子外的,所以她能清楚看见那顶瓜皮帽。
帽子是黑色缎面帽,中间镶了一颗蔚蓝色绿松石,四周以镂空金丝装饰。绿松石算不上贵重宝石,但这一颗品相质地极好,远远望去,水润泛光,像一汪映着蓝天的湖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看来这顶帽子的主人非富即贵。
不过听男人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男子,一位非富即贵的年轻男子,戴一顶瓜皮帽,那模样多少有些滑稽。玉瑾忍不住在心中暗笑起来,同时也对这位戴瓜皮帽的男人更感兴趣了。
听见帘内的男子发了话,许三千立刻起身回应:“是,三爷。”同时拿出了八十块递给玉瑾。
这位便是三爷?看许三千毕恭毕敬的模样,这位三爷来头应该不小,真不知是何方神圣。玉瑾接过钱,好奇询问:“请问这位三爷是谁家三爷?”
许三千沉下脸,道:“姑娘确实有勇有谋,但有些事还不是你能去问的。我们二人的生意算是做完了,姑娘若无它事,便可以回去了。等这事揭晓,我们二人还约在此处见,看到时候是你退回这八十,还是我再给你二百二,姑娘看这样可好?”
玉瑾知道,这位三爷是自己不该打探的,便点头道:“好是好,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若许先生抛售干货的话,能否将风声放出去?”
“为何?这样做我很可能要少赚一笔。”
“先生少赚点钱,救了其他商贩,也算是积了德。若先生自己偷偷抛售了,其他商贩手里的货只能压价出售,或者仍旧囤着,到时候东北的货过来了,恐怕很多人要倾家荡产。”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通知这些商贩?”
“先生这不是拿我打趣么?我哪里有先生这样的影响力,只要先生放出风声,必然很多人跟着抛售。而我,今日在这里劝说了先生半天,先生仍旧是不信的,我还如何能去劝说别人?另者,我连有哪些商贩在囤货都不知晓,又如何去劝说?”玉瑾说着苦笑了一下,“自然,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只是希望尽点力,具体做与不做,还是看先生的意思。”
玉瑾说完,面色犹豫了起来,终归是有求于人,气势不免矮了几分:“许先生,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否派汽车送我回去?”
“你的不情之请倒是不少。”
许三千的口气似乎不愿意,玉瑾也不哀求,直接转身面向垂帘,道:“三爷,我觉得您是个心善的,您说说许先生罢,我一个小姑娘带着钱回去,也是不安全的。”
帘内的人似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却未答话,只对许三千道:“许先生,你便派车送她回去罢,免得她说你是个心不善的。”
许三千也忍不住笑了,点头应了玉瑾的要求,派了人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