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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出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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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绵绵,连着下了一天两夜,当早晨起来时,外面仍是雾蒙蒙的一片。

    推开窗子,细如丝线的雨丝随风一起飘了进来,吹在脸上也不觉着冷,只是很快的,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就青翠了些,仿佛被染上了一点绿意。

    台历上显示着今天是星期三,每个星期三的上午,南柯不接待病人,因为他要出诊。

    带着简单的仪器,将吕小柠安排到郑卫民医师那里,南柯独自开车离开了研究所。

    走的是上次闯红灯的那条路线,拐了几条街,然后直接开进了安康医院的院子。

    没想到在一楼又遇上了上次的那位小护士,顿时只听她重重的哼了一声,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差往外赶人。

    弄得南柯颇有些尴尬。

    正想着是否要上前说两句软话,就听得一道温和的女中音在楼梯处唤了他一声,“南医师。”

    声音来得实在即时,救星一般,南柯忙走过去,恭恭敬敬的向对方问好,“傅院长,您好!”

    “来吧,去我办公室坐坐。”

    傅洁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她身材不高,略为矮胖,一张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包容的笑容。

    看到她,总让人有一种看到妈妈的感觉。

    办公室里虽简单,却洁净明亮,请南柯坐下后,傅洁给他倒了杯水,然后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傅院长,我……我上次确实冲动了,不过您放心,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

    傅洁慈祥的目光凝视着他,良久摇摇头,“南医师,你是华南医大的高材生,又师从安教授,这几年我们也算互相熟识了解,你的人品及专业能力勿庸置疑,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谢谢。”

    “只是,我一直认为,你不适合作为202的治疗师。”

    “我……”

    南柯刚要解释,就被傅洁伸手打断了,“你听我说,我并不是质疑你的水平,而是觉得,在面对202时,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你是个心理师,应该比我更懂,作为一个医生,若不能放平心态,以一颗认真包容的心对待自己的病人,他的治疗肯定会出现偏差。”

    见南柯低着头没有说话,傅洁继续说道:“202的事情,我虽然不知道,但也能猜到一些,而你跟他之间肯定也有很深的渊源。南医师,既然上面指定了你我自然不会反对,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过去,能够以平和的心态对待他。”

    放下过去?

    以平和的心态对待那个罪人?

    不,不可能!

    拿着水杯的手因为用力几乎变形,感觉自己的脸都扭曲了,眼中又要喷出火来,南柯低着头,使劲的呼吸了几下,待稍微平复了一些,才抬头直视着傅洁。

    “傅院长,对不起,我做不到。”

    不等傅洁再说,他重重的说道:“不过您放心,我会记得我医生的职责,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他醒来,我也保证上次那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傅洁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伸手在他绷得紧紧的手背上拍了拍。

    从傅洁的办公室出来,南柯到院子里抽了支烟,待心彻底平静之后,才再次进去上二楼,进了202室。

    谢家俊仍是如同受惊的孩童,瑟缩在床的一角,他那空洞干净的眼神,就象探路的小触角,总是轻轻一碰就飞快的收了回去。

    这一次,他没有对南柯露出傻傻的笑脸。

    南柯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半蹲着,努力让自己平静的与他平视。

    屋中突然响起有韵律的嘀嘀嗒嗒的声音,似钟摆,似水滴,“嘀-嗒”,“嘀-嗒”,“嘀-嗒”……一声声,单调而规律。

    谢家俊似乎被声音蛊惑了,不由自主的落进了那黑洞似的眼睛里……

    “我叫谢家俊。”

    “我叫谢家俊。”

    “我是华南医大的学生。”

    “我是华南医大的学生。”

    “我的家在东北。”

    “我的家在东北。”

    ……

    南柯说一句,谢家俊机械的声音跟着说一句,如同被牵引的木偶。

    然后,南柯话峰一转,“今天是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六。”

    “天气很好,我拿着论文走在去老师家的路上。”

    “天气很好,我拿着论文走在去老师家的路上。”

    “我想让老师帮我把论文再改一改。”

    “我想让老师帮我把论文再改一改。”

    “我进楼道,上了五楼,推开左边的那扇门。”

    “我进楼道,上了五楼,推开左边的那扇门。”

    “然后……”

    “然后……”

    南柯睁着眼,紧紧的盯着他,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然后……”谢家俊喃喃着,突然的,他平静到木然的脸兀的颤动起来,眉头紧皱,口大大张开,如一只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整个脸也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啊……”他终于发出一声刺耳而可怕的尖叫,然后蓦地的睁开眼睛,呆呆的望向前方。

    他的眼神更空洞了,就象失去了所有的精魂。

    南柯紧握的手颓然的垂落,这一次,又失败了。

    五年来,他用了很多种办法,就拿催眠来说,从开始的两个月一次,再一个月一次,到现在几乎每周一次,可每次到这里,谢家俊就会这样醒来。

    就象躲在他身体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的那个真正的他,在阻止着别人的接近,也阻止记忆苏醒。

    听到尖叫,守在外面的护士冲了进来,熟练的注射了一支镇定剂,不一会儿,谢家俊就睡了过去。

    南柯默默的收好东西,回到车上,不由自主的又抽出一支烟来。

    袅袅青烟让他纷扰嘈杂的脑袋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知道这么多次的失败,表示这条路走不通了,那,还有哪条路,哪条路可以打开缺口?

    梦。

    他的眼睛亮了亮,一个念头冲进脑海里。

    也许现在可以尝试,他的研究,若是能让谢家俊如江雪一样,做一个长长的完整的梦,如果那天的情景出现在梦中,在强烈的刺激下,也许谢家俊能够醒过来。

    也许,也许,可是即使只是也许,他也要去试试。

    他已经没有退路。

    绵绵的春雨仍在下着,象一捧捧的薄雾,将这个城市笼罩。

    而这如春愁一般的薄雾里,高楼,大厦,汽车,开车的人,和走路的人,全都似覆了层面纱,既看不真切,又极度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