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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静思暗道不妙,但人已经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见面。
所幸的是,眼睛开始好转,否则真不知道要如何交代。
郭氏心思缜密,对严静思这个女儿又是十二分的上心,这不,一打照面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这是怎么回事?”郭氏沉着脸,侯府太夫人的威严顿时释放出来,侍立在一旁的挽月和莺时垂着头,噤若寒蝉。
严静思见状连忙为无辜遭受池鱼之殃的丫头们解围,“娘,您别动气,先听我说......”
一刻钟后。
郭氏的脸色稍稍好转,但也只是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之前见面,怎的从没听你提过头疼的毛病?连我你也要瞒着?!”
严静思苦哈哈赔笑,“我这不是怕您跟着干着急嘛,那时也不是很严重,我寻思着或许过些时日便好了。”
郭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得亏是遇上了洛神医,否则,这病根若是落下了,年头越久,越是折磨人!日后有什么不适,旁人不好说,也要让我知道,我是你娘,为你担心是应该的。”
“好,我记住了。”严静思察觉到自进门后始终没有言语的小侯爷弟弟,及时表态道:“我保证,以后再碰上什么为难的事,一定据实告知娘和阿南你,这次就原谅我,如何?”
严牧南看着家姐不如往昔灵动璀璨的双眼,小小的胸口堵了堵,沉吟片刻后方才勉强地嗯了一声。
都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母亲和姐姐才会如此辛苦......
严小侯爷默默开启自我反省模式。
“洛神医可说过,你的眼睛何时能大好?”郭氏坐到严静思身侧,握着她的手近处细细打量她的眉眼,眼角眉梢尽是疼惜和不舍。
严静思现下只能感受到些许微弱的光线,然而,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郭氏,却并不妨碍她透过语气在脑海中描绘郭氏的神情。
“师父他老人家说了,这是好征兆,再行几次针,不仅眼睛能大好,头疾的毛病也能痊愈。”
“老天保佑!”郭氏长舒一口气,“这次一定要好好谢谢洛神医。”
“师父他老人家对旁的都不在意,唯痴迷医术,早先和您商量开设医馆,一部分也是因为他老人家。我和师父之前说好了,稍后的冬至节,他随我一同回京,您就安排他老人家住在医馆便是,一来住得自在,二来又进出药房方便。”
听到洛神医要一同进京,郭氏很是高兴,忙不迭应下,“我回去就让人将医馆后院再好好拾掇拾掇,装上地炉和暖气!洛神医孤身一人,你是他唯一的弟子,我寻思着,你同他说说,日后年节就进京与咱们一起过吧,不然冷清得很。”
严静思也有此意,“现下医馆建成,我想师父应该会多到京城走动。我身在宫中,不能尽孝于前,日后还得靠阿南代劳了!”
严静思冲着严牧南的方向招了招手,待人走到近前后探出手,立刻被一双微凉的小手握住,稚嫩的嗓音偏偏带着老成的语气在耳边响起:“姐姐放心,我定会加倍敬重洛神医!”
严静思捏了捏他尚且软糯的手指头,弯起眉眼,“好,那姐姐就放心了。”
屋内暖和,郭氏母子俩一路赶来,身体里的寒气渐渐散去,不由得觉着有些热,严静思让挽月和莺时带着两人去换了身衣裳。
郭氏先一步回来,严静思让挽月先行退下,道:“娘,您并不是一时兴起才过来的吧?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郭氏坐到严静思身侧,从衣襟内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正色道:“这封信是三日前的夜里,有人送到府里来的,再三嘱咐一定要亲手送到你手里。来人不肯泄露身份,我也无从决断,只得跑这一趟。”
郭氏叹了口气,“也亏得跑了这一趟。”
当着严静思的面,郭氏将信封拆开,看清里面的东西,不由得咦了一声,意外道:“这信封里,怎的只有一张白纸?”
郭氏反复仔细查看,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不可能啊,这信我一直贴身放着,也从来没打开过......”
“娘,您先别着急,我想,这信应该没问题,只是咱们不会看。”严静思相信郭氏的谨慎,对方踏夜送信,要么是为了试探什么,要么就是这信有门道。
“且请师父他老人家过来看看再说。”
外间候着的挽月得令前去请洛神医,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洛神医赶了过来。
“师父,这信上可是有讲究?”严静思问道。
洛神医放下空白如也的信纸,让挽月备来纸笔,刷刷刷写了副方子,“按照上面的用量配好后,大水猛火煎煮半个时辰,放到外面晾凉后盛到铜盆里端过来。”
挽月应下,片刻不敢耽搁地出去照办。
“没耽误您制药吧?”严静思问道。每日行针之外的时间,洛神医大多在偏苑的药庐炮制药材。
“有人看着,不妨事。”洛神医看了看一旁的郭氏和严牧南,主动开口道:“上次进京行程仓促,也没来得及到侯府拜访,今日难得一见,不如让老夫为你们探个平安脉如何?”
郭氏没想到洛神医竟会主动开口,忙不迭道谢。
“有劳先生!”严牧南走近郭氏身侧,拱手郑重行礼,说道。
洛神医拂须朗笑,“小侯爷不必如此多礼。”
严牧南绷着小脸正色回道:“先生是家姐的恩师,自然也是牧南的长辈,当受此礼。”
严静思忍俊不禁,“师父,您就别和他见外了。”
洛神医也不矫情,坦然受了严牧南的礼,开始给这娘俩诊脉。
严静思身体微微前倾,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虚搭在桌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桌沿。因为眼睛看不清楚,于静默中对呼吸的感知越发敏锐。
即便是得知自己可能会失明、失聪的那一刻,严静思也觉得不比现在难熬。
这就好比考试,陪考的永远比坐在考场里考试的更紧张。
“师父,我娘和阿南的身体如何?”察觉到洛神医收手长舒气息,严静思亟不可待地问道。
洛神医端起挽月送上来的茶,悠悠呷了一口,方才笑着回道:“放心,哪个都比你的身体强。”
一句话,一颗定心丸。
严静思身体靠回椅背,眼角眉梢染上释然的笑意。
虽无大碍,但还是有些问题需要注意,比如严牧南的身体底子有些虚弱,需要长时间食补温养,而郭氏因为经年郁结于心,导致失眠乏力、心绪不宁等症状,也是需要长时间药食调理的。
幸而,这些症状都是洛神医较为擅长的,当即开了方子,又仔细叮嘱了日常饮食作息需要注意的地方,方才饮罢一盏茶,先行离去。
严静思知道,他是想回避那封“有讲究”的信,故而未多加挽留。
挽月亲自将已经晾凉的药水端了进来,郭氏见状,拉着严牧南起身,眼含怜惜不舍地看着严静思,道:“我知你身不由己,有些事不得不牵扯其中,但若是碰上难事,家里能帮得上的,你切不可自己独撑,也让我这个做娘亲的觉得自己还有些用......”
察觉到郭氏话音里隐隐的轻颤,严静思眼底的酸楚氤氲而上,暗自咬紧下唇压抑了下去,笑着回道:“娘,您放心,女儿再也不会委屈自己了。以后啊,要麻烦您的时候还多着呢,您不嫌我烦,我就要偷着乐了!”
郭氏知她故意打趣自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带着严牧南到偏院去歇息。
暖阁内恢复静寂,左云康保应声出现,遵照严静思的意思,将那张空白的信纸放进了铜盆中。
数息之间,被无色药汁浸泡的空白纸上渐渐浮现出几行娟秀的簪花小楷。
十八。
永州府。
乾武二十七年。
乾武四十一年。
景安四年。
五十三。
康保一一将纸上的几行字读给皇后娘娘听。
一个地名,两个数字,三个年份。
看似跳脱,让人摸不到头脑,但看在左云和康保眼里,却是转念间就如网一般连在了一起。
“娘娘,写这封信的人,应该是在提醒您,郑太妃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贵之间,关系非同一般。”左云说道:“十八,是康王在皇子中的排行;永州府,正是郑太妃和冯贵的故乡;乾武二十七年,冯贵入宫;乾武四十一年,郑太妃入宫;景安四年,也就是今年,冯贵正好年满五十三。”
“看来,是有人先咱们一步,知晓这两人的关系。”严静思单手手肘抵在椅子扶手上,手指轻轻按压太阳穴,反复推测这封信可能出自何人之手。
是成王从中布局,意在将郑太妃一党推至幕前,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亦或是......周太妃所为?!
严静思精神一振,问左云道:“成王那边,之前不是送来消息,说是有个意外的暗线可以利用?”
左云:“是。而且还是徐贵妃近前的大宫女,名唤迎夏。”
“好,你即刻和负责这条线的龙鳞卫联系,让他核实一下,郑太妃和冯贵的底细,徐贵妃与成王到底知道多少。”严静思顿了顿,补充道:“该怎么问,能把握好吧?”
左云抽了抽嘴角,据实回道:“娘娘放心,龙鳞卫日常训练,除了身*夫,还有刑讯侦查等。”
严静思歉意一笑,“是本宫眼界狭隘了,此事从急,切不可耽搁。”
“诺。”左云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娘娘,永州府那边刚传回消息,冯公公的事有了些进展。”康保蹲在一旁,就着挽月端过来的干净铜盆将书信就着煤油烧了个干净,“冯公公在入宫前,是永州陈家的长工,因为与主家小姐私通,被主家私自宫刑后赶出了府,后机缘巧合,方才入了宫。”
严静思心念一动,“与冯贵私通的那位主家小姐,该不会是郑太妃的母亲吧?”
康保轻咳了一声,“娘娘睿智。”
严静思:“......”
好一出无巧不成书!
“但是,在永州府暗查的人发现,郑太妃的户牒,疑似曾被改动过。”
严静思挑了挑眉,颇为意外,“改动?”
康保实事求是,“是从一个老主簿的口中打探到的,但并非经他手办的,具体如何,还需要进一步探查。”
“好,这条线务必紧追下去。”严静思有预感,或许,这将是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你们有任何进展,切记,及时通报宫中。另外,在外行走办事,手头不能太紧,能用银子解决的就无须走弯路,你拿着我的对牌,有需要银子的地方,尽管从账上支取。”
“诺。”康保忙应下,无声地用力眨了眨眼睛,须臾,出言规劝道:“您的眼睛刚见气色,还是多休息为上,庄内事务有福生公公及几位官校盯着,外间要查探的事有奴才和左千户等人,您且放宽心便是。”
严静思笑,“你们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这些日子因为我的病没少让你们跟着忧心,现下痊愈在即,母亲和阿南刚好也在,你就先着手准备着,过几日待我眼睛再好些,也差不多是小雪了,咱们在庄内摆场流水席,大家伙儿都跟着乐呵乐呵!”
康保眉间涌上喜色,“前几日还听东庄的钱官校炫耀,说是今年的暖棚按着您的法子修整后,青叶小菜长得特别好。”
严静思自然是知晓的,因为她的饭桌上,鲜嫩的青菜就没断过。
“左右东庄今年新建了十几个暖棚,青菜多得很,咱们的流水席,就涮暖锅,你和钱官校打好招呼,除了青菜,再多准备些羊肉,忙了一年,权当是我提前犒劳大家了。”严静思手一挥,豪爽之气大杀四方。
这流水宴,至少要席开百桌,想想比肉还精贵的青菜,还有管到饱的羊肉,保公公脸上的喜色顿时崩裂,苦哈哈皱着一张脸,感觉心都在淌血。
摊上个太大方的主子,烦恼也是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