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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弯儿呆呆站着,半晌才算回过神来,无助地看了眼君宜。君宜的眸色却是深沉如海,不见一丝波澜,“弯弯,回去吧。”
窦弯儿垂首,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王爷,王妃一定会恼的。”
“不怕,她知道我的心。”
窦弯儿抿了抿唇。
君宜顿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要心是好的,她会明白的。”
“可是我的心、王爷的心、还有王妃的心都是好的呀,他……他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呢?”窦弯儿沮丧,无意识地踢着地上蹁跹的落叶,“真是狗……狗咬吕洞宾!”
君宜清浅一笑,回转身看着她,“弯弯,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条狗?”窦弯儿圆脸通红,“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没有少爷的架子,一直带着我玩,帮着我做事。冬天洗菜水冷,他会偷偷地帮我洗;夏天热,二夫人整天让我去帮他扇扇子,其实……”她抿嘴一笑,颊边红霞更添一抹俏色,“她看不见的时候,都是他在替我扇。”
君宜莞尔,“这样说来,他对你真的很好。”
“是啊,从前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说,可是如今……”窦弯儿惆怅地望着光秃秃一片的枝头,心里愈发萧瑟,“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听了。”
“或许还会听的,只是要等上一等。”君宜望着她,目光温和,“你等得了么?”
窦弯儿用力点头,“只要他变得和从前一样,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不止是一样,也许能比从前更好。”
君宜显得信心十足,窦弯儿却不敢同他一样乐观,“我只要他变回从前就好,再好,怕也当不起。”
“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窦弯儿抬眸,君宜还是负手向前,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那几个月的折磨仍在他身上刻着鲜明印记,依然还是瘦,仿佛是那几杆竹,纵使狂风呼啸也不会被压弯折倒,只是挺直着背脊继续向上,向上……
就这样回了房,云雅正歪在榻上,才刚的炒菜煮饭已让她筋疲力尽,这会儿见窦弯儿空着手进来,眸中蕴起一点光芒,“弯弯……”窦弯儿绞着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偶尔抬起眼,云雅眸中星辉早已隐去,脸色也比先前更差。“就这样让他走了?”
君宜向窦弯儿做了个手势让她退下,“是的,是我的主意。”
“可我说过,我不想让他再去见唐仲宁,不想让他撞得头破血流。”
君宜侧身坐在榻边,拢住她的手,“可他也不是孩子了,你不能一直关着他。”
“我就能,我是他的姐姐,知道什么对他好。”
“那么我也是他的姐夫,而且知道按着他的脾气,是关不住的。”
云雅气呼呼地抽回了手,“要不是你,我就关得住。”
“关住了又如何?你一眼错不见,他还是会去找那些人,到时候,他只会更讨厌这儿,也会更讨厌你我。”
“就让他讨厌去好了,到最后,他总会知道谁是对的。”
“那得要多少时候?你等得,弯弯等不等得?”
云雅咬了咬唇角,“难道按你的主意,熙斐就能一时变好了?”
“一时不会,或许是大半年,又或许是一年。总之,他跟着唐仲宁不会长久。”
“为什么?”云雅疑惑。
“熙斐与王府无干,与你也无干,唐仲宁就会失了对他的兴致,不再供他吃喝,更不会替他养一个青楼女子。”
“可是到时候熙斐一文不名,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得,按他的脾气,也是不会回来的。”
“不回来,我就找个地方让他去,只要他有心,在哪里都能学到一身的本事。”
云雅默然,半天还是迸出一句,“就算你说得对,也不该先斩后奏。”
君宜灿然一笑,“那么你罚我,打板子还是跪瓦片?随你。”
“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会饶你?”云雅冲他皱了皱鼻,“这些对你都是小菜一碟,我知道你最怕什么。”
君宜笑,俯身挨着她,“我最怕什么,嗯?”
“怕……”云雅在他耳边说了,嫣然笑道,“以后你每天都给我做,直到熙斐变好为止。”
熙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上了醉香楼。果然仲宁一行人都在,见了他来纷纷问道:“这几天去哪儿了?人影子也没有。”熙斐摆了摆手,“一言难尽。”玉嬛适时地为他奉上一杯酒,“言难尽,酒可是要尽的。”熙斐一笑,仰首喝干。仲宁看他道:“你手里拿着包袱做什么?敢是要住在这儿?”熙斐叹了一声,“我同展君宜说开了,一刀两断,与他王府还有我大姐都再无干系!”
众人正忙着要与他推杯换盏,听见如此便都滞了手,面面相觑。仲宁抬眉道:“这是什么话?你毕竟是他的小舅子,难道说一声无干就能无干了?”“反正我不会再回去,以后是好是歹也不用他们来管。”熙斐将包袱往玉嬛怀里一塞,“这几天我想住在这里,玉嬛,你替我收拾收拾吧。”玉嬛看了仲宁一眼,捧着包袱笑靥如花,“我替你收拾是可以,不过这里毕竟是妈妈的地方,你得同她老人家说一声。”“好,我过会儿就去说。”熙斐一扬手,又向仲宁道,“姐夫,我想找个差事做做,你能不能帮我留意着?”
仲宁点了点杯,熙斐立刻为他斟上美酒,看他一口喝干,又道:“什么活都行。”仲宁这才向他一笑,“急什么?我看你气色不好,先歇个几天,让玉嬛把你伺候好了再说。”玉嬛迤逦出来,听说如此,即刻像蝴蝶见了花蜜一样翩翩过去,“放心,我别的不会,伺候人最擅长。”
熙斐就这样住了下来,白天酣睡,晚上不是与仲宁一伙人喝酒,就是与玉嬛缠绵,神仙样的日子令他乐不思蜀,有家不想回,有事也不想做,偶尔想起窦弯儿与云雅,也是一翻身就忘。直到这天仲宁来提起家中事,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已在醉香楼中整整待了八天。
“……听说岳母大人将王府闹了个个底朝天,连太贵妃都给惊动了。”仲宁说话时,不见惊动只见惊喜,“还说要是再不见你,她就要去报官呢。”熙斐拍了拍脑袋,“我都忘了回去说一声。姐夫,你没告诉二姐,让她知会娘一声么?”仲宁一笑,“傻小子,我要是说你在这儿,你姐姐非要让我把你带回去不可,到时候有得烦了。所以她问我的时候,我都说没见过你。”熙斐点头,“这倒是,被她们知道了别想清净。算了,我过会还是回去说一声,就说住在朋友家。”
“嗳,”仲宁阻止道,“你在这儿能有几个朋友?,到时候一问不都知道了?顺藤摸瓜出来,你姐姐不说我骗她,也会说我有意替你瞒着,必会闹上一场。”
熙斐自然不想带累他,听说后便道:“那该怎么办?”
“照我说你就再等几天回去,就说去了附近散心,松散松散才回来的。”
“也好,”熙斐答应着又问玉嬛要纸笔。
仲宁抬了抬眉,“要写信告诉她们一声?”
“是,免得再过去闹。”熙斐执笔写信。
仲宁抿着酒,闲闲道:“你写完了给我,我回去时正好让人带回去。”
熙斐感激,“好,多谢姐夫。”
这封信并没有送到燕家,所以在过了三天后,二夫人重整旗鼓,再次冲进王府。消息送到里面,云雅烦恼不已,“王爷进宫去了,你带着她来这儿吧。”“带她去哀家那里。”不知何时,顺太贵妃已跨入门槛,看云雅要起来,摆一摆手示意道,“哀家听说这几天小娃娃闹得凶,所以过来看看。”说着又向报信的冬雪道:“先带她过去,哀家随后就到。”冬雪听命出去。顺太贵妃挨着云雅坐下,捏一捏她细瘦的手腕,摇摇头道:“还是这样瘦,要多吃点才好。”
云雅点头,顿一顿向她道:“母妃,二娘她……”“哀家知道她是什么人,哀家会对付。”顺太贵妃凤眸一凝,唇边现出两道深深的法令,“哀家只要你同君宜的孩子平安落地。”云雅垂眸,“妾身知道。”“你不知道。”顺太贵妃眸光一转,显出些许慈和之意,“别以为哀家只想着孩子,有了上回那件事,哀家对你也很是看重。”
云雅抬眸,对上的是一双真正关切的眼,几分慈和、几分威严、又带着几分期盼,与从前的讥嘲轻视判若两人,“母妃,妾身真的知道。”
“知道就好好休息吧,哀家这副老骨头还能抵挡上一阵。”
云雅不由微微一笑,“母妃并不老,穿着这一身青莲紫,更显出朝华气度。”
顺贵太贵妃凤眸微眯,露出难得的笑容,恍如回到年轻妍丽之时,“听说你二娘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美人,哀家这就去看看,究竟谁更如朝华。”
二夫人并没有进过王府,上回来了一次,君宜也只让人带她到了中堂,如今穿过花园一路进来,亭台楼榭,奇花异草令人目不暇接。来往的仆婢们也都穿着秋香色统一的服制,走路行礼都是鸦雀无声。好不容易到了顺太贵妃的华锦苑,里面更是一丝儿声气也无,二夫人本以为没人在,可一进门,丫鬟仆妇们纷纷围上来,只在看清是她后,打量了几眼又都退了下去。
那引路的丫鬟交待两句后便向二夫人福一福身告退,另有丫鬟上来让她坐,又端茶倒水奉上点心。二夫人拣了块核桃酥,一边小口抿着,一边看着垂帘后交头接耳的人影。她知道她们在谈论她,她的衣服、她的首饰、还有她的身份,不过她不怕,为着今天要来,她一早就已取出了她最好的一件宝蓝色锦缎鱼纹袄,头上是一颗小手指甲盖大小的明珠簪,耳上也是同样式样的明珠珰,圆润均匀,为她脂粉细腻的脸上再添了一层光润。
她不怕人看,只怕人不看,想着,又故意放下点心起身环视整间屋子。屋子很宽敞,地上铺就的是厚地宝象长绒毯;一色的黄花梨桌椅,在温煦的阳光下泛着木头特有的光泽;窗下的宝瓶中供着几支叫不出名字来的花,花色似绿非绿,团簇成球,花香却是浓郁芬馥,弥漫着整间屋子。二夫人凑近了去闻,久了,垂帘后传出几声轻笑。她立时直起身,撇了撇嘴角,抬头又向那墙上挂着的麻姑献寿图看去。
她听说过这绣像的来历,也知道有两幅一样的,因靠近了想看看如今究竟挂的是哪幅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回头,却是一四十来岁的妇人,头上梳着福髻,三颗拇指大小的明珠琔熠熠生辉,身上是双喜团绒的线褂子,腕上一串白玉串,简洁中带着贵气。“是二夫人吧?请坐。”
二夫人依言坐了,突然想起是否该向其行礼时,那妇人又道:“太贵妃正在喂那些鱼,片刻就来。”她不是太贵妃?二夫人紧盯了她几眼,幸喜自己还来不及行礼,没有闹出笑话。沈嬷嬷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奴婢入宫不久就被派去伺候太贵妃,到今年恐怕有整三十年了。”二夫人知道按她身份,在宫中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因稍稍点了点头,才要开口,从外又走入一人。长眉入鬓,凤眸斜挑,若是再年轻一些,必是能颠倒众生的尤物,如今虽风华稍减,却也依然能令人生出惭愧之心。
沈嬷嬷回头见是顺太贵妃,立刻躬身扶她入座道:“太贵妃的手有点凉,奴婢让人取了那只美人蕉的手炉来吧。”顺贵太贵妃微微颔首,这才看向二夫人。二夫人看她眸光掠过,立刻离座起身,不知该行什么礼,略欠一欠身道:“见过太贵妃。”顺太贵妃转向拿着手炉走近的沈嬷嬷道:“霜蓉,她不会行礼,你教教她。”
二夫人脸色一变。沈嬷嬷将手炉交到顺太贵妃手中,转身客气有礼道:“二夫人算起来与太贵妃虽是平辈,但国礼大过家礼,以夫人身份,应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二夫人脸色更是难堪,但在顺太贵妃的目光下以及沈嬷嬷的指导下,仍是勉强行过大礼,挨着椅边坐下,嘴里刚说出一句,“我这次来……”沈嬷嬷又提醒道:“二夫人在太贵妃面前,应自称‘民妇’。”二夫人蹙眉,“民妇这次来,是想问问民妇之子熙斐的下落。他是由人带着进王府的,如今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何道理?”
顺太贵妃暖着手,又轻轻嗅一嗅那香,“如今这手炉用得久了,花香也不如从前浓了,下回还是用那只梅花的好。”沈嬷嬷答应一声,“奴婢记住了。前次皇上又让人送来一只玉兰的,奴婢也让人备着。”顺太贵妃微笑着点一点头。二夫人看着几乎想要跳脚骂人,她在说熙斐的下落,这两人却在说什么香花手炉,一点都没把她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