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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王府,秋心院。
已是深秋时节,秋心院显出格外的萧瑟来。
此处不同于璃王府内的其他院落,不见花团锦簇,更没有青松翠柏,荒凉得不像一个王府主子的院子。
院内唯一的一棵梧桐树,在秋风之中飘下了一阵阵的黄叶。枯叶都积在地上,有些都已经腐朽,也不见有人来扫。
柳长安坐在门首屋檐下的摇椅中,仰头看着那棵梧桐,枯瘦的手捂着嘴,不住地阵阵咳嗽。
“小姐,您怎么就出屋了,也不披件衣服,这身子怎么能好呢?”玉芽一脸急躁地从屋里奔出来,手中搭了件已经有些发白的夹袄,就要往她身上披。
柳长安勉强止了咳,轻声道:“何必这么大惊小怪的,都已经习惯了。”
嫁到王府十年了,玉芽是她身边唯一剩下的丫鬟,陪着她在这秋心院受尽了苦。
玉芽将那件略薄的衣衫披在长安的身上。那夹袄浆洗了太多次,里头的棉都已经发硬了,根本挡不住秋风,柳长安仍是越咳越厉害。
玉芽转过身子紧紧抿着嘴,不忍心看。愣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玉芽挤出一丝欢喜的表情:“小姐,奴婢今日去厨房领了碗红枣莲子羹来,这就端给您尝尝。”说着就要进屋。
“站住,咳咳……”柳长安唤住她问:“王府里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哪有,哪有什么喜事,小姐多心了。”玉芽紧张地连连摆手。
柳长安勉强支起身子,轻笑道:“你别骗我,这红枣莲子羹璃王府的主子们能看得上?更不可能是专为我这做的了,想来是府中赏给下人的吧。倒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
“小姐,小姐。”玉芽一下子扑在她的脚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掉:“奴婢告诉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今日,今日是璃王爷娶韦家小姐的日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璃王做了这么多年的梦,今天终是美梦成真了啊。
“玉芽,你快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
“小姐,您别伤心。那人不值得您为他伤心。”
柳长安一脸平静地伸出苍白干瘦的手,抹去了玉芽脸上的泪痕:“傻丫头,我哪里伤心了,我看伤心的明明是你。别哭了,这府里不管是办红事还是白事,都与我们不相干了。”
长安托着玉芽的手臂把她扶起来:“我问你,前些日子我让你送出去的信,可送到了?”
玉芽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一个劲地点头:“送到了。咱们这院子离后门近,又没人管,奴婢趁没人注意,偷偷从后门旁的小洞溜出去的。”
“没人注意就好,这可是我送给王爷的礼物,绝不容有失。”柳长安冲一脸不解的玉芽安抚地笑了笑:“扶我进去吧,这风吹的我有些冷了。”
玉芽赶紧过来扶着她起身。
“呦,这客人还没进门呢,怎么主人就要进屋了。”秋心院的门突然被大力撞开。
一位盛装丽人带着一行丫鬟仆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她身着二品命妇的金丝织锦礼服,通身上下皆是富贵逼人。
玉芽看清来人,神色惊慌,一下子站到了柳长安的身前,身体绷得紧紧的。
这女子,正是柳长安同父异母的妹妹——柳微然。
“今日小妹受邀来参加璃王爷的喜宴,想到许久未见姐姐了,心中挂念不已,特意求了王爷,让我来看看。”
柳微然用手绢捂着鼻子,一双细长的眼睛环顾四周,眼底盛满了不屑,口中却亲亲热热地道:“姐姐,你这地方可真好,够清静,最适合修身养性了。可见王爷对你真是好啊,怪不得外面都说王爷重情重义,对废妃一往情深。”
柳长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看也不看她一眼,扶着玉芽的手缓缓往屋里走。
柳微然也不在意,假意用手帕压了压眼角:“姐姐许久不出门了,怕是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太后娘娘几次保媒,璃王都拒了,说是家有嫡妻,怎能再娶?这般的情深意重,可叫世间多少女子羡慕啊。”
她略顿了顿:“这话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大发雷霆,狠狠斥了璃王,说是不过一个废妃,算什么嫡妻,又发了圣旨,璃王才不情不愿地娶新妃。唉……这般有情有义的男子,如今可不多了。妹妹我,着实是感动呢。”说完就咯咯笑了起来,她身边的仆妇丫鬟也附和着发笑。
柳长安回头,将柳微然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漠然,声音沙哑地回道:“谁说不是呢?王爷情深意重,柳长安实在是不堪相配。”顿了一下,语带讥诮地说:“妹妹既然如此仰慕王爷,姐姐倒是可以为你在王爷面前提一提……只是可惜啊,妹妹已经成亲十年了,虽则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还是不够格做个侧妃……”
“你……”柳微然气结,“柳长安,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不过是个废妃,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二品大员之妻,朝廷册封的命妇,你怎么敢对我口出不逊?”
见长安不答话,柳微然绞着手里的帕子,硬生生把胸前那口闷气压了下去,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姐姐不知,相公在我临行前还特意嘱咐,要我探望姐姐,看看姐姐过得好不好。相公也真是的,姐姐可是王爷的心头宝,哪会过的不好呢……”
“我昨晚做了个梦,”柳长安打断她,双眼看着远方,苍白的面上罕见地带了一抹笑意:“不知是不是人快死的时候就能梦到一些平常梦不到的事。我先梦到了翎容,她说她想我了,还说让我有空带着妹妹你一起去看看她。”
柳微然面色一白:“姐姐在说什么呢?”
柳长安仿佛沉浸在回忆中,自顾自地接着说道:“然后又梦见了祖父,父亲和母亲,他们都说想你了,一定让我带着你回家……你说奇不奇怪?他们明明比较喜欢我,却总是问起你来。”
柳微然瞪大了眼,神色有一丝慌乱,但仍是镇定地道:“姐姐想来是病糊涂了,小妹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说完转身欲走。
“既然来了,怎么茶也不喝一杯就走呢?是看不上姐姐这的茶,还是……你害怕了?”柳长安轻笑出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妹妹做都做了,难道还不敢说出来吗?让我来想想,妹妹心思缜密,难道是怕隔墙有耳,如果不小心说了什么会影响到喻大人的仕途吗?”
“可是妹妹难道没有想过,要是我的那位师兄,喻子濯,喻大人知道了妹妹的所作所为,他又会怎么想呢?以他刚正不阿的性格,会不会大义灭亲呢……”
柳长安说完,执起桌上的瓷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着。茶是她喝了这么多年的次等茶,喝在嘴里全是茶末,且早就已经凉透了。但看到面前的柳微然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喝琼浆玉液一般,格外得舒畅沁人。
柳微然与璃王李耀沆瀣一气,丝毫不念亲情,为了那蝇头小利,不惜亲手捏造证据,陷祖父父亲于不忠不义之地,致使柳家的家业一朝覆灭。
柳微然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
在璃王府的十年,已经足够让柳长安弄清楚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