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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韶九虽是初始因为有人给阿兄说亲的事有些低落,但一来这几日已经麻木了,而来就是性子豁达透亮,不屑做那深闺怨女的小娘子样,今日也只是从友人口中听到一些调侃有些不适,但他之前已经细细思量一番,打定了一番主意。此刻听到友人,再回想起此前西域一行,也来了谈性,顺着他们的话语挑了几件比较好玩的事情说与他们听。
阿书阿墨见状,对视,也松了一口气。拜将封侯本来是天大的喜事,不说还是一府两门,虞府的下人都知道主家这是要在长安城里更上一层楼的预兆,府上人人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这几日每日都有一些身份贵重的高官达吏携重礼上门拜访,这人多了也不好,是非多。不知是谁起的头,竟是有人提出要将家中好女或是好友家中适龄小娘子介绍给虞府正当年纪的虞渊,说起了媒来,这可捅了马蜂窝了!虽是被主子以家业未成,不谈儿女之事给婉拒了,但是还是有人上赶着要抱大腿。
阿郎每日都阴沉着脸,气势骇人不说,连自己小主子也心情低落,闭门不见客,一门心思练剑。难得今日有同窗好友上门,自己小主子总算不在窝在练武场里虐树了。
两人脑里的思绪万千,回过神来,就见外院的清璃姐姐一袭天青色襦裙,端着一盅补汤娉婷而来。三人见过礼,已经年当十七,出落得端庄大气的青璃听着屋内的笑谈声,也放下心来,将端盘递给两人,吩咐道:“阿郎吩咐的,等会记得提醒小郎君喝。”
这几日,虞家九郎夜里小腿开始无缘无故地抽疼起来,有时候还会猛然抽筋惊醒。孙大夫看过后,摇头示意众人特别是边上紧绷着一张脸的虞三郎不用紧张,说小郎君这是年龄到了,再加上最近练剑太过频繁,要开始发育,长身高了,这小腿骨抽痛也是骨头正在生长的缘故,也就是虞九所说的“生长痛”,叫人无须担心,多喝一些滋补汤水便可。
于是我们的大家长虞渊便每日命府上的厨子精心熬制各种骨头汤,像喂小猪一般投喂自家阿弟,然而骨头汤的滋味喝久了,真是要卿老命,今天早膳,被荼毒了几天的虞小九便软磨硬泡不愿喝汤,虽是被大家长不动如山的冷酷眼神镇压了,但还是垂死挣扎。
阿书阿墨听到这话也笑了,他们外人口中清越高绝的仙人虞家九郎虽然才情绝佳不假,对外也是高冷孤绝模样,但是只有他们这些亲近伺候的人才知道,有时候在面对阿郎(虞三)时,自家郎君总会有一些孩子气。
“真的有将鼠冠戴于头上的国王哈哈哈哈,真是有趣至极……”
“九郎所说的狮驼商队我倒是有所耳闻,近日他们在京城售卖一些货物,引得一些大人们争相竞价。倒是没有见到你说的穿白袍的有趣少年……”
大漠诸国的异域风土人情让两个从未去过大漠的人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后来听到虞韶九提起虞渊积石军城前大退吐蕃一战时,连一向温和内敛的司空曙眼睛也发起光来,兴致勃勃。大唐尚武,百姓们尤其崇拜这种能以一敌百的大将军。
三人说完西域旅途中的趣事,吃着点心,李约突发感慨:“没想到去年一别,今日再见,九郎便已封侯了,以后我们几人中可就属九郎身份最为尊贵了,我和文初(司空曙之字)以后可得好好巴结巴结我们的开国侯了,苟富贵,勿相忘啊,是吧,文初。”
虞韶九闻言,知他这是在说笑,也只是轻扬下巴,淡定地:“既如此,文初不用,要看你表现了。”李约闻言,看着一脸矜骄贵气的九郎,再看笑盈盈看着他的好友文初,顿时无语凝噎。想当年,他也是一个出生贵族,雅好玄机,不好俗谈,风度翩翩的年少才俊,如今都成了这二人的欺压对象了,真真是让人感慨,世事无常,损友慎交啊。
“你们二人怎么会来到长安?”虞韶九不解问道。“今年年初,我祖父命我回长安王府,文初是要到吏部去参加吏试,谋个一官半职,我们便一同上路了。昨日才刚刚到,听到你们得胜归来,立马便来到府上了。”
“劳文初和在博担忧了,作为赔礼,我从西域为二位带了礼物,阿墨。”
“是。”不多时,阿墨和阿书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两套看上去有些臃肿的衣服。
“这是什么?”“这是白叠做成的棉衣,冬日里穿着,甚是保暖,你们可以试试。”这是两套根据李约和司空曙二人身量定制的棉衣,里头塞满了暖和的棉花和一些动物的绒毛,虽然面上看上去有些肥大,但是摸上去手指却是会蓦地凹陷下去,绵软异常,手感很好。
衣服都是灰蓝色的,两个少年穿上去都稳重了些许,但是令两人惊讶的是,穿上去后,便像是隔绝了寒冷,像抱着火炉,整个身子都温暖舒服起来,本来是试试新衣的二人,现在根本都不舍得脱下来。要知道,如今真是冬寒料峭时,西京长安的冬天又格外地干冷。
“果然,九郎出手的东西,绝对非凡物啊。”“这样式、材质倒是从未见过,是从西域得来的吗?”虞韶九摇了摇头,“是我用上从西域得来的白叠,命人制成的样式。”
“在博拜服。”三人试过衣后,李约便笑道:“再过月余,便是三月三上巳节,寿王拟在府中设下曲水宴,广邀天下才子,洛阳府学的一些好友同窗们也被邀请了。寿王与你不甚熟悉,但素来倾慕你的美名,这几日竟书信与我,要我邀你赴宴,如何,你可要去,据说好多皇子公主参加呢!”
当然,身为皇室宗族之人,他自然是见过这些皇子公主们的,甚至有一些交情还不错,比如这设宴之人寿王便是他幼时还待在长安未曾赴洛阳府学时的玩伴。说起这个也只是为了吸引素来不爱参与宴会的友人,与他一同前去。
“我与寿王无甚交情,去做什么?”
“广邀天下才子,若是你这两京才子之首不去,那这宴会不是徒有虚名?”此前虞韶九在洛阳府学时便是以诗书文略为第一人,后参加科举后虽是未能夺首,但是世人皆有目共睹,是以才学美名传于天下。加之其除去文采斐然外,他多关心民生之所艰,每每书文皆与农事、民利有关,且屡有利民之物,在老百姓中的名气十分响亮,提起才子便是隐隐以他为首,若不是年纪尚幼,恐已成为一方名士。所以李约这一说也是不无道理的。
“……”感情自己都成为大人物了。
“九郎封侯,便是踏入了朝堂,朝堂倾轧,党羽众多,多结交些人,总是没错的。”两位好友皆是心胸广阔之人,一人是不爱官场爱玄学,一人是立志为民,加上幼年相识,因虞九郎年纪最小,多有照顾,如今自然也不会因为虞韶九身份的变化,而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对于这个年少封侯却风光霁月,不染俗尘的友人,多有担忧。
两人的这番心意,虞韶九自然晓得,心下感念,遂也答应了当日同他们一同赴宴。三人中途又转到凉亭续谈,离去已是傍晚时分。
昏阳如火,庭院寂静,小径尽头,凉亭风起,虞九怀中抚琴,等着人来找他。
果然不久,一袭玄衣的虞渊匆匆而来。虞韶九继续抚琴,虞渊看着亭里榻上的人因为贪凉而光着的脚丫,在他面前蹲下身来,握着玉足,将鞋袜细细与他穿上。
“又淘气了。”话语里是低低的无奈和宠爱,衣袍一翻,潇洒而坐,随后便靠坐在几案旁,欣赏起琴声来。
“叔伯他们走了?”虞韶九一曲毕,放下琴,问道。“嗯。”语气很无谓。东都虞氏有三房,大房是虞樊他们这一支,底下便是虞渊的两个叔叔。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当年分家产,兄弟三人便屡有龃龉,最终虞樊只分得了一处破败的小商铺和书肆,其他二人皆为南市兴隆的布帛行。
虽是如此,但因着虞樊白手起家壮大商行,在虞韶九小时,三家还是有些来往的,真正让大房的人寒了心的却是,在虞樊和七娘下落不明时,二位叔叔竟仗着大兄二子年幼,尚无能力,借口接管商行,伙同他人意欲瓜分虞氏。虽是后来被虞渊狠辣的手段逼退,但是三家人的关系自此降为冰点,临走前,还朝尚且十六的大兄幼子放话,假惺惺道虞三不知好歹,便要看看他一个乳臭未干如何将兄长的家业败落。
没想到,如今虞府大房出了一侯一将,这些人又没脸没皮的巴上来,这次是要给虞三,当年的“乳臭小儿”,介绍自家的侄女们。虽是心底情义已尽,但到底血亲,孝字一道压在头上,大房又正值大好之时,许多人眼睛盯着,却是不能与他们闹开的,让旁人以为大房起势后便与亲友决裂关系,不愿与穷亲戚来往的。
“小腿今日可有钝痛?”虞渊起身将人抱到怀中,捏着怀中人的小腿问道。
“唔…没有。”大掌揉捏的力度刚好,让虞韶九舒服地蜷缩起来,往后靠着后背的胸膛。
“冉冉可是担心了……”“担心…阿兄以为,我该担心吗?”
“呵呵”男子的低笑显示出他的心情因为怀中人的应答而愉悦,“自然无需担心,阿兄会处理好的。”说着低下头,衔住虞九的下唇轻咬,虞九便允他,温顺地檀口轻启,放他的舌头进来,与他交缠。
夜色愈浓,凉亭里人影重合,这是一个缠绵缱绻的吻,多少深情爱语,矢志不渝都在其中,十几年的相伴,很多话,无需多说,便默契在心。良久,一吻毕。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你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边便可。”“呵,阿兄莫不是在小瞧我?”虞九郎表示不服,挑衅道。
“自是不敢,阿兄怎敢小瞧我们的大才子,你那些同窗好友可会对我怒目相向的。”
“将琴拿来,阿兄为你奏一曲。”
虞九起身,挪到一旁。虞三接过古琴,轻拨琴弦,指下便流淌出如水的旋律,夜色温凉,如怨如慕,时而低鸣,时而高亢,似有凤来仪,高昂九层堆土之上,只为求得雏凰一人共盘旋。
一旁的虞九听到身旁人弹奏的曲子,一时有些愣住,少顷,少年缓缓站起,于凉亭中,随着琴声,翩然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衣袖翻飞,舞在九天。似月下仙人,起舞弄清影,缭乱人间,恍然间,皓月当空下,云层中似乎也出现了高云化成的一凤一凰,交缠起舞,天阑风起。
虞渊手下不停,目光却紧紧追随,秉着呼吸,只怕曲终,只怕出声,那舞着的仙人,便要化羽,登仙而去,再也找不回。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曲《凤求凰》,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不能得偿所愿,便是绝然。
曲终,虞渊将琴放下,突然起身,紧紧抱住衣袖还在飞舞的人。
“只要你,也只有你。”
月下的小九郎笑得肆意飞扬,眉宇间全是傲然,“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