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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根本就不想要的东西,争了十几年,负了你,亦负了我自己,还连累了大家到头来跟我一起……”
“主子,是时候该走了。”车前阿沥抽了停车的木条,车马轻轻一晃,马喷阵阵,车子跟着向前走了半步。
晏殊宁却不肯放手,只谢律往自己那边死命一拽,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紧紧将他抱住。
“昭明,过去……我们也分别过好多次。”
“每一次……都不知道再见是何期,可我那个时候着实太过吝啬,竟连……连一次都不曾好好同你道别。我很后悔,很多事情……都很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昭明,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滚热的泪落进了谢律肩颈,晏殊宁在阿沥无奈的低声催促下,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终于舍得推开他直起身子。
“今日……换你送我走了。”
“经此一别,隔山离海,遥不知此生是否还有相会之日。昭明你……今后一定要多多保重,一定要保重!”
“我会……好好活下去,不管在哪里。所以昭明,你也一定要答应我!你也要好好的……一定……好好的……”
车马再度前行,晏殊宁从扯着他的手,倒不愿放开他的袖子,直至孤零零一个人在马车上抽噎着泣不成声。
大雨,很快掩盖了车马远去的行迹。就连周遭葱郁树木,也都看不清。
怅然之间,过去的十年的光阴,都如同落雨一般打在呆呆站着的谢律身上。
宴饮畅游、赋诗添酒,多少言笑晏晏的年华,又或者独自一个人在冰冷的长烟明月下,幻想着晏殊宁有朝一日登临九霄的相思又难熬日子。
可是,无论是携手看尽天下,或是为他以血铺就前路,十年间谢律从来不曾想过的,却是眼前这般天涯两隔的结局。
缘起缘灭,世事难料。富贵荣华,不过虚空。
世俗功名浮云遮眼,远不如听雪宫中一杯清茶,不如凌月城的一抹和煦暖阳。
更比不过被阿纸白上一眼踹上一脚,心里偷着乐的甜。
但这种事……
若非过尽浮云千帆,若非遍尝世间酸甜辛苦。
若非沉溺爱欲凄苦、厮守弃离,又怎么会刻骨铭心地知道?
……
前尘已往,多想无益。
守住当下才是当务之急!马上回去,回城里去!遣散家仆,抱上昭昭,牵起阿纸的手,走——!
带他走,浪迹天涯,什么都不惧,亦什么都不要了。
其实原本……是想着要等皇上心甘情愿放自己走的,谢律本想着只有如此,才能完全了却后顾之忧。宴语凉已经答应了的,也许一两年后,也许三五年后,到时他便不会再强人所难。
可阿纸这个傻子,问什么要瞒着自己去救宁王?
他若是跟自己说了,最起码、最起码……
却……没办法怪他。
阿纸会那么做,说到底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想着要让你心安?
策马飞奔至城门,漆黑天际骤然闪过几道像是焰火般的金红之光,再一细看,竟是天火纷纷,仿若流行一般飞落砸入城中。
这平生难得一见奇异天象,让谢律黑瞳紧缩,而城内许多百姓亦被诡异天象惊破了胆,纷纷尖叫着拥挤着往城外跑来。
“小罗!铃果儿!”
谢律眼尖,一眼就在人群看到那两人。
那两人样子很怪——身下还是上好的绫罗,却围着乱七八糟头巾作奇怪的村夫村妇打扮,铃果儿手中竟还抱着昭昭。
“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做什么!?阿纸他人呢?!”
“将、将军!白天里属下和铃果姑娘带昭昭少爷上街买糖,忽然就风雨大作,我们躲雨的时候,只见御林军一大堆人围了将军府!听人说,是将军帮宁王逃了狱。我、我见事不妙,就拉着铃果跑出来了。将军,您、您其实是清白的对不对?您、您快回去跟他们说啊!”
谢律只觉得头脑一片嗡嗡作响。皇上那边……竟然在大雨之时就围了将军府?
什么都知道……
宴语凉他肯定……早早便什么都知道了!
“那阿纸他……他还在家里么?你们看到阿纸他出来了没有?”
“公子他……没见到,说不定还在府里面!”铃果儿急道,“将军,我们如今要怎么办?”
“你们两个抱着昭昭,乘船去江南,去洛水旁边的青城等我们!城内有条小小的花江,花江边最繁华处,有个种了杏树的院落,门锁钥匙在这儿,你们拿好,去那儿等我们!给!银票值钱的全拿着!”
谢律丢出钥匙,又翻遍了全身值钱的东西,除了银票碎银,就连腰间玉坠都解下来塞给小罗:“若是等不到我们,你们就把昭昭抚养长大,这些钱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铃果儿马上吓得大哭起来,谢律一把按住她:“别哭了!你们快点走!从水路走,别耽搁!”
“将军,呜……你一定要带公子回来啊!一定啊!一定要啊!我们等你们啊!”
“嗯,快去吧。”
……
街上慌乱百姓众多,熙熙攘攘喧闹踩踏,谢律马儿一路跌撞,好容易才赶到城东。远远就能看到将军府邸火光冲天。
“是他——是谢将军!”
眼前整座将军府此刻全部淹没在熊熊火光之中,谢律在府前翻身下马,就要往里冲,身前却刀光一闪,横着御林军都统的银枪。
“罪臣谢律,勾结宁王余党叛逆,还不跪下伏诛?!”
“我是罪臣,你这墙头草就不是?”谢律冷笑一声,斜睨那过去十多年的死对头,“秦嗣,你过去跟着成王那么多年,如今见风转舵,混了个御林军都统,就敢给我嚣张了?”
“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左右数架银枪齐齐探来,被谢律拔刀一瞬尽数斩断:“你们敢!我今日不想滥杀无辜,但谁想找死?!”
京中众人谁不知道谢律武艺精湛,纵然是御林军,在他这一吼之下,一时间僵持着无人敢动。
身后人群中一个声音,带着香风由远及近:“让开让开!哎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让开~对!陛下下令让你们抓他没错,陛下下令让你拦着我了么?那还不让开!没长眼啊!”
“荀令君。”御林军都统秦嗣见来人,弯腰拱手。
荀长“嗯”了一声,皱眉望了望那火光熊熊:“哎,姓谢的,你这下可闯大祸了。还有你家怎么回事?怎么烧得那么厉害?”
“荀令君,这火怪的很,”秦嗣道,“我们御林军围了将军府后,刚打算冲进去,这火就从天上砸下来了,还不偏不倚正好围着宅子烧了一圈!雨也停了,将士们尝试灭火,但——”
“阿纸他……他一定还在里面。”
谢律喃喃。毕竟除了那人,又有谁能引来这样的天火?
“你都在外面,他怎么还在里面?”荀长不解,“呃,该不会……是你私放宁王,你小情人不高兴了吧?”
谢律并不理他,只闷着头往里冲,秦嗣银枪一伸再度将他拦住,谢律冲他面门便一刀挥去,却被荀长狐面堪堪拦下。
“你们两个!还真得争个你死我活么?秦都统,就让开吧!那么大的火,他非要进去,多半也是有去无回的。”
***
“阿纸——阿纸——咳咳,咳咳咳……”
不在,不在。
前庭已经烧成了一片无间火海,找遍每一个角落,谢律心道自己也真是耐命,像那样穿过好几间屋子的无尽火海冲进来,全身并无一处烧焦?
再仔细一看,就连这衣服、这靴子,竟还都是完好的!
这……不太合理啊。
确实,一路跑进来,从大火里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次,却始终都没有感觉很烫。可是之前在屋外的时候,离得那么远都能感到热浪滔天,怎么进来了反而……
难道成了尸体就不怕火了?
不可能,明明卫散宜说过,被烧成灰是他们唯一的死法的。
低头一看,谢律这才发现自己前胸竟粘了几张符咒。
避、避火符?
之前在苗疆同火族作战时,夜璞曾分给过他们一人多张这种避火符。夜璞送的东西谢律当然不爱用,攒了好多放着,全被荀长全讨了去。
这么想来,刚才要进火场的时候,推搡之间荀长好像在他胸前拍了几下……
但我、我又要这劳什子做什么?
谢律咬了咬牙,若是找不到阿纸,避火又有什么意思——
整个宅邸都快找遍了,也没找到阿纸,他究竟会在哪?为什么要引天火把自己困住,为什么要那么傻?
……阿纸他,他说起来,真的有那么傻么?
该不会……其实已经逃出去了?
……
谢律当下茫然呆站在一片火海之中——到底是谁傻?!
若阿纸已经先走了,是为了让自己别蠢蠢地折回来,才故意放火烧毁将军府,而自己却一头热跑进这火场里,自取灭亡……
那他这么做岂不是关心则乱,完全辜负了对方的深意?
会、会是这样的么?
阿纸他,已经逃出去了?
真是如此,我这般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不,不管——
谢律摇了摇头。阿纸若真在外面,多半是安全的。可他万一真的傻傻把自己困在这火海之中,那我必须得找到他才行!
跑过柴房、满是灰烬的卧房和梅园,直到后院院落最深处的的水上书榭,谢律气喘吁吁之间,陡然看到轩窗之中那人正坐在里面闲闲翻书。
他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演,应该是心急产生的幻觉吧?
屋外像那样火光凶险,他怎么可能一脸悠闲在水中小亭里面——
“阿纸!”
破门而入,一把抢下他手中读的那本残书,直到确实抓住了对方微凉的手腕,谢律终于确定这一切并非自己被烧糊涂了在梦游。
但是,这简直比做梦还荒诞啊——
这书榭建在池上,是很早以前宁王的流觞曲水亭,四周皆是水,虽然大火一时片刻还烧不过来,然而环顾四侧院落,已经都是烈火连天了。
所以阿纸你……还在这慢吞吞的做什么呢啊?
虽然这处四面是水,却也最多撑住一时安然而已。我要没不回来,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简直是……笨死了啊你!”
一把将人拉进怀里,谢律只觉得后怕。
幸好刚才下定决心不放过一个角落,不然、不然万一一念之差,以为他已经安然出去了,结果却放他一个人留在这可要怎么办啊?!
“你还……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