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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在悄悄议论的众人顿时噤声。谁都知道唐语娆想嫁展君宜为妻,可也是谁都知道展君宜就是不娶。当初以为他会另择贵女,谁知道竟娶了个破落户的女儿,连做妾的机会都不给语娆,真可说是郎心/如铁。这一次再择绣品,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语娆留些面子?于是都屏息凝神的听着,只君宜两幅各看了看,随意道:“唐姑娘这幅大约用的是烟华罗,绣成后带着一层烟色,好像云中仙子似隐非隐,的确属于上品。”
顺太贵妃听他夸赞,眉头舒展,唇角轻扬,“那么是这幅好喽?”君宜侧首又看向云雅那幅,“王妃用的针线并无特别,但是绣成后眉目灵动,更像脱凡成仙的麻姑,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顺着语意,孰高孰低已是不言而喻。云雅望着他不禁一笑。君宜却没看她,只望向皇帝道:“要说针艺绣功,皇嫂才属当世无双。臣弟记得当年母后屋里张了幅百鸟朝凤,谁知竟真的引得鸟儿往窗户里钻进来,赶都赶不走。”
皇帝眉心一动,“她的绣功的确不俗,可惜这两年身子不好,都没拿过针线。前两天又病了,不然今天理应到场。”
“是什么病?可要紧?”
“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自从那年伤了身,每到变天就说腰腿酸疼,下不了地。”皇帝说着有些唏嘘,“当初那孩子若是活着,这会儿也能过来凑个热闹了吧?”
君宜垂眸,连带着一殿的人都沉寂下来。永盛朝固然国势昌运,但皇帝在子息一事上甚是艰难,到今日也只有一位皇子,四位公主而已。那年皇后有孕,太医纷纷断说是男胎,太后和皇帝自是欣喜非常,谁想到生产日等足一天一夜,抱过来的却是一个手脚都已经冰冷的男婴。从此后皇后多病,皇帝也为此神伤不已。皇帝看众人神色都黯淡下来,振作精神笑道:“怎么说起这个来了?今天是母妃寿辰,该当高兴才对!朕看弟妹同唐姑娘所绣的麻姑各有千秋,并在一起,正好凑成个双仙贺寿。”
寿宴过后的第五天,唐语娆接到顺太贵妃递出的口信,不情不愿的来到了寿宁宫,“臣女给太贵妃请安。”顺太贵妃摆手示意让她上前,“怎么连着几天不过来?是不是恼了哀家?”语娆急忙跪下,“太贵妃对臣女爱护有加,臣女感激还来不及,哪敢有半分恼意?”顺太贵妃一笑扶她起来,“你一连几日不来,还要哀家递了信才肯来,不是置气是什么?”
语娆低头,“臣女没有生气。”
“哦?君宜那些话,哀家听着都不舒服,你会不生气?”
“王爷说的对,的确是王妃技高一筹,臣女输得心服口服。”
“你服,哀家可不服呢。”顺太贵妃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一拍道,“君宜那些话都是说给哀家听的,所以输的是哀家,不是你。”
语娆一讶抬头,“太贵妃?”
顺太贵妃望着她,点一点头,“知道君宜为何拒你于千里之外么?”
语娆清澈的目光中笼起愁雾,“王妃才貌过人,得到王爷的钟爱也是理所应当。”
“傻丫头,不是的。”
不是?明明三哥就是这样对她说的呀?语娆有些迷惑。
顺太贵妃叹一声道:“什么才貌过人,得他钟爱都是假的。语娆你唯一输就输在得到哀家的赏识,在他看来是哀家的人。”
语娆张了张嘴,愈加迷惑,“臣女不明白,王爷与太贵妃是……”
“是母子,但是他把哀家看成仇人,凡哀家喜欢的,他都不喜欢;凡哀家要他做的,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所以你明白了么?他娶别人不娶你,不过是与哀家置气唱反调罢了。”
“可是……太贵妃毕竟是王爷的亲母,王爷怎会如此行事?”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顺太贵妃长眉一挑,向寿安宫的方向凝眸看去,“如今哀家只想让你知道,君宜同哀家置完了气,还是会回头来找你的,你千万别失了耐性。”
语娆在那对凤眸的注目下慢慢红了脸,“臣女不会。”
顺太贵妃颔首,“你不会就好。哀家的儿子哀家最清楚,只要你能时常在他眼前出现,假以时日,他必会知道你的好处,到时自会回心转意。”
语娆脸上更红,“可是男女有别,臣女并无多少机会见着王爷。”
“没有机会就要去制造机会,你三哥仲衡不是同他交好?让他去提两句。再者你们侯府交游广阔,可以借着人情往来……”
说到人情往来,语娆长睫一颤,“下月初七是家父寿辰,只不知道王爷会不会来?”
顺太贵妃眸光一动,含笑道:“如此大事,怎能不去?就算他不去,皇上也会让他去的。”
语娆被顺太贵妃叫去宫中重植信心的同时,云雅也被皇后邀入了宫中。因是午后,皇后所居的丹凤宫到处垂着冰丝一样的纱帐遮挡阳光。因为四周极静,殿内亦是落叶即闻,穿行在纱帐时,眼前朦朦胧胧的一切让人心中有些耸然,恍惚以为自己是在一片死地,没有声音,没有生气,就连歪在床上的皇后也像是死了一样。但毕竟还是活的,甚至还稍稍修饰了一番,身上那厚重的宫服也显示着她独一无二的身份。
云雅屈膝行礼,皇后摆了个手势,示意她起来。不知从哪儿又出来几个宫娥,搬来椅子后又送上了茶水。一时安静坐了,云雅抬眸看了看皇后脸色,“皇后娘娘的气色不错,应该就快大好了。”皇后疏淡一笑,“本宫的病,本宫心里清楚,王妃不用来安慰本宫。”不说病,那么要她来说什么呢?云雅轻轻啜一口茶,突然望见了皇后手中锦帕,色彩鲜明的凤穿牡丹,花浮暗香,凤似翱翔,一定是皇后自己的手笔。皇后望见她目光所在,攥紧帕子的手松了开来,“王妃看这幅绣如何?”
云雅既已知道了她邀自己来的用意,一颗心便安定不少,“凤穿牡丹难就难在用色上,没有十分功力不敢动针,没有十分眼力更不敢选色,娘娘这一幅色彩分明,用色杂而不乱,妾身自叹不如。”皇后轻轻一笑,“这也是早几年了,如今……哪里还比得上人?更比不上王妃你了。”
云雅心头一跳,“妾身微末道行,实在拿不出手,更难与娘娘比拟。”
“这话过谦了,你那幅麻姑献寿本宫虽未见过,但一连五天,每天皇上来探视本宫时都会提到王妃你不俗技艺。”
云雅知道这是皇帝又为自己招恨了,半垂眼帘谦声道:“皇上厚爱,妾身愧不敢当。妾身那幅是耗尽心力所为,比不得娘娘随手拈来就已高人一筹。”
皇后清浅笑道:“王妃果然能说会道,听着舒服,怪道皇上念念不忘与王妃攀谈的那几日,抱怨宫中姐妹都不会说话呢。”
“妾身也曾将所说话语转告王爷,王爷说妾身说的都是小孩子话语,难得皇上不怪罪。”
听云雅这样轻轻巧巧的就解释了过去,皇后不禁挺了挺脊背。因瞥了眼她身上单薄衣物道:“虽说天暖了,但风里还是透着几分寒意,那件雪裘王妃可还穿着?”
云雅摇首,“雪裘是皇上和娘娘所赐之物,妾身珍重非常,早已收起来了。”
“收起来也好,只是要小心别给虫蛀了或是霉坏了。这样的得来不易,一旦损毁可就是一文不值。”皇后眸色意味深长。
云雅警醒,立即道:“是,妾身定会小心看护,娘娘放心。”
皇后似乎有些累了,阖目微微点头,“王妃是个聪明人,本宫很放心。”
云雅适巧地告辞出来,心事却是比刚才进宫时更为烦重,又不能对人说,只能自己在心下反复掂量。因此在君宜进门时,就看见她皱着眉、苦着脸、双手支颔神游天外。窦弯儿故意大声,“王爷来了!王妃……王妃正在算账呢。”
“哦……是心算啊?”君宜背着手,目光在空无一物的桌上转了一圈。窦弯儿脸上一红,云雅已经反应过来,起身屈膝道:“王爷。”君宜应了一声。云雅尴尬着让他入座,接过窦弯儿递上的茶亲自奉了上去,“王爷是有什么事么?”
这是他们的喜房,不过自从大婚之夜后,他才在晚上来过一次,这次再来,看见满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器物,只觉陌生,“没事我就不能来么?”
“不,不是。”云雅低头,“王爷来,妾身很欢喜。”
“哪里欢喜?我以为你煮了锅黄连给自己吃。”
他就不能说些好话吗?云雅本就心烦,听了这话更觉气躁,“王爷若是不满妾身独享,妾身可以都让给王爷吃。”
君宜脸上一沉,“不用了,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云雅一愣。君宜阴沉道:“皇兄说你那天那身红让他想起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让你绣幅洛神图给他。”才刚在烦心的事转眼间烦上加烦,云雅摇头道:“妾身手坏了,王爷还是同皇上说……”君宜一个箭步,一把捏住她的下颔不让她再说,“你一定要绣,不绣就是不尊圣意,违逆之罪。”
“可……妾……身……不……想……”云雅费尽力气才刚说完,君宜就松开了手,“不论你想不想,都得绣。”云雅摸了摸自己那酸疼不已的下颔,确定没有被他捏脱了臼,“妾身以为一旦绣了这一幅,往后恐怕就永无休止。”“你也清楚么?”君宜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既然清楚,那天为何要穿得这么娇艳?”
为什么都要怪她?穿的素淡是丧气,想穿的喜气就又成了娇艳?“妾身那时只想到了太贵妃和……王爷。”
“你以为我会喜欢?”
云雅低头,连脖颈上都是绯红一片,“不是么?”
君宜眼皮一抬,蓦然想起青霜曾露出的那抹艳红。看来,他的王妃又再一次猜错了他的心思。“不是,这颜色虽美,但也要看是穿在谁的身上,有些人穿着就是……不配!”
云雅缄默。
君宜收回目光,往外就走,“那幅绣越快越好,你知道皇兄是等不得的。”
还是沉默,但脚步细碎,显然是跟着的。
君宜在屋门口顿了顿,“洛神体态轻盈柔美,面容也一定是端庄平和,就像……皇后。”
云雅眼前一亮,抬头道:“王爷是说?”
君宜甩开了帘子,“我什么都没说,皇兄是让你绣,又不是让我绣。”
云雅因为解开了难题,便也不在意他这撇清话语,“是,妾身听岔了。”
“听岔了就罢了,到时候别绣错了才好。”君宜缓步,一时似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还有江麟候的寿宴帖子已经送来了,你别忘了备一份厚礼,到时与我一起送去。”
啊?云雅才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再次拢紧,江麟候府,唐仲宁,她不去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