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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不知为何,与堂嫂一起睡便安稳许多,睡着的时候怎么躺的,醒来便还是怎么躺的,许是担心自己太过放肆,把堂嫂的被子卷了走,害她伤风罢。除了睡姿,也极少做梦,总是一觉到天亮。

    其实奚晚香心里竟有些期待梦到堂嫂,现实中的堂嫂像碧渊沉玉,让人依恋的同时却又不敢再放肆一步,而在梦中,晚香便能把深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直面的思绪袒露出来。

    若能在那双眸子中看到一丝别样的感情,能用指尖轻抚她玉瓷般的面颊,该多好。

    以上这些,奚晚香想一想都觉得犯罪。醒来得早,望着堂嫂安静的睡容,奚晚香只能赶紧别过头去,用手背给自己的脸降温——发烧了吧?脑子都快烧糊了,一定是太久没谈恋爱了,怎么就对个女子有非分之想呢?赶紧上街物色俊郎去!不能再这么放纵自己了!再这样下去,非得把自己逼死了不可,逼死了还不能说因谁而死,忒丢人!

    可也不对啊,自己才是个十三的黄毛丫头,若如此招摇过市地找俊郎,还不把人的大牙都给笑掉了?

    想着想着,奚晚香不禁又深深叹了口气。

    不出两天,奚清瑟与杜公子的八字便合好了。胡八婆婆差人送来了口信,说两人命格还是般配的,只是夫妻缘浅了一些,若两人常常交心,必能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听到这消息,冯姨娘便宽了心,只是其吃了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此时便觉得杜员外家不过尔尔,清瑟应当值得更好的夫家。

    不知女儿是怎么想的,冯姨娘便思索着去找了奚清瑟。

    推门进去的时候,奚清瑟正若无其事地在梳妆台前试着新买的胭脂,眼尾一抹淡淡的新红,一粒烁烁的花钿点缀在额心。她抬起头,在铜镜中看了眼顾自进来的娘亲。

    冯姨娘执着清瑟的庚帖,道:“胡八婆婆帮你与杜公子合过了,你们俩倒是挺合的。只是娘还是得问问你的意思,不知你对这门亲事可有什么异议?”

    奚清瑟不咸不淡道:“我还能说什么?你定就好了,娘。”

    冯姨娘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不满,却故作不知情:“虽说杜员外家财力殷实,但听说这两年亦不怎么景气,且祖辈也不过是世世代代经商的,却没有奚家这样官至二三品的。再者,杜家老爷纳了十房妾室,一大家子乱糟糟的,这点娘就不是很喜欢。不过幸好杜家现在就剩一个公子,小少爷被征兵走了,剩下的三个都是姑娘,两个指了人家,还剩个年幼的。若论祖德荫蔽,从前的江华李家确实不错,可你偏偏不喜欢那李舒玄。现在好了,年纪也大了,挑来挑去,只剩下杜员外这样的人家。以后说出去,名声总归没有那么响亮。”

    “那你再去找媒婆去向李家说亲去啊,又不是已经板上钉钉了。”奚清瑟随口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冯姨娘眼睛一亮,忙起身拍了拍奚清瑟的肩膀,又要执着庚帖出门。说亲不过就是今年的事儿,必须在明年把清瑟的喜事给办了,不然年复一年的,就真的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从铜镜中看到娘亲又出去了,奚清瑟哼一声,心情忽地烦躁起来,便拿了棉巾沾了清水把脸上浓重的妆容都卸了干净。

    望着镜中重新变得干净清爽的面容,奚清瑟十分自然地把篦子递到身后,等了片刻却没人接过。

    她愣了愣,明知身后空无一人,却还固执地回头。原本南风应当是站在自己右侧的,天天相随,两人便仿佛有了默契一般,甚至都不用说一句话。她递过篦子,南风便接过,替她梳头。南风的手很巧,就像她的人一样,细腻可亲,无微不至。

    可惜,就连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奚清瑟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暗沉沉的屋子里,一个人默默对着铜镜坐了一天。

    果不其然,冯姨娘在与奚老太太知会了一声之后,便遣小厮去请媒婆,随后便将清瑟的庚帖又交给了她。王麻子媒婆对这类事儿倒是司空见惯,毕竟大户人家的闺女,总该是要挑三拣四,比过几家之后才能订亲的。于是便毫不迟疑地收了庚帖,不日便动身去江华,帮着与李家说亲去。

    是夜,奚清瑟无眠。

    从空洞无聊的闭目养神中倏然睁开双眼,深夜总能撩拨起人藏在心底的冲动念头。奚清瑟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起来,亦不愿去多想,只随便披上厚厚的绒袍,穿了鞋子,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南风的家在距离奚家五里外的山坳中,这会儿已是子时,从灯火渐沉的镇上穿过,奚清瑟一头走进阳明山的上山小道。虽说不过几里地罢了,又有铺就的石阶能拾级而上,可夜路着实不好走,又冷得很。奚清瑟几次被绊到,又几次差点踩到坑里。

    那在山中的小村子,她只去过一次,仅仅凭着依稀的记忆便冲了过来。奚清瑟扶着斑驳的老树,站在台阶上眺望月光下沉睡的台门镇,似乎也只有在深夜才有这般不管不顾的傻气行为。不过也好,总该有如此契机冲破心里的牢笼,不然总在那逼仄的屋子内固步自封,也许会把自己憋出病来。

    南风是在半年前回的家,本是准备回家成亲的,家里在两年前便已经替她说好了亲事,只是奚清瑟不肯放人,奚老太太也答应过不在清瑟成亲前让南风回家,才一直拖着。然而倘若再拖下去,那好好的亲事便要黄了,南风家人便三番五次地去奚家要人,这才好歹把姑娘接回家了。

    只是这亲事注定坎坷,正欢欢喜喜地准备着嫁妆,谁料出嫁前夕,那新郎官竟染了瘟疫,死了。幸好南风还没出嫁,不然必然得被称作扫把星,克夫命。

    南风睡得迷迷糊糊,忽而听到窗外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到窗子了。南风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或许是野猫吧。她没有多想,便继续沉沉睡去。

    须臾,窗棂又被叩响,似乎还有人在轻声唤自己的名字。这会儿南风彻底醒了过来,她小心地从床上起来,身边睡了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她尽量不出声响地走到窗边。

    “咯吱”一声推开窗户,南风惊诧地发现居然真的是她的清瑟小姐。

    奚清瑟弯着唇角冲站在窗子另一边的南风微笑,山风呜呜作响,她的鼻子被吹得通红,长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松松的发髻。清瑟望着南风熟悉的面孔,从紧紧裹着的袍子从伸出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碰了碰她柔顺如瀑的黑发,轻声道:“我想你啦。”

    听到这话,南风的眼眶顿时盈满了眼泪,轻轻一眨眼,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两人在屋后的梯田处坐了下来,西边的天空呈现出柔和的深蓝,浅灰的云层丝丝缕缕,青丝相缠,一如不可触碰的情丝。

    “小姐……”南风至今仍然不敢相信,她的小姐会大半夜跑来找自己,她只是紧紧地握着小姐的手,生怕这不过是她最寻常的一个梦境,一松手,小姐便又如烟般飞走了。

    奚清瑟感受到南风的颤抖,亦握紧了她的手。清瑟不敢看她,只望着层层而下的梯田,笑道:“嗯,可别嘲笑我,只是没人替我梳头,便想到了你。我也知道我并不是这样莽撞的性子,难得一次罢了。”

    南风用力摇头,吸了吸鼻子:“南风怎么会嘲笑小姐,南风高兴还来不及。没想到,小姐竟然会亲自来看我……”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半年未见,两人互相说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清瑟本就不喜欢煽情,说到瘟疫逃难的那段儿,她仅仅只用三言两语便轻描淡写过了,可南风知道,她必然受了许多苦,不然小姐怎的又瘦了许多,握的手上一点肉都没有。

    “反倒是瘟疫的时候,没人成天拿成亲的事儿烦我。你也知道,娘亲她从去年开始便接连不断地在耳边絮叨亲事。不过现在好了,不是杜家便是李家,这两家都还不错,我也累了,不想再挣扎了,便顺着她的意思成亲罢了。”清瑟说着,唇边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

    “小姐。”南风轻唤一声,小姐对她而言一直都是骄傲清冷、不可触及的,可这样心灰意懒的小姐却让她心疼极了。南风把头枕在清瑟的肩膀上,略略合上眼睛,“这些天,爹娘亦帮我说了另一门亲事,不知南风能否和小姐同一天出嫁?”

    清瑟自嘲地抽了抽鼻子,心一横:“你不该厌恶我吗?半年前,我在你离开的时候……做了那样的事。”

    那时的奚清瑟似乎失去了理智,一想到南风要嫁人,她便痛不欲生。她强吻了南风,最终却得到南风震惊的目光,嫌恶的转身,甚至走的时候都没有看她一眼。这事让奚清瑟有多久就后悔了多久。

    南风把清瑟的手握到了双手中央,微笑道:“那事儿,是我过激了,我根本没有想到小姐竟然会这样喜欢我。小姐喜欢我,这是好事,我应该高兴的。我该去奚家找小姐解释清楚的,可家里看得紧,又有弟弟要照顾,这才始终没抽得开身。”

    “那么……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在我心里,小姐就是天上的星星,又远又好看。”

    清瑟嗤笑一声,终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南风泪痕犹存的脸,南风的眼睛很亮,布着些血丝,像是惹人心疼的鹿。奚清瑟轻叹口气,替她拂去脸上粘的鬓发:“傻南风,我就在你身边啊,才不是什么星星。”

    鼻尖相抵,柔软唇瓣轻触,缠绵厮磨,青涩的亲吻如同气息一般绵长而迫切。奚清瑟手指微微颤抖,小心地捧着南风的脸,像是捧着最珍惜的宝贝。

    这一刻,奚清瑟等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