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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氏恰已收拾妥当,见到她来,向她略一打量,满意点头,说道,“今日这身儿装扮倒还鲜亮,前几日怎么就不肯用心?”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前几日不出府门,又穿给谁瞧?十一不过是躲懒罢了!”
侯氏横她一眼,说道,“你自个儿躲懒,却被那几个……”说着向外指了指,低声道,“平白被她们取笑,你自个儿又有什么脸?”
莫寒月微微撇唇,轻声道,“她们自笑她们的,十一又不与她们来往,要她们高瞧做什么?”说着话,替她将披风带子系好,扶着她的手向外来。
侯氏一生最在意的是在旁人眼里的显贵尊荣,听她这话倒是一怔,半天回不过味儿来。
莫寒月也不与她多说,只是问道,“要不要去辞过老夫人?”
侯氏刚刚迈出院门,闻言停步,皱眉道,“我怎么就忘了!”叹一口气,转路向老夫人的院子去。
老夫人刚刚用过汤品,听到丫鬟禀报唤入,向二人身上略一打量,说道,“哟,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连十一丫头也打扮成这副样子?”
莫寒月跟着侯氏给她行过礼,含笑道,“回老夫人,今儿初五,静安王府宴客,十一给老夫人问过安就去,也免得再回去换衣裳!”
“静安王府啊!”老夫人的神色顿时冷下几分,冷哼道,“怎么,就你们娘儿俩?”
侯氏俯首回道,“回母亲,几个丫头同去,都在前院里候着!”
老夫人吃惊的张大眸子,问道,“你是说,你们府上的几个庶女也同去?这……这不是招人笑话?”
侯氏微微一笑,说道,“母亲说哪里的话?自从前年皇上宫宴召庶小姐们进宫,这一年来,庶小姐们也各府走动,早已如常,如今各府下帖子,自然也有庶小姐、庶公子在!”
老夫人喃喃道,“这……这是几时的事,竟不曾听说!”
皇帝一次宫宴,改变了盛京城原来太过拘谨的风气,对近处州府也不无影响,再远一些,却仍如过去一样,将庶女拘锁在后宅中。
侯氏也理于向她解释,只是坐着饮过盏茶,就带着莫寒月告辞。
老夫人见状,忙问道,“既然是庶小姐们也有跟着前去,你大哥府上的几位小姐呢?”
侯氏勾唇浅笑,说道,“回母亲,只要大哥收到帖子,自然是小姐们也能同去!”
只不过收到收不到帖子,又当别论。
老夫人点头,向她多看几眼,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出什么,挥手道,“时辰不早,你们去罢,那样的高门大宅,不要失礼才好!”
侯氏应命,再向她行过一礼,这才带着莫寒月出门,向前院里来。
前院里,四五六七*十小姐早已到齐,见到她二人前来,齐齐行礼,说道,“女儿见过母亲,十一妹妹早!”
侯氏只是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到齐,就走罢!”当先向府门去。
莫寒月却微微含笑,浅浅还礼,说道,“有劳各位姐姐久等!”
七人又忙还礼,说道,“十一妹妹客气!”哪敢越到她的前头,直等她出府,才随后跟去。
经过几次变故,对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娃早已没有原来的不屑和轻蔑,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些畏惧。
府门外,卫敬飞带着卫敬行、卫敬博二人已在等候,见众人出来,忙上前见礼,亲自服侍侯氏上车。
四辆马车滚滚的驰上街道,丹枫掀起车帘向外一望,轻声道,“小姐,想不到三公子和五公子也同去。”
莫寒月低应一声,说道,“相爷唤三公子、四公子回府,本就是要他们多与各大世家的公子结交,如今有这机会,岂能不去?”
丹枫点头,将帘子放下,轻声叹道,“这年节下的大宴,无趣的很,还不如寻常小姐们自个儿小聚!”
莫寒月低笑一声,说道,“于我们是,他们可未必!”
对于她莫寒月来说,有罗雨槐等人为友自然足矣,而对于卫敬飞、卫敬行等人,出今最急切的,就是挤入各大名门世家公子的圈子,占有一席之地。
丹枫微微撇唇,说道,“各大世家的公子,都是自幼一同长大,同习弓马,又岂是旁人想挤就挤得进去的?”
莫寒月挑唇微笑,说道,“你出身世家,自然明白,他们却未必能领会。”微微摇头,不再多说,唇角却淡出一抹冷笑。
如果,卫家兄弟都是安于本分之人,她莫寒月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静安王府门前下车,早有管家快步迎上,先向侯氏一礼,笑道,“相爷夫人辛苦,我们王妃已问过多次!”跟着又向莫寒月含笑一礼。
侯氏听到静安王王妃问起,心中不无得意,点头道,“有劳王妃过问,原是我们有事耽搁!”跟着管家进府。
暗想,如今自己的女儿不但贵为皇后,又怀有龙胎,终于连静安王府也开始巴结。
莫寒月却抿唇浅笑,见有一个小厮跟来,落后几步悄声问道,“傅姐姐、罗姐姐她们可曾到府?”
小厮知道她和自家小姐交情菲浅,忙打个千儿,笑回道,“傅大小姐、扶大小姐一早就来了,罗四小姐、罗五小姐和另外几位还不曾到。”
“扶姐姐到了!”莫寒月大为欢喜,施礼谢过。
见到相府的人来,几位公子自有前院的小厮迎进厅去,小姐们跟在侯氏身后向后园去。
这里进府,那边早已有小厮报了进去,众人刚刚进入垂花门,就见小静安王王妃贲氏在前,傅飞雪、扶奕二人在后迎出园子。
侯氏见迎出来的不是静安王王妃,却是小静安王王妃贲氏,心里就有些不悦,脸上却堆出一脸的笑意,向贲氏行礼,笑道,“有劳王妃相迎!”
贲氏也忙施下礼去,说道,“相爷夫人客气!”又与莫寒月见过礼,转身伴着她向园子里去,说道,“今日几位亲王的王妃早到,母亲在戏台那里相陪,命我来迎相爷夫人!”
原来是几位亲王的王妃也到了!
侯氏微惊,心头倒也释然。
莫寒月见到扶奕,心中说不出的欢喜,一把将她手掌握住,说道,“十一回京之后,府中多事,竟然无瑕去瞧姐姐,姐姐一向可好?”细细向她打量,但见半年不见,扶奕的气色倒好了许多,微微放心。
扶奕微笑道,“本当姐姐去瞧妹妹,只是听到府上多事,也就没有去搅扰,妹妹这一说,倒当真是许久不见呢!”
傅飞雪见她拉着扶奕说个不休,不禁笑道,“怎么十一妹妹见到扶妹妹,竟当我空气,那我散去可好?”
莫寒月忙将她拉住,笑道,“只因与扶姐姐半年不见,才多说几句,几时傅姐姐也变成了醋坛子?”一边说话,一边与二人慢慢并肩而行。
傅飞雪抬头见侯氏等人已远远走在前头,将莫寒月衣袖一扯,轻声问道,“怎么我听说,刚刚回京,你们府上就生出那样的大事?”指的自然是连出两条人命的事。
莫寒月冷笑一声,微微摇头,说道,“不过是后宅里的争斗罢了!”
傅飞雪皱眉,说道,“这些子人,怎么就一日不肯消停?”
莫寒月摇头,不愿多谈,问道,“这几个月,我府中多事,也不曾见过几位姐姐,不知姐姐可曾进宫?谢姐姐可好?”
傅飞雪神色一黯,说道,“关在那种地方,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前日听到宫里的信儿,说除夕夜,皇上临幸了拥月公主!”
“拥月公主!”莫寒月低念,想起那个明朗如朝露的少女,也是心中微黯,轻叹一声,说道,“回京这些日子,想来她已有所准备!”
傅飞雪轻轻点头,说道,“谢姐姐宫里有她做伴,倒较从前好一些!”从皇帝册封到一路回宫,谢沁与拥月公主早已成为闺中好友。
扶奕在旁默听片刻,突然插嘴问道,“就是那个本来欢喜景郡王,后来被却皇上收入后宫的草原公主?”
莫寒月点头,说道,“就是她!”这件事,纵然不去打听,她也知道,御驾回到盛京之后,消息必会在各府各宅各大世家的内宅后院中传开,扶奕会知道,并不稀奇。
扶奕点头,默然片刻,轻声问道,“那景郡王呢,可欢喜她?”
傅飞雪点头,说道,“是不是欢喜,我们又哪里知道,只是景郡王待她,显然与旁人不同。”
“不同?”扶奕侧头,问道,“如何不同?”
傅飞雪思忖片刻,苦笑道,“我也说不出,横竖与旁人不同。”
莫寒月微微摇头,含笑道,“拥月公主的歌声欢快轻灵,许是景郡王颇受感染,连箫声也跟着变的轻快。”
“对对!”傅飞雪连忙点头,说道,“墨三公子开府那日,我们听到他的箫声,美则美矣,似乎压着无穷的心思,而自从到草原上,他的箫声里就多出些轻快!”
莫寒月含笑点头,叹道,“那样的地方,那样的人儿,那样的歌舞,任是谁,又如何还沉重得起来?”想想草原上那三个月的纵情恣意,不禁悠然向往。
扶奕听二人说的是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人,甚至,是没有听过的歌声,不由沉默,直等二人话落,才轻声叹道,“不想傅姐姐和十一妹妹,都是景郡王的知音呢!”
傅飞雪愕然,跟着“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说道,“岂止是我们,叶妹妹、罗妹妹她们也这样说呢!”
莫寒月闻言,不禁微微扬眉。
是吗?景郡王箫声里的轻快,竟然是大伙儿都听得出来的,那么,是不是那样的人,就该无拘无锁,在那自由的天地里驰骋?
可惜,可惜拥月公主被皇帝诏入后宫,而他,终究也只能跟着回朝。
三人沿湖而行,看看快到戏台,就听身后有小厮奔来,扬声道,“罗大夫人到!罗二夫人到!罗四小姐到!罗五小姐到!”
三人互视一眼,都不禁笑起,傅飞雪道,“早知她们这会儿来,我们留在原处等候才好!”三人一同转身,又沿来路迎去。
罗雨蔷、罗雨槐见到三人,又是一番欢喜,叙过礼,罗雨槐一把抓住莫寒月,问道,“十一妹妹,怎么听说你府里生出那样的大事,可与你有关?”向她上下打量,问道,“你可曾受伤?”
莫寒月不禁笑起,摇头道,“姐姐不必担心,我若受伤,你又岂会不知道消息?”至少丹枫、丹霞二人必会给她送信儿。
罗雨槐才这放下心来,点头道,“当时听到,吓我一跳,几乎赶过府去瞧你,还是四姐姐将我拦住。”
罗雨蔷含笑道,“那等事,自然是相府的隐秘,你若闯去,又让卫相爷如何下台?倒不如假做不知道才好!”
莫寒月轻轻点头,说道,“罗四姐姐说的是!”等众人见过礼,相携向园子里去。
刚刚没走出多远,就听垂花门那边又有小厮禀道,“孙夫人到!叶夫人到!孙大小姐到!叶大小姐到!”
几人同时站住,傅飞雪笑道,“啊哟,你们似是约好时辰来的,偏我和扶妹妹,迎过一个又一个!”说说笑笑,又折身回来。
叶弄笛、孙灵儿踏进垂花门,一眼看到五人齐集,孙灵儿已撑不住笑起来,拍手道,“方才我们还说,不知几位姐姐可曾到齐,叶姐姐非说两位罗姐姐必然还不曾来,这下可输了!”
罗雨蔷笑道,“我们也是刚到,怎么竟没有瞧见马车?”
孙灵儿撇唇,说道,“那许多马车,道儿都没有,哪里顾得上去瞧!”
叶夫人、孙夫人见小姐妹几人笑闹一团,不由互视一笑,摇头道,“这几个丫头,平日瞧着还算端稳,怎么一见到几个姐妹,就成了疯丫头。”
孙灵儿噘起小嘴儿,说道,“娘,若是和自个儿姐妹也要端着,岂不是无趣的很?”
孙夫人最是溺爱这个女儿,见她撒娇,满脸无奈,忙道,“对对!就你说的对,瞧瞧十一小姐,分明较你小着一岁,又几时你这么疯?”
孙灵儿叫道,“她还不疯?在草原上,若不是她疯,又怎么会与拥月公主赛马,又怎么会跑丢惹大伙儿担心?”
叶夫人见孙夫人无奈摇头,不禁笑道,“我们还是先里头去,有我们在,她们反而受拘束!”丢下小姐妹几人,跟着丫鬟入园。
罗雨槐抿唇,向孙灵儿笑指,说道,“疯丫头,草原上没有疯够,如今回来还这个样子!”
孙灵儿嗔道,“难不成姐姐是疯够的?那样的地方,怕是住一世也不够呢!”
叶弄笛轻笑一声,说道,“若是十一妹妹所遇的凶险出在你身上,看你还敢说嘴!”
孙灵儿伸伸舌头,说道,“我又不会逞强赛什么马,也不到远处去,断断不会遇到!”
扶奕听不懂,问道,“怎么,十一妹妹发生何事?”
孙灵儿见她不知,忙将她扯到一旁,手讲比划,说起莫寒月遇险一事。
年长的几个含笑摇头,转话说起别后的事,慢慢向园子里来。
戏台对面的暖阁儿里,贲氏闻报接出,见几位夫人已经进了园子,忙向几人行礼,说道,“有失远礼,几位夫人莫怪!”
叶夫人连忙还礼,说道,“谁不知道今儿人多,王妃何必客气,我们又不是生客!”各自见过礼,向暖阁去,见四位亲王的王妃之外,已有十几位夫人在座,又是一顿见礼,这才分宾主坐下。
年节下各府的饮宴,大多是先一边听歌舞一边闲话,吃些茶果,等到午宴时,戏台上也大戏开锣,要直闹两三个时辰才算罢休。
而年轻些的小姐们哪里耐得住在这里久坐,不过听一回歌舞,就已三三两两散去,在园子里各处游玩。
只是如今刚刚过年,园子里草木未发,并没有什么景致,倒是静安王府那泛着悠悠水波的湖面上,浮出大大小小的彩莲来,瞧着赏心悦目。
孙灵儿扶着栏杆张望片刻,渐渐失去兴致,叹一口气,说道,“若是谢姐姐还在府,我们到她院子里去,宽去大衣裳,躺着说话儿,岂不是更惬意一些,如今却无聊的紧!”
罗雨槐抿唇,说道,“我们去找谢大哥借处院子呆着,也无不可!”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厮向这里奔来,说道,“几位小姐,我们大公子命我来问,说今日前院里客人太多,宴席摆不开,公子们另移一处,小姐们可要去同乐?”
孙灵儿大喜,也不等旁人说话,忙连连鼓掌,说道,“自然要去!”
小厮含笑,说道,“大公子说,虽说还不到开宴的时辰,可是小姐们在园子里呆着想也无趣,不如此刻就往前头去!”
傅飞雪问道,“公子们移往何处?”
小厮吐一吐舌头,在自己嘴上轻拍一掌,笑道,“打你这糊涂小子,竟然忘记!”又忙道,“就移席在东跨院儿大公子的外书房里!”
小静安王封王之后,虽说与静安王府合两府为一府,但终究多出许多事务,书房就与旁的公子分开。
这前书房名为书房,实则是他日常处置事务与会客之所。
这个地方,姐妹几人倒是大多去过。
傅飞雪点头,说道,“你去回小静安王,我们禀过母亲就去!”
小厮应一声,笑道,“小人还要去问过旁的小姐,大公子说,诸位小姐必然是要去的,倒不用回禀!”
叶弄笛见他应答伶俐,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倒是被小静安王说中!”
看着小厮行礼辞去,扶奕却微微皱眉,说道,“没有长者在侧,我们自个儿饮宴,怕不合礼数。”
罗雨蔷抿唇浅笑,说道,“扶妹妹,此时不同往日,我们只管去就是!”拉着她的手,向暖阁里去。
果然,各大府门的夫人们听说与公子同宴,都只是微笑,叮嘱一番,几位品阶较低的夫人微微一愕,见此情形,也不好多问,自然点头应允。
扶奕诧异,伴着众姐妹一路向谢霖的书房而来,一边问道,“我们与公子们同宴,就不怕被人诟病?”
叶弄笛轻笑,携着她的手同行,说道,“妹妹不曾去草原,若是看到那里的草原儿女们如何一道儿歌舞,才知道我们这本就不算什么。”
草原一行,带回的已不止是拥月公主,随之而来的,还有草原上开放的民风,虽然不能同日而语,但对大梁拘谨的风气,已是一个冲击。
而随驾同行的,又都是盛京城中各大名门世家,高府大宅的公子、小姐,倾慕草原那自由的风气之余,也纷纷效仿,将那风气带回盛京,一时间,引出开放的风潮。
扶奕闻言,顿时默然,点头道,“原来如此!”
三个月!只是三个月,众姐妹们从草原回来之后,似乎什么都没变,可是,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虽然说,自幼一同长大,可是公子、小姐之间,因为礼数的约束,还是各自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是这三个月草原之行,公子和小姐们之间显然变的亲厚,见面不再拘谨行礼,而是随意说笑,再没有太多的顾忌。
扶奕看着挤在景郡王身侧,叽叽咯咯说笑的小姐们,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只觉自己早已被这些人排除在外,再也不能挤身其中。
而各府的庶小姐们看到眼前情形,也不禁惊的呆住,遥遥立着,面面相觑。
纷闹好一会儿,才算各自见过礼,男女分席而坐。小静安王谢霖向景郡王告一声罪,坐上主位,含笑道,“前头人多,恰好我们偷闲,在这里聚聚!”
傅飞雪低笑一声,说道,“小静安王,你老实说,是不是就因想另行移席,特意多请出人来!”
要知道,静安王府在盛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门庭,寻常的官员、府门,岂能瞧在眼里?
谢霖微微一笑,说道,“本王的心思,傅大小姐看出就看出了,说出来可有多无趣!”
话一出口,满堂都是笑声,原有些拘束的小姐也不禁笑起,气氛顿时变的轻快。
峻小王爷斜身坐在景郡王下首,笑着扬声道,“小静安王,前边有人说书,后边有歌舞大戏,你将大伙儿移来这里,难不成就这么坐着说话,可多无趣?”
谢霖目光向他一扫,含笑道,“临时移席,也只能将后边的歌舞请过两场来瞧个乐子!”
“哎!”峻小王爷连连摆手,说道,“那些子歌舞几年都那副样子,有什么好瞧!”
还挺难伺侯!
小静安王谢霖微微含笑,说道,“那依峻小王爷之意呢?”
宇文峻摸着下巴想一瞬,目光瞟啊瞟的瞟到景郡王身上。
景郡王举杯啜酒,淡淡道,“不许打本王的主意!”
“小皇叔!”宇文峻翻白眼,说道,“你可当真是无趣!”
宇文青榕淡笑,回眸睨他一眼,并不接口。
谢霖含笑道,“敝府饮宴,岂能偏劳景郡王?”将身侧小厮唤过,低声吩咐。
宇文峻一眼瞧见,桃花眼一亮,笑道,“怎么,小静安王要舞剑么?这可许久不见!”
谢霖含笑,说道,“大年节下,这里又有许多小姐,剑气不祥,不舞也罢!”
峻小王爷向他注视片刻,笑道,“难不成小静安王也会抚琴奏曲儿?”
谢霖哈哈大笑,说道,“本王宁肯舞剑!”
都不是,那是什么?
小静安王倒也不卖关子,含笑道,“前几日在酒楼上,见几位姑娘竟能以弓弦奏乐,其妙处不亚于十一小姐的鼓舞,恰今日宴客,本王就将她们请回府中,以图与宾客一观。”
“弓弦奏乐?”峻小王爷扬眉,连连点头,说道,“这倒没有听过!”听他提到莫寒月的鼓舞,不禁侧头,向莫寒月望去,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浅笑意。
这个笑容满满落在孙灵儿眼中,不禁轻笑一声,拐肘在莫寒月身上轻撞,低声道,“十一妹妹,从草原遇险之后,峻小王爷对妹妹可是极好!”
“极好吗?”莫寒月扬眉,摇头道,“我怎么不知道!”那个家伙,说话向来没有正形,又哪里让人觉出好来?
孙灵儿奇异,侧头向她望去一眼,低声道,“十一妹妹,你想想,那峻小王爷素来神出鬼没的,就连皇上也抓摸不到他,可是赛马之前,他可是日日陪你练马,若是旁人,瞧他理是不理?”
莫寒月微微扬眉,说道,“是他自个儿贪玩,哪里是陪我练马。”
话一出口,心里却有一阵迟疑。
除了第一天他试过自己骑术之外,确实再没有教过她任何东西,那几日都是驰出马场,就和她换马而骑,满草原的驰骋游荡。
那时看来,就是他假借教习骑术拉自己做个游伴,此刻被孙灵儿一点,才恍然惊觉。若不是那几日骑着彤云在草原上的游荡,比赛那天,又岂能驾驱彤云那样得心应手?
难道,那时他已看出自己骑术不差,所差的就是与彤云的默契?
表面吊儿郎当的峻小王爷,会用心如此之深?
莫寒月抿唇,不由抬眸,向峻小王爷望去一眼。
此时,三位身穿长裙窄袖衣饰的少女已随着丫鬟进来,齐齐向谢霖行礼。
谢霖含笑道,“前次见几位姑娘神技,本王甚为赞叹,今日府中宴客,还请几位姑娘一展神技,以娱宾客,本王必有厚谢!”
这番话一说,有些见识的小姐都不禁暗暗点头。
小静安王谢霖年少得志,早早封王,为人却没有丝毫骄狂之气。这三名少女虽然装扮奇特,却一看就是寻常百姓,他不但说话客气,后边却说“重谢”而不是“重赏”,立时显出他为人的宽和。
三名少女闻言,都是齐齐施礼,说道,“多谢王爷赞赏,小女子敢不从命!”随着谢霖的手势起身,各自从腰后取出一张小弓。
峻小王爷见那弓长仅一尺,打造精巧,倒像是幼童的玩物,不禁低笑一声,说道,“倒是女儿家的东西!”
莫寒月瞧见,却不禁眉心微皱,目光在那弓上停留片刻,微微点头,说道,“如此小弓虽然少见,可是这弓弦似是南海沉鲛所制,更加稀罕的很!”
三名少女听她说出“南海沉鲛”四字,脸上同时露出一抹惊异。为首少女当先回神,向莫寒月施下礼去,说道,“这位小姐当真是见多识广,这几只弓的弓弦,当真是南海沉鲛所制,若非如此,又如何奏得出乐曲?”
谢霖微微扬眉,向莫寒月问道,“十一小姐,这南海沉鲛是何物?”
“南海沉鲛!”对面的景郡王接口,淡淡道,“传说,深海中住有一种非人非鱼的生物,名唤鲛人。鲛人善舞善曲,常为欢快之音。而鲛人的眼泪却极为珍贵,不但能令人长生不老,还有起死回生之效,所以,海边的人捕到鲛人,常常出手凌虐,使其落泪,取鲛泪以换取重金!”
众人听他清润的声音低声讲述这等奇事,满厅的人都顿时静寂,连莫寒月也含笑默然。
清润动听的声音微微一沉,景郡王又仰首饮尽一杯美酒,这才续道,“若鲛人有幸避过人类的捕捞,一生不经痛苦离别,经三百年老去,在死去之前,都会游往大海沉处,选择那里沉睡,而他们的身体,会渐渐变为透明,就是所谓的南海沉鲛。以南海沉鲛为弦,就可以奏出鲛人歌声一样美妙欢快的乐曲。”
“哦!”小静安王听完,又转头望向莫寒月。
莫寒月微笑点头,说道,“说南海沉鲛难得,是因为鲛人死去时,会挑选隐避之处躲藏,而他们的身体,也要经三百年才会变成透明。”
三百年生,三百年死,还要能被人寻到,自然难得!
众人听的心头怦动,满厅的目光,齐齐落在三名少女手中的三张小弓上。
峻小王爷微微点头,桃花眼微眯,目光落在莫寒月身上,含笑道,“当真不知道,十一小姐如此博闻广记!”
莫寒月微微抿唇,垂下眸去,心里却暗暗叹气。
莫寒月啊莫寒月,虽说这里只是各府的公子、小姐,可是小静安王、景郡王都是何等人物,又岂能容你卖弄却不起疑?
莫寒月念头刚起,却见景郡王含笑望来,说道,“十一小姐……在草原时,恰听本王提起,想不到竟然记着!本王幸甚!”
“呃?”莫寒月愕然,不禁抬头向他一望。
在草原上虽然有几次机会独处,可是他几时提过什么南海沉鲛。
小静安王谢霖却眉目微动,向莫寒月深深望去一眼,刚刚要问,却听罗大公子罗越笑道,“原来如此,方才还当真吓我们一跳,想我们堂堂男子,竟被十一小姐比下去呢!原来是景郡王曾经提过。”
谢霖眉心微微一跳,转头向他望去,但见他的目光也正向他望来,左眼微眨,迅速递过一个眼色。
谢霖微一转念,也笑道,“原来如此,本王也险些被十一小姐震住!”抬手向三名少女道,“就请三位姑娘奏些欢快些的曲子来可好?”
其实,就算是莫寒月听景郡王提过,也不过是知道“南海沉鲛”这种东西罢了,岂能看那弓弦一眼就会认出?
而罗大公子罗越为人向来精细,又岂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关键?可是他们都知道,莫寒月的身上,藏着无穷的秘密,景郡王既然替她遮掩,他们又岂会拆穿。
为首少女浅浅一笑,向景郡王和莫寒月各自一礼,说道,“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姐当真是博闻广见,可是鲛人不过是传说,这南海沉鲛,实则是南海中一种海鱼的鱼鳞所制,虽然难得,却不必六百年!”
景郡王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目光在那小弓上一凝,浅浅含笑,垂下眸去。
三名少女各自退开一步,手中小弓举起,以手轻拔,只闻“铮铮”声中,一曲似筝非筝,似琴非琴的乐曲已悠然而出。
厅内都是各府各宅,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有不少在这乐理上得过名师指点,听乐声一起,就有不少人击案喊好,更多的人却是微微阖眸,聆听那美如天簌的乐曲。
三名少女身形款摆,随着乐曲已翩翩起舞,脚下连连轻踏,脚上的银铃脆响,渐渐与弓弦的乐曲联成一片,听来竟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莫寒月默然静听,一双眸子却不离少女手中的三张小弓,眉端微蹙,极力回忆眼前这情形是何时见过,眼前的一切,又有什么特异之处。
乐曲响过片刻,歌声渺渺而起,为首少女的歌喉,清灵空幽,仿似高山上淌下的一缕清泉,听之令人心神顿畅。
厅内的赞叹声渐渐静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乐曲和歌声之中。
突然间,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低喝,“王爷小心!”随着喝声,莫寒月手中酒杯掷出,疾向景郡王脸上摔去。
与此同时,只见景郡王身子突然倒仰,来不及饮尽杯中酒,手中酒杯杯口朝外,在咽喉处一挡。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莫寒月掷出的酒杯在空中变成碎片,跟着一支短箭与景郡王的酒杯轻撞掉落在地,跟着“噗噗”两声,他身后的一副字画,已被打出两个小洞。
峻小王爷一呆,突然尖声大叫,“抓刺客!抓刺客!”跳起身来,要躲到景郡王身后,似乎又觉得不安全,转身藏在罗越身后。
三名少女一击落空,手腕微转,手中寒芒乍现,再一次挂上弓弦,喝道,“宇文青榕,拿命来!”弓弦声再响,三枚长仅半尺的小箭又已疾射而出,分取景郡王咽喉、胸口、下阴三处要害。
奇变横生,厅中顿时大乱,小姐们尖叫奔逃,公子们齐齐跃起,会武功的抢前动手,不会武功的退后照护众小姐。
三箭齐出,身后又有人奔跑,景郡王不敢闪避,百忙中一手提案,挡去下方的两支,跟着身子倒仰,张嘴叼住奔往咽喉的一支。
谢霖吃惊之余,不由怒起,低声喝道,“大胆刺客!”跃身而出,劈手向为首少女的弓弦上抓去。
少女转身,向他飞踢一脚,将他逼退,眼看景郡王轻易避开三箭,不由咬牙,喝道,“今日杀不了他,走罢!”反身疾跃,向厅门飞掠。
谢霖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当静安王府是菜市场吗?”手腕疾回,向最近一名少女肩头抓去。
也就在此时,透过大开的厅门,只见不知何时多了四名随从装扮的男子,各自手挽铁弓,弓搭铁箭,封住厅门。
为首少女刚刚掠过厅门,一见这等情形,脚步顿停,反身疾抓,向最近的一名公子抓去。
这厅内坐的,都是各府各宅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虽说大多无品无阶,可都依照各自府门大小而坐。
少女这一抓抓去,正是孤身一人在京,仅仅为官四品,新任的御史台中丞墨三公子墨浩林。
只要抓一人在手,又何愁小静安王谢霖不投鼠忌器,放三人离开。
莫寒月叫道,“墨三哥当心!”
墨浩林闻喝,眼看少女一爪抓到,仓促间不及起身,情急之下双手疾抬,身前案几顿时飞起,向少女身上疾撞。
少女眼看要将他手到擒来,却被案几一格,动作顿时一停,闪身相避。趁这空隙,墨浩林已一跃而起,远远避开。
少女避过他案几的横砸,要想再拿人为质,近处的公子、小姐早已四散逃开,谢霖双掌如风,已向她后心直击。
眼看少女要伤在他的掌下,横里一掌伸来,将他格开,景郡王淡淡道,“请王爷放她们走罢!”
“景郡王!”谢霖一怔,不禁皱眉低唤。
如此一来,不止是满厅的公子、小姐,就连三名行刺的少女也不禁呆住,一时间,满厅皆寂,齐齐向他望来。
景郡王慢慢转身,向三人各望去一眼,微微一叹,淡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攻入你们海离族的,不是我宇文青榕的人,你们的族人,也非我所杀!若你们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宇文青榕,我们岂会信你?”为首少女低喝,上前一步,却不再动手。
“海离族?”莫寒月眉心一跳,轻声问道,“海离族出了何事?”
另一名少女见问,露出满脸悲愤,哑声道,“两年前,大梁兵马攻入我海离族,将我海离族人屠杀殆尽,我们……我们若不是恰好不在族里,也……也……”说到后句说不下去,转头向景郡王瞪视。
“两年前?”莫寒月低声重复,向景郡王望去一眼,问道,“既然你们不在族里,为何认定,是大梁的兵马,而且是景郡王的人?”
“我们族里,遗有大梁的兵器,而离我们最近的大梁兵马,就是他!”为首少女哑声低喊,向景郡王一指。
“他离的最近,就一定是他吗?”莫寒月扬眉。
少女脸色青白,咬牙道,“还有,他几次下书,向我们招降,我们族长不肯,他才……他才派兵偷袭。”
景郡王微微摇头,说道,“招降是实,我并没有派兵偷袭。”
“能做为何不能认?”少女咬牙。
莫寒月微微皱眉,问道,“你说两年前,可是在前年年初吗?”
“不!是六月,前年的六月二十一!”为首少女轻轻摇头,真真切切说出一个日期。
“六月……”莫寒月轻声重复,转头向景郡王望去,轻声叹道,“若当真是六月,那支兵马,就决不会是景郡王所派!”
那个时候,皇后莫寒月获罪,莫、季两家被打入天牢,景郡王得信儿,私离驻地,疾骑赶回,却终究晚了一步。
算算时间,六月二十一,他正在赶来盛京的路上,又怎么会有余瑕下这样的命令。
她的话出口,旁人只觉诧异,景郡王却心头大震,霍然回头,向她凝注。
莫寒月与他对视一瞬,垂下眸去,说道,“姑娘,若当初屠杀你族人的,当真是他,如今你们自投罗网,岂不是正好斩草除根?而此时他却请小静安王放你,当知他并不想伤你们性命!”
景郡王见少女满脸的犹疑,不禁轻叹一声,说道,“两年来,你们纠缠不休,就不曾想过,为何我从不还手?当真是怕了你们?若果然是,当初我又如何会下令屠杀?”
罗越也慢慢走来,轻轻点头,说道,“姑娘,你们找错人了!”
少女脸色变幻,望望景郡王,又望望小静安王,目光掠过满厅的人,又落在门外四外手执弓箭的随从身上,突然间,手指一松,手中的小弓“当”声落地,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说道,“那会是谁?会是谁?”
景郡王向她默默注视,轻声道,“事发之后,我曾去过海离族,那里所遗下的兵器,果然是大梁兵马所有!”
少女身子一震,霍然抬头向他注视,哑声问道,“你……你知道是谁?”
景郡王微微摇头,叹道,“我只能说,不是我!”
少女木然呆立,脸上一片茫然。
另两名少女上前,立在她身侧,轻声道,“姐姐,我们……我们当真找错人了吗?”
少女点头,又轻轻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们……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是啊,就是此刻,如果他们下令将自己三人抓起来,易如反掌,那岂不是从此以后高枕无忧?
如果说,他们是不想多伤人命,那海离族满族的人,又岂不是人命?
莫寒月望着呆立的少女,也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唉唉,丫头!”峻小王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忙将她拦住,说道,“她随时会出手伤人,你还是离的远一些!”
莫寒月抿唇,目光在厅内一扫,伸手抓住他手腕将他身子拉低,凑首在他耳畔低语。
峻小王爷脸上露出一抹错愕,却只是微微点头,将她身子挡后,淡淡说道,“海离族恩山族长为人多智,纵然是被人偷袭,无法保住性命,也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三位姑娘可曾仔细找过?”
三名少女都是心头大震,其中一人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族长的名字?”海离族长的位置,是代代由上一任族长指定,历代族长所用的,是同一个名字,外人不可能知道!
峻小王爷耸肩,说道,“你不用管我如何知道,有没有道理,你自个儿琢磨!”
少女愣怔片刻,目光扫过身边的众人,最后落在景郡王身上,问道,“不是你?”
“不是我!”景郡王定定回答。
少女垂眸,微微抿唇,说道,“今日你放我,我会回去查找证据,若是……若是查明是你,还会来报仇!”
“好!”景郡王眉目不动,点头轻应。
少女向他注视良久,霍然转身,说道,“走!”无视门外的四张铁弓,带着两名同伴,大步向厅外而去。
小静安王谢霖轻吁一口气,挥手命厅外四人退去,这才转向景郡王,问道,“方才她们一进厅,景郡王就已认出她们?”
宇文青榕微微摇头,说道,“不,是……先认出她们手里的弓!”话到中途,忍不住向莫寒月一望。
其实,是她说出“南海沉鲛”四字,才令他警觉。
莫寒月目光与他一对,浅浅笑起,垂眸缓缓退回自己的案后。
谢霖见景郡王不欲多说,也不再追问,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不过一场虚惊,各位公子、小姐还请不要在意,继续饮宴才是!”
众小姐、公子见只是一场误会,都纷纷吁一口气,依言坐回。谢霖唤来丫鬟,为众人重整杯盘。
本来只是寻常的饮宴,如此一来,倒给众人添了许多谈资。峻小王爷半个身子挂在景郡王身上,笑眯眯的问,“小皇叔,真的不是你?”
“不是!”景郡王眉毛都懒得动,淡淡的应。
“怎么会不是你?”峻小王爷再问。
“因为我没有下令。”景郡王倒耐得住性子。
“那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如何证明不是你?”峻小王爷楔而不舍。
景郡王挑挑眉,忍不住向莫寒月望去一眼。
守疆大吏无旨私离驻地,那可是死罪,两年来,从没有旁人知道,唯一说过的,就是她!可是那天,她明明睡去,难道,竟然听到?而且,他没有提时间,只说皇后莫寒月蒙难,他疾骑赶回,而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娃,竟然知道皇后是几时蒙难?
心底无数疑问,却难以问出口。
峻小王爷顺着他的目光,也向莫寒月望去一眼,不禁桃花眼微眯,露出一抹兴味。
这两个人之间,必定有些什么!
经此一闹,不敢再召外头的艺人杂耍,谢霖只将府中的乐师唤来,坐在厅角抚琴,公子们纵饮畅谈,小姐们喁喁细语。
能收到静安王府帖子的,除去盛京城的各大世家之外,就是朝中高官显要,这里的嫡小姐、公子倒有大半是曾经行宫伴驾的,此时是回京后第一次相聚,所谈所讲,也大多为草原上的见闻。
也不知是谁提起,就有人向峻小王爷道,“听草原上的兄弟说,那样的狂风暴雨,就是牧民们也常常躲避不开,峻小王爷和十一小姐倒当真是侥幸的很啊!”
宇文峻淡淡一笑,说道,“想来是命不该绝吧!”
有一位公子凑趣,笑道,“峻小王爷天潢贵胄,自有神灵护佑,岂能与寻常百姓相比?”
“天潢贵胄?”另一名公子低笑一声,却不接口。
是啊,峻小王爷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可是,如今他只是一个空壳子王爷,还有什么值得一提?
小静安王谢霖微微皱眉,淡笑道,“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峻小王爷本就是皇室宗亲,也倒罢了,十一小姐日后,前程怕是不可限量!”
是啊,峻小王爷也只能罢了,顶死做一个逍遥王爷,他若不可限量,那就得夺位当皇上去。十一小姐却不同,如今不过是相府一个嫡庶女,前边自有不可限量的大好前程。
这位小静安王说话,可真是滴水不漏。
公子、小姐们都不禁点头暗赞。
莫寒月微微勾唇,说道,“承小静安王吉言!”举杯向他一照,一饮而尽。
谢霖含笑,举酒陪她一杯,趁机将话题岔开。
公子们的话题,渐渐谈到朝中局势和经济学问,小姐们渐渐不耐,孙灵儿轻扯莫寒月衣袖,低声道,“听说谢大哥书房里收着许多名家字画,我们去瞧瞧可好?”
莫寒月哑然失笑,点头道,“好!”随着她一道悄悄离席,向厅外来。
孙灵儿出身将门,小小年纪,耳中听的,心里想的,也是马革裹尸,将军百战,又哪里会对什么字画感兴趣?这么说,无非是寻个由头出厅闲逛罢了。
更何况,谢霖也是马上战将,书房中纵然有书,也是兵书战略,字画不过是挂来摆摆样子,又怎么会有名家大作。
果然,二人出厅,孙灵儿长吸一口气,大大摇头,说道,“原说宫宴中皇上和朝中那些老臣无趣,怎么公子们也是如此?”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前几年,公子们年少,自然不将前程放在心上,如今年纪渐长,又见谢大哥,罗大公子几人都已建功立业,自然也会上些心!”
孙灵儿听的闷闷,皱眉道,“难不成,日后再与他们玩乐,也都听这些闷死人的话儿?”
莫寒月淡笑,目光投向远处的假山,轻声道,“不管是公子也好,小姐也罢,年纪渐长,就各有各的烦恼,又有谁能逃得掉?”
孙灵儿瞠目,说道,“十一妹妹,你在说什么?”
莫寒月未答,就听身后脚步声响,罗雨槐的声音笑道,“瞧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以为有什么好玩的物什,原来却出来吹冷风。”
二人回头,就见罗雨蔷、罗雨槐姐妹一前一后出来。
孙灵儿笑道,“正好,今儿不知怎么,里头的公子们谈学问,连十一妹妹也变成哲人呢!”
罗雨槐侧头,向莫寒月笑望,问道,“十一妹妹说什么?”
莫寒月低笑,说道,“不过是顺口闲谈罢了,何曾说什么?”
孙灵儿却道,“她说什么人长大有烦恼,我虽听不懂,却听着有理!”
罗氏姐妹被她说笑,说道,“定是你缠七杂八,十一妹妹好好儿的话,被你说的面目全非。”
孙灵儿撇唇,说道,“十一妹妹调书袋子,偏拿我这个粗人取笑。”
说的三人都笑起来,说道,“知道的这是孙大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孙大公子呢!”四人也不去找什么大家名作,说说笑笑,出谢霖的书房,往园子里逛去。
刚刚入园,就听身后有人唤道,“十一小姐!”
四人回头,就见景郡王双手负后,缓缓跟来。四人忙齐齐行礼,说道,“见过王爷!”
景郡王微微摆手,含笑道,“同在静安王府做客,守这虚礼做什么?”向莫寒月一望,张了张唇,却没有说话,只是含笑向另三人一望。
罗雨蔷终究年长几岁,伸手一扯罗雨槐、孙灵儿二人,笑道,“想来景郡王寻十一妹妹有事,听说那边的柳树新发,映湖倒是极好的景致,我们去瞧瞧!”向二人眨一眨眼,施礼辞过景郡王,径直向园子里去。
莫寒月皱眉,瞧着三人走远,这才转头,向景郡王望去一眼,问道,“王爷找我有事?”
景郡王微微含笑,目注罗雨蔷背影,含笑道,“这罗四小姐倒是机灵的很!”
莫寒月神情飘忽,干笑道,“她不过顺口说说罢了,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景郡王见她神情躲闪,不禁低笑出声,正正神色,向她一躬到地,正色道,“多谢十一小姐相救!”
莫寒月吓一跳,连忙还礼,说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景郡王直起身,含笑道,“方才若不是十一小姐点破,本王必受暗算,救命之恩,如何能够不谢?”
莫寒月扬眉,说道,“景郡王说哪里的话,臣女不懂!”
景郡王不理她装傻,上前几步,与她并肩而行,轻叹道,“这两年,海离族的人不断纠缠刺杀,我也当真是无法,哪知这一回,她们竟然混入静安王府,若不是十一小姐瞧出南海沉鲛,恐怕方才本王就受她们暗算。”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王爷百战之身,岂能轻易被人暗算,臣女也不过多此一举!”
景郡王默然,与她并行片刻,才低声问道,“十一小姐如何知道南海沉鲛!”
他驻守边陲,离海离族极近,才知道那南海沉鲛的由来,而莫寒月只是一个闺中幼女,又从哪里听来?
莫寒月眨眼,侧头向他一望,奇道,“不是王爷与臣女讲起吗?怎么这会儿倒问出这等话来!”
“你……”景郡王语结,愕然片刻,不由笑起,伸指在她鼻尖一刮,轻声道,“小丫头,不许与本王打马虎眼!”
虽然说,他不及谢霖、罗越等人与她相知,可是经过草原赛马一事,早已知道她并不是传闻中的傻子。
不但不是傻子,这位十一小姐之智,怕是鲜有人及!
这样明显轻昵的举动,倒令莫寒月一怔,一瞬间,竟然有些手足失措。
这一年多来,她视谢霖、罗越为兄,二人偶尔说些暖心的话,已习以如常,而宇文峻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晚辈,一个没有长成的毛孩子,任他做什么,也都不以为意。
可是这位景郡王……
一个成年男子,一个将她莫寒月放在心里,恋在心里的男子,她又如何能够坦然处之?
想到初到草原那日,他那低声的告白,莫寒月的脸,竟不受控制的涨的通红。愣怔一瞬,忙侧头掩饰,低声道,“不过偶尔听人说起罢了!”
景郡王微微含笑,问道,“那海离族呢?十一小姐似乎对海离族知之甚深!”
莫寒月挑眉,说道,“海离族,那不是王爷方才说出来的?”
景郡王向她深深一望,轻声道,“海离族,是我大梁南海中一个小族,盘倨于南海中一座小岛上,岛上族人行踪诡异,向来为朝廷所忌。”
莫寒月点头,说道,“所以,会有人偷袭,灭了海离族!”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大梁朝前几年动荡,无瑕自顾也倒罢了,如今四海平定,又岂能容一个小族盘倨在侧?
景郡王轻轻点头,说道,“皇上几次下旨,要我平定海离族,我原想不过一方百姓,风俗迥异罢了,又何必非得大动干戈,制造杀戮,就几次下书劝降,望他们能迁入内海,择岛而居。”
莫寒月点头,叹道,“海离族不肯,终于招来灭族之祸!”
景郡王“嗯”的一声,想到一个民族就这样灰飞烟灭,不由轻轻一叹。
说这一会儿话,莫寒月刚才心里的尴尬终于消褪,侧头向他一望,问道,“王爷被她们纠缠两年,大可借机为自己解释,却为什么会留到今日?”
景郡王苦笑,说道,“解释?那南疆水域,本就是本王驻守之地,有人上岛偷袭海离,我竟不知道是谁,又如何解释?”
如果,不是他在那个时候私离驻地,疾骑赶回盛京,又岂会不知道是谁在他驻守的边关做那偷袭的勾当?
莫寒月默然,轻轻点头,说道,“但愿她们回返海离,能够查到真相,还王爷清白!”
景郡王轻轻一叹,苦笑道,“只怕她们查出真相,立誓报仇,反而送了性命!”
是啊,那些人一入海离,就大肆杀戮,又岂会对三个少女手软?
莫寒月默然片刻,轻声道,“凡事尽心就好,有些事,岂是人力能够逆转?死者已矣,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海离族是,她莫家一族也是!
景郡王听她似有所指,不禁心头微动,回头向她深深注视,却见长长的留海下,只露出挺翘的小小鼻尖,薄薄的两瓣樱唇,哪里能瞧得出她的神情?
二人且走且说,不知不觉已深入园子,虽然已经立春,可仍是乍暖还寒时候,莫寒月身子单薄,渐渐抵受不住,一阵风来,忍不住轻轻打个寒颤。
景郡王瞧见,这才惊觉已出来许久,忙解下身上披风替她裹上,含笑道,“本王心有疑虑,倒打搅十一小姐与小姐妹们谈心!出来许久,还是回罢!”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无防!”跟着他转身,却觉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景郡王忙一把扶住,说道,“小心!”低头去看,却是她身上披风有一大片拖在地上,刚才她转身,恰恰踩在披风上,难怪会绊倒。
景郡王微微一怔,但见她小小一个人儿,裹上自己的披风,竟似秋天农田里的稻草人儿,空荡荡的似什么都没有一般,不由哈哈大笑。
莫寒月也觉好笑,说道,“顾着说话,倒忘记十一矮小,王爷的披风,怕十一当被子盖也嫌长呢!”双手提起裹在身上,与他慢慢转回。
还有人会忘记自己的身量?
景郡王微微扬眉,眸中露出一抹诧色,却也并不深究。
二人走至中途,只见迎面扶奕匆匆而来,一边走,还一边四处张望。
莫寒月微诧,唤道,“扶姐姐!”迎前几步,含笑道,“扶奕姐姐在找谁?可是傅姐姐她们又躲了起来?”
扶奕乍看到她,也是微微一怔,跟着见景郡王随后,忙福身行礼,说道,“臣女见过景郡王!”
景郡王点头,含笑道,“原来是扶大小姐!”微微躬身,还个半礼。
扶奕谢过,起身一瞬,目光在莫寒月身上的披风上微转,轻轻抿唇,含笑道,“方才见十一妹妹与孙妹妹一道儿,怎么不见她?”
莫寒月笑道,“她被两位罗姐姐唤去,也不知道疯去哪里,我们一路上竟不曾见到。”
她说的自然随意,扶奕听她将她自己和景郡王说成“我们”却不禁眸色一深,浅笑道,“原来如此!”侧头向景郡王一望,说道,“不想王爷也有此兴致游园!”
景郡王含笑,说道,“不过是出来散酒罢了!”
“嗯!”扶奕低应,转身走在他另一侧,略略一思,侧头向他笑望,说道,“臣女听小姐们说,在草原上,是王爷做小姐们的教习?”
景郡王微微一笑,说道,“小姐们赛马,原就是玩闹,本王也是闲时受命,不过护小姐们周全罢了!”
“哦!”扶奕悠然神往,说道,“往日常听谢姐姐、罗妹妹们说起纵马驰骋之乐,只是臣女苦无机会,此次又偏偏不能伴驾同行,深引以为憾。”
景郡王点头,说道,“草原上岂止是驰骋之乐,就是那天高地阔,一片青绿的景致,也令人忘情纵性。”
扶奕本来另有他意,听他竟不领会,向莫寒月望去一眼,一时接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