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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着考究的老夫人笑得几分尴尬,交握在腹前的手掌默不作声的在袖筒里摩挲了两下。
“我是......”
正自说着,便看到不甚宽广的平陵街上遥遥抬过来一顶四面透风,八人齐抬,垂着缎面轻纱的小轿,“欺男霸女”的过来了。
那轿子造得真宽,轿顶又立成一个尖顶圆盘竖着,方正宽大的轿底展着卷边带钩的玉角,看着倒是真排场了,奈何街道就那么窄,周围的县民都怕被戳死,一看见这东西出来,无不都要退避三分。
白纱轻垂,珠帘浮动,风过撩起一角时,有幸者还能看到半边芙蓉美人面。
见识过这张美人面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连头发丝里都含着媚骨风情的女子,她喜着白衣,喜画远山眉,兴致来了也喜欢在脸上涂上一些胭脂水粉。
坊间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位生得十分出色的半仙。”
衣着考究的老夫人听闻这话却十分不解,看向老者问道:“为什么是半仙?是觉得她......法力不够?”
老者摇头笑答:“仙子都是出尘高傲的,白半仙太喜欢人间烟火了,所以只能称得上半个。”
老夫人还是不甚明白,待到保安堂的几个伙计躬身上前掀了帘子,露出里面坐没坐相,躺没躺样,整个摊在轿子里还呼呼大睡的,“仙儿”时,才算悟了。
喜欢人间烟火那都是雅称,说得通俗易懂就是,没人样么。
正午的日头赶在炎夏里自然是热得人喘不过气的,白半仙在里头躲着清凉本睡得由自舒坦,结果帘子掀起半边,热气跟着扑了一头一脸。还没睁开眼睛,就先不高兴了。
然而半仙自认近些时日在县城里的风评寥算不错,便也只蹙了眉伸了个懒腰,顺着店铺伙计的搀扶迷迷糊糊的下了轿来。
说起这个轿子,还是她“侄女”响尾当年跟她打架时坐的那顶。老白嘴上说着:摆排场不好啊,摆排场就显得欠揍。
收拾完“侄女”以后,还是闷声不响的收入了囊中。
她看底下的围观群众都很敬重她的样子,便拱着手说了一句:“多谢各位乡亲父老捧场。”
底下有个小孩儿就挺没板眼的接了一声:“娘,这是不是上次在书院门口打小孩儿的那个吗?居然还开起药铺来了?”
吓得小孩儿的娘刚忙捂住孩子的嘴。
“不许胡说,小心她活吃了你!”
啊,居然还有旧相识。
白娘娘慢条斯理的拧了两下脑袋,装做没听见。
白素贞很多东西都是抢来的,往近了说,有现在坐着的这顶骚包漏风排场轿,往大了说,有面前这处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抠来的“保安堂”。她惯习惯抢了,也惯习惯霸道了,因此当县里其他几名药铺掌柜跑过来说三道四的时候,依旧能打着呵欠往里头走。
白素贞不会看病抓药,寻常的草药也救不了县民体内的妖毒。那是每隔三天便要往云湖峰往返一个来回,采了顶峰上的灵犀草来救治的。
老白总说自己不是什么心有大善的人,做出来的事儿,却也对得住头顶青天了。
然而有些时候,事情办的再漂亮,也做不到人人满意,更遑论保安堂一连半月的免费赠药已经影响到几家商户的利益了。
呆在钱塘县资历最老的六和斋的掌柜的说:“白大仙好大的气魄,保安堂才开了没几日便在县里传了个有口皆碑。只可惜了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再如是折腾几天,只怕就要揭不开锅了。”
*斋的掌柜方耀祖在县里也是有些威望的,药铺祖上几代传下来,也有百来年的年头了。旁的药铺掌柜路上见到了,都要点头哈腰的给些面子,更何况,方家今次还是带着人来的。
那都是手上拎着家伙的仆役,摆明了是要先礼后兵,让白素贞给个说法。
然而白娘娘步子都没停一下,眼尾淡淡一扫方耀祖。
“吃这么胖还揭不开锅,你们家的锅是澡盆做的?”
那都算给了你老人家面子了。
方老爷子被她一句话噎得不轻,待要伸手拉她吧,这么大年纪了又失了体统。扶着心口狠瞪了两眼以后,干脆手掌一挥,示意仆从上前拦住白素贞的去路。连带保安堂几个准备施药的伙计也一并拦下了。
方耀祖说:“老朽叫你一声大仙那是给你这个后生几分薄面,你莫要蹬鼻子上脸。今日过来也无意同你扯皮,只让保安堂给个赠药的时限,再这么没日没夜的送下去,全城的药铺岂不都要喝西北风?!”
周遭的人群开始逐渐骚动了起来,混在人群中等待送药的老者暗叫一声:“这可坏了。”
衣着考究的老夫人也跟着一惊,一面翘脚静观,一面皱眉同老者道。
“什么坏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还敢动手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不成?”
临近她的众人在听见那句弱质女流之后,纷纷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便是老者,也没忍住眼中的惊诧,指着看似人多气盛的方耀祖说:“我说的是,他要坏了。”
至于是怎么坏的。
方耀祖的阵仗摆开以后,白素贞就在店铺门前坐下了,卷着鬓间的一缕长发道:“砸?我还没被人砸过场子,你不若试试?”
于是,两方开打,保安堂的几个伙计呼呼啦啦从二楼下来了一群,拎着六和斋的仆从衣领子就是一通胖揍。
药房门前一片狼藉,人声鼎沸。那是让你连还手的招架机会也没有。
白娘娘就翘着只二两腿作壁上观,她也不让人动那些老东西,只睁着一双半睡半醒的眼睨着一众闹事的掌柜,正准备说。
“我还想多留几日好名声,非要上赶着来触老娘的眉头?”
结果眼风忽而一转,瞥到了人群中一名衣着考究的妇人怔楞僵直的脸。
白素贞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妇人在看着她。
再死命揉两下,妇人已经走到她近前了。
妇人说:“素贞,你........”
老白在炎夏酷暑的天里打了个巨大的寒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素贞在裴府的那段时间,一直都装的挺贤良淑德。
步子,能走好的时候坚决不用拧的。说话,能慢声细语绝对不吐脏子字儿。
那装的也着实挺累的,好不容易回了自己地盘,自然是要怎么舒坦怎么来。她哪能想的到,裴文德的娘会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赶到钱塘县来呢。
裴常氏说:“你公公已经将上次的事上书给皇上了,现下还在等圣上的意思。”
这是第一句。
“钱塘县虽说是小了点,但是八方通路,你帮钱塘和仁和两县捉妖救下稚儿的事情也传的有口皆碑。只是,人自来难免毁誉参半。传到京里,难免又挂了层别的意思。”
这是第二句。
裴老夫人紧接着又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当朝为官者官头越大,嫉妒的人也越多。他这一封折子上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在算计呢。更有甚者,还传出了我儿被妖孽所惑,毁了清修的说法,他们都说你是千年的蛇精。”
裴老夫人这一趟来得不容易,在家里还跟裴宰相大吵了一架,因为裴宰相虽是上了折子,也还是见天摆弄着屋里那些收妖的东西。
他跟裴常氏说:“你见过几个长成那样的女子,会做耍把式的营生的?见过几个山野孩子,进了官员府邸还没有一丝怯场的?她的那个姓白的爹我虽着人查到了,到底也无法完全信她。”
裴氏说他是中邪了,当天就收拾了包裹来钱塘县找儿子儿媳来了。
说到这里,裴常氏猛地把茶碗子一撂,对白素贞说:“我倒是不信你是妖,只说你这性子,那也太不像个姑娘家了啊。哪有当街打老头骂脏话的?哪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我还听说你抢过小孩儿糖葫芦?你这腿是不是又不好了?坐相站相全都没有,#¥%……&*#”
白素贞从没有在那一刻,觉得自己那么眼瞎过。
为什么就没在撒泼之前看一眼人群呢,为什么就没感觉到话唠登场时强大的气场呢?
她以为,只要她端正的站着,就可以搪塞过这个头疼的下午。并没有想到,白府的其他东西,也没能让她省心。
小灰是第一个跳进来触霉头的。
她刚去外头给青爷买了老君眉。那东西放在钱塘县里是罕物,以至于她上上下下跑了好些家才弄来几两。她累的懒得走路了,进门了以后就化回了原形。
裴常氏眼见着一个凳子腿那么高的东西,抱着一包茶叶吧嗒吧嗒的蹦进来说:“就这点玩应差点没跑死人,您回头可该跟那位好好说说,别见天挑三拣四的。再这么折腾下去,谁还伺候的动他!”
说完以后爪子一擦额头,跟椅子上坐得端正的夫人对视了一眼。
“我靠.......是我累蒙了不成,这人好像是你婆婆啊。”
裴常氏没说话,但是整张脸都惊得惨白。灰毛松鼠本就圆咕隆咚的眼睛也瞪得足有铜铃那么大,发现这是个真人以后,吓得茶叶也不要了,丢下东西撒腿就跑。
裴常氏问白素贞:“你方才......看见那个东西了没有?”
会说话,的那个。
白素贞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说:“看见......什么了啊?没,看见啊。”
白福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他白天的时候精神总是萎靡,泥捏的身子太重了便喜欢脚尖离了地面飘着走。
这会子赶上他想洗洗头发,就把脑袋在院子里摘下来了,一面扔在水盆里涮了两下,一面又安回脖子上,飘飘忽忽的“走”了。
裴常氏便又问白素贞:“这次看到了吗?”
老白睁着挺大的眼珠子说:“没看见啊。”
偏生那当口又赶上饭点,大病初愈的柴火火兴奋的从外头跑进来说:“娘娘晚上咱们杀头猪吧,烤猪腿肉吃怎么样?保证能吃到一嘴的外焦里嫩,满口肉香。”
按说,柴火火这个话吧,没什么毛病。
模样生的尖嘴猴腮呢,也不算什么大事。
最关键的是,他那布裤底下的两根柴火腿,是真柴火堆起来的。天热起来他又爱卷裤管,所以...
裴常氏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柴火火的裤管说。
“白素贞,跟我进内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