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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大批下人出去泼水扫路。君宜早早换好了玉冠蟒袍,只等外间消息。直到过午,才有太监来报说皇帝起驾,太后亦随行。君宜让人递了消息进去,自己则仍在二门外等候。将将又是大半个时辰,有太监快马赶到,报说人已至街口。君宜命人将消息送进去,不久,云雅便扶着顺太贵妃一起出来,看君宜长身玉立在门前,自己上前一步笑道:“予儿这大半天没看见你,连吃都吃不好了呢。”
“是么?”君宜唇角弯弯,“我早知道他就是喜欢我看着他吃。”
“那等以后他长大了,你也看着他吃,我是不管了。”
君宜唇角更弯,牵着她的手悄悄道:“我知道,那时候你是要管小的了。”
云雅脸上飞红,“哪来的小的?才没有。”
“没有么?我再加把劲就有了。”
大庭广众,云雅不好啐他,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力道:“你又坏,成天想着这个。”
“谁让你越来越美了呢?”君宜微笑,为她整一整垂下的海棠红色发带,又将扬起的轻烟一样的挽臂纱轻轻拢好。
云雅脸儿羞红,心中却有如蜜糖浸润,“都是孩子的娘了,还有什么美不美的?才不信你呢。”嘴上虽说不信,心里却是有几分信的,尤其是在与皇帝对视的那一刹那,云雅便知道自己在他眼中不再是红粉骷髅,而是重又回到了初初见到的那刻。可是与得到自己夫君的赞誉是那样的不同,她惟觉尴尬,甚至有心避过那两道灼灼目光,只是躲不过,还听到皇帝不避嫌的赞美,“弟妹气色大好,又兼着今天一身红,倒像是芙蓉花开在了春日里。”
君宜淡淡一笑,“春日里万物向好,人也是如此。岂单她?臣弟看母后和皇兄的气色都是上佳。”太后微笑颔首,“上回你进的那些药,哀家吃着觉得很好,从前一到春天就会发的痰喘,今年倒没发过。”君宜一躬身,“母后若觉得好,儿臣等到时候再送来,隔天服用,补身益气也是一样的。”
他们母子俩说话,皇帝的眼光仍在云雅身上打转,只碍着众人,不好多开口,因道:“予儿呢?朕还没见过他呢。”云雅应道:“予儿还在里面睡觉,皇上要见,妾身去将他抱出来吧。”皇帝一摆手,“既是睡着,便等晚上也是一样的。”太后听说便道:“哀家去看看。君宜,你陪着皇上多说会话,让云雅带哀家进去。”
君宜自是答应,连带着将一同跟从来的唐文功和唐仲宁父子都一起引入中堂。云雅则与顺太贵妃迎着太后进了内院,转过才刚萌芽的垂柳,指点几句振翅翩舞的白鹤,又特地去看了华锦苑中文彩烁烁的锦鲤鱼,最后方才到了君宜与云雅所居的恬心居。两个绿裳的丫鬟早已低头打起了门帘,太后缓步入内,目光一转,温和笑道:“很好,雅致中别有几分心思,是你收拾的吧?”
云雅含笑道:“只略微添了几样。”
“让哀家猜猜,是添了哪几样。”说着,太后的目光掠过窗下的案几,到了墙上的宝格,笑道:“这一对牙雕绣锦屏一定是你添上去的。”
“是。”云雅点了点头,“妾身喜欢那图样。”
“鸳鸯戏莲,的确是好喻头。”太后说着又看,“那一对细纱蝴蝶灯虽说精致,看来却不像内造之物。”
“是妾身的幼弟看见好看,买来送给妾身的。”
“的确是好,”太后微微颔首,移步又往里走,看见悬垂的床帐边上挂着一对绣囊,眸光一亮,“这该是你的活计吧?”
云雅笑吟吟道:“这是妾身小妹所送的新婚贺礼,一直挂着,没有取下。”
太后托着细细看了看,“针脚比你绣的还细密些,可见是青出于蓝了。你的小妹……哀家记得之前你曾说要带她过来见哀家,终究也是没带来。”
“的确是曾想要带她入宫觐见母后的,只是一来是想着要多教她些宫中礼仪,二来是家中有事又给忙混了,所以一直也没有带她入宫。”
太后点了点头,也不作声,以目示意人拉开莲年有余的帐子。恰好予儿睡醒,一双黑曜石样的眼就这样睁开后看过来,也不怕生,舞着小手小脚像是要抱。太后当即笑弯了眼,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抱了过去,逗弄许久方道:“别的都像你,就是这下巴像君宜,透着刚强。”
顺太贵妃一笑接口,“脾气也像她,透着乖巧。”
“可不是?哀家记得君宜小时候认生,除了先帝,别人总是要哄他个几日熟悉了方好。哀家还记得刚抱他过来时,他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连先帝都拿他没辙。”
顺太贵妃心头酸涩,脸上仍维持着笑容,“君宜虽说认生,对他好的他却是不会忘记,这也是他最大的好处。”
太后瞥她一眼,低头又看予儿,“看着予儿也不差。来人,把东西拿过来。”
是一对赤金多宝坠铃铛手镯、一对长命锁、还有一只如意金项圈。云雅谢恩过后,太后又道:“这孩子哀家看着喜欢,等往后再大些,你要时常带着进宫来。”
“是。”
太后抬眸又瞥了眼那对绣囊,“你妹妹这样好的手艺,下回带她进宫来,哀家有活计派给她。”
“是。”云雅躬身领命,心中欢喜。予儿也像有所感应,在太后怀中手舞足蹈,忽然一下,一直在旁伺候的宫女低呼了一声,“呀,太后。”太后低头,垂膝的大袖摆上已是一片淋漓。云雅慌忙接过予儿,“才刚说你乖巧,你这会儿又捣蛋了。”
太后笑道:“不妨事,这是财水,小予儿喜欢哀家呢。”顺太贵妃道:“总是湿了,不如让人去我那儿取身衣服来?”太后颔首,一时又向着还在咯咯笑着的予儿道:“这么喜欢笑,有再大的错也免喽。”
这边三人逗弄孩子,那边君宜让着皇帝略坐了坐后便陪着到各处赏玩。别的都还好,只逛到君宜小书房那里的几杆翠竹时,皇帝扶竹笑道:“朕原本也想在宫中种上几杆竹子,借些清幽之气,可惜无论种在哪儿都长势不好,半黄半绿的最后索性砍掉了事。”
“这是沙土不合宜,换了土应该就没事了。”
君宜话音刚落,随侍在侧的唐仲宁便道:“皇上,据微臣看是因为宫中是天下第一富丽之地,清幽之气与繁华之境格格不入,所以才会长势不好。”
皇帝莞尔。
仲宁瞥了眼君宜道:“再换多少土也是无济于事。”
君宜的眸光划过正捻着须髯的唐文功,“这也是。臣弟上回去侯爷府中做客,看府中那几杆竹子同样是长得半黄半绿,想必也是自知与侯府的富贵繁华格格不入,所以才自行惭愧的吧?”
“王爷此言差矣。老臣府中修竹原本长势甚好,可惜前番有人故意使计搅乱,这才使得竹子青黄不接。”唐文功像是早知道君宜会有此言,立时将他的话顶了回去。
皇帝两边看看,微微一笑道:“朕听来这话中都别有一番深意,还是离了这几杆竹子的好。”
说着话他便继续向前。君宜指引着上了一座小桥,举目望去,噙香阁中几株晚梅花势正好,唐文功赞道:“如云似霞,怪道人说王府中的梅花比御苑中的也不遑多让。”
“过奖过奖,御苑中的梅花以珍奇取胜,见之令人忘俗。本王府中的梅花只是普通凡品,大片看着唬人而已。”
皇帝一笑,“九弟太谦了,朕听说其中有一株紫砂是西域奇种,连宫中都没有,朕倒想过去看看。”
“紫砂开得早,这时候已经谢了,皇兄……”
“无妨。朕随意看看。”
皇帝说着抬脚就往那边去,君宜跟上,“皇兄且慢。”
“怎么?”
“这几天噙香阁中有王妃的幼弟燕熙斐暂且住着,他想报效朝廷,每日勤于练功,这会儿怕是正在练拳呢。”
仲宁眉心一动,“这人只怕不妥,他……”
唐文功接口道:“王爷早知皇上会在今天圣驾到访,如何还让闲杂人等居住在此?万一心存歹念,惊扰圣驾,你……”
皇帝一摆手,“既是王妃的幼弟,又会有何歹念?燕熙斐是吧?走,朕看看他去。”
君宜让过,回眸向仲宁道:“他如今神智清明,不妥的恐怕是另有其人。”仲宁冷眼看向别处。他没想到那个将死半疯的人竟然还能从逍遥散中挣扎出来,如今显然是故意要向皇帝告上自己一状。虽说他并不惧怕,但终究自己的计策是失败了,没给人惹出什么乱子不说,反倒将了自己一军。
待跟着进了噙香阁,梅花那或红或粉或白的花瓣正如蝶舞般在空中扬起,熙斐架势十足,拳拳劲风,又兼着他眉清目朗,虽然练得大汗淋漓,但在最后收势拂去肩头花瓣时,仍是不失气度,显得俊逸超群。皇帝鼓掌,“好拳法!”唐文功与唐仲宁也不得不随之鼓掌敷衍。熙斐回头,见君宜身边之人器宇轩昂,虽然与他面目有些相似,但气度迥然,隐隐有些迫人之势。
他呆愣片刻,在君宜的示意下立时跪地磕头。皇帝抬手,“免礼。”
熙斐起身,谦逊道:“皇上过奖,草民这拳法只是花拳绣腿,要是真刀真枪的上了战阵只怕不敌。”
“照你这样练下去,早晚敌人见到你就会闻风丧胆,”皇帝兴致高昂,因向君宜道:“朕虽说从未见过他,看着倒觉亲切。既然他有心报国,之前你怎么不带他来见朕?”
君宜解释道:“臣弟也说要带他进宫觐见皇兄,但是他心气高,不想借他人之势,非要从底下一步步做起。”
唐文功听着睨了熙斐几眼,不知他用意究竟,“英雄出少年,既有报国之心又何必拘泥于此?早一步替皇上分忧不是更好?”皇帝也笑道:“不错,既有才能又何必再走弯路?朕看你拳脚利落,应对也得体,不如先进宫来做个三等侍卫,等以后历练得久了,自然能有所进益。”熙斐重又跪倒,“能进宫伺候皇上固然是好的,但草民有一心愿,就是能往西北边陲重地去历练自己,建功立业,求皇上成全。”
皇帝本以为君宜安排这一出无非就是想为熙斐讨个官职,看在云雅份上,自己自然会顺水推舟答应,但这会儿说要去往边陲,这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你有这样的心思,你姐姐……你家人可知道?”“知道,他们都赞成草民出去闯荡,免得人说家中出了个王妃就一意凭此荫萌,没有真本事。”熙斐说着话,眼光已在仲宁身上转了一圈。
仲宁深恨,才要开口,就听他父亲已先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所谓举贤不避亲,若你没有真本事,即便一时得人相助也必不能长久。”
“侯爷说的不错,本王也是如此这般劝说,可惜少年人心气大,志气高,一意要去往边陲,连稍近之地也不肯往。”
君宜这一说,皇帝已解了过来,“怪不得要来求朕,怕征兵时分给你个好去处,所以特来要朕的一句话吧?”
熙斐叩首,“皇上圣明,求皇上成全。”
皇帝沉吟片刻,“朕是能给你一句话,不过近来北齐蠢蠢欲动,边陲只怕不稳。”
“草民不怕,草民只想报效皇上,抵抗外贼。”
“好,”皇帝大是满意,“朕就答应你。月底朕会拨几队兵马过去,你就跟着一起去吧。”
熙斐大喜过望,“多谢皇上!”
君宜也躬身道:“多谢皇兄,总算他一走,臣弟这儿的梅花能开得久一点。”
皇帝哈哈大笑。唐文功与仲宁因听见之前所说之话心有触动,对视一眼后由仲宁先开口道:“皇上,微臣也愿随军前往,为皇上分忧。”皇帝扬了扬眉,“朕知道你有心,不过你从未上过战阵,去那里的话还不如在宫中为朕调整内防。”唐文功躬身道:“所谓上阵父子兵,皇上要是不放心仲宁,老臣愿与他同往,若起战事必能固守城池,克敌制胜。”
君宜闲闲不语。皇帝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今天朕是来散心看侄儿的,怎么你们又扯到国事上头?天天提起这烦心事,真是扫兴!”唐文功父子听说后立刻止了声,但听君宜朗声道:“臣弟不能在军事上为皇兄分忧,不过在别的事上,尤其是吃喝玩乐上,臣弟愿替皇上一洗烦忧,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