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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曲将军到来,贫道有失远迎。”来人头着白纶巾,身披墨蓝鹤氅,履版而前。
“戴国师。”曲泊舟道,起身时不动声色地拉了牧轻言一把。
来人正是大夏的国师——戴涯冉。
幸好牧轻言是背对图澄阁后门而坐,他得以收拾好脸上的表情,站起来冲国师躬身一礼,“国师大人。”
木屐打在地上声声脆响,戴涯冉走到两人面前,“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问得牧轻言暗暗心惊,好在他身边的曲泊舟脑子转得快,假话不打草稿便能说得有理有据,“戴国师,虽泰王爷已死,苍狼教与之一族的血契已断,但自归来后我仍是心有不安,以致近日食不下咽、夜不能眠。”话至此曲泊舟陡然顿住,思索片刻后开口仍是有些迟疑,“我想请国师为此占上一卦。”
戴涯冉引着两人走入阁内,取出一套茶具开始烹茶,不多时,清黄的水流自壶中注入杯内。戴涯冉一共倒了三杯,将其中两杯推至牧轻言和曲泊舟的面前。
茶的温度透过白瓷传来,很快牧轻言便拿不住了,只好放在桌上,杯中茶梗竖起在中央,他看了眼旁边人假装出的忧虑神色,道:“将军,你看这茶,茶梗竖立,是好兆头啊。”
闻言戴涯冉笑道:“曲将军”打算如何起卦?
图澄阁前后两扇大门对开,风穿堂而过,片片落梅被吹进来,曲泊舟心下一动:“便用梅字起卦吧。”
戴涯冉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此字,“梅,拆开便是木每,左四右七,上卦为震,下卦为艮,第五爻动。本卦是小过卦。这个卦是异卦相叠,过山雷鸣,不可不畏惧。阳为大,阴为小,卦外四阴超过中二阳,故称小过,小有越过。‘小过。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飞鸟之遗音。不宜上,宜下,大吉。’”
牧轻言听得一脸蒙圈,他确定他每个字分开都能懂,可连起来就完全晕了。他默默地将茶杯拿起,可水还是很烫完全入不了口,只得再次放下。
好在戴涯冉说完这段天书后又给出了解释,“这个卦是指宜行小事,不宜做大事,鸟过留声,提醒人们登高不利,该下行。”
“你这一卦的变卦为泽山咸卦,亨,利贞,取女吉。山上有泽,咸,君子以虚受人。”戴涯冉又道。
曲泊舟若有所悟地点头,“谦虚待人,方可成事。”
“本卦和变卦,衡量取之。但卦所指明的,和你心中所求,也要衡量取之。”戴涯冉道。
“多谢国师。”曲泊舟饮下一口茶,然后深深作揖。
离开图澄阁后,牧轻言忍不住问:“曲泊舟,你是本来就对这些玄学有了解,还是原主的缘故?”
曲泊舟脚步一顿:“大概是生而就有的兴趣。”
“神棍。”牧轻言耸着肩,顷刻后又正色道:“话说回来,我摸到那个连山罗盘后真的做了个梦,虽然现在完全想不起内容了,但我能感觉到那梦和这具身体并无关系。”
“而是和我,和我本身有关。”牧轻言偏头看着身旁的人,“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你是我所知的第一个有这样经历的人。”明明离得很近,但曲泊舟的声音却分外的悠远,“我们这些所谓的被‘主神’选中的人,都没有生前的记忆,我们什么时候死的,我们如何死的,我们死在了哪里,无人记得。”
“我也不记得啊”牧轻言轻声道。
“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我们不记得生前的事,却保留有生前的习惯,熟记生前的知识与技能。”曲泊舟声音渐渐变低,“我们这样在不同的世界穿梭,执行特定的任务,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攒够分数点,换取重生大礼包。”牧轻言道。
曲泊舟却笑出声来,“你真的相信吗?”
牧轻言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然而没有多余的时间供曲泊舟解释。他们原本想抄近道出宫,可正准备拐弯上道,迎面走来一大群人。这群人都穿着太医品服,在几个太监的带领下脚步匆忙。曲泊舟粗粗一瞧,正六品以上的太医几乎都在。
“这是怎么了?”曲泊舟上前问道。
太医院院使坐在软轿上,语速极快地回答:“皇上在太极殿内昏过去了!”说完他又看向牧轻言,“魏大人,赶紧和我们一同过去!”
院使大人两眼浑浊口气极重,牧轻言呗熏得两眼冒金星,他连忙道了个“是”,旋即脚步一转跟在太医队伍末端。
太极殿的殿门大开,后宫嫔妃哭倒一片,没人理会太医们的请安,皇后赶紧免了这些繁文缛节让他们进去。
谁官大谁先上,第一个跪在龙榻旁诊脉的自然是太医院院使,这位德高望重却年迈的老者跪都跪不稳,稍微一挪动便开始喘粗气,牧轻言远远地站在后头围观,一时判断不出这位院使和床上的皇帝倒地谁会先入土。
几个地位较高的太医都上前诊了脉,聚在一起小声讨论,每个人眉头都皱成川字,写出的药方改过又改。他们商量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终于传下去一张药方,小太监足下生风地跑去御药房取药。
所以这几个老家伙把事都干完了,让他们这些品级不高、没啥作为的人来干啥,替他们拍手叫好吗?牧轻言腹诽着,眼睛颇为不耐烦地到处乱瞟,结果与曲泊舟对视上。后者往龙床的方向扬起下巴。
牧轻言懂他的意思,但现在还轮不到自己去诊脉,只能干等着。要么那几位的药一碗下去皇帝病情好转,要么一碗下去皇帝不见起色才轮到他们几个去瞧一瞧。
一副药,要想充分发挥它的药效,需得在冷水中先泡上小半个时辰,在大火煮沸转小火慢炖,反复三道。这个过程总共需要一个多时辰。
牧轻言将身体重心由左脚换到右脚,小心翼翼地将手撑在一旁的柱子上,接着垂下头去开始睡起觉来。可这个姿势不好受,牧轻言复而睁开眼睛,扫了一圈后发现没人在意他,便稍微挪动一下,头抵在柱子上,闭眼入梦去。可这一觉无人如梦。
他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吵醒,紧接着一股苦味飘进鼻子里,太监尖细的嗓子喊着“药好了”,死寂一般的内殿又活了过来。牧轻言抬起头,发现有人正不偏不倚地靠在柱子上,恰好挡住他的视线,也隔绝了他被人发现的可能。
牧轻言伸手戳了下曲泊舟的背脊,示意他让开一下。
曲泊舟回头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直起身子往龙床边走去。
牧轻言也凑上前去,只见那穿着凤袍的女人将皇帝扶起靠在自己怀中,然后端起托盘上的瓷碗,舀起一勺黑乎乎的汤药,吹得温度适宜后方才送入皇帝口中。然而这样喂药并没有用,怎么送进皇帝的嘴里怎么流出来,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又有宫女忙不迭的送来第二碗。
这次皇后换了种方式,她顾不得威仪体面,自己先喝下一口,再渡进皇帝口中。皇帝这回终于将药咽下,可没等皇后将碗交到宫女手中,皇帝竟自己撑起身子,斜斜向前,将方才喝的连带着之前吃的全都吐了出来,然后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年迈的太医院院使见此状,也跟着眼白一翻追随皇帝而去。
伴随着奇异的味道蔓延开来,太极殿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跪地的跪地,擦地的擦地。牧轻言的一个年轻“同僚”上前为皇帝探脉,最终满手湿汗、摇着头退回原地跪下,“臣无能为力。”
“臣无能为力。”
“臣无能为力。”
这样的声音在大殿上接连响起,龙床下跪倒一片,最终只剩下牧轻言一人还站立着。
牧轻言绕开地上的人走到龙床边上,自始至终没人看他一眼。床围上镂空雕着脚踩祥云的金龙栩栩如生,四方立柱上也绘的爪角鳞鬣随流光而动,牧轻言在床边跪下,在皇帝露出在外的手腕上盖了方帛布后探指诊脉。
循着常年累积而成的身体记忆,牧轻言感受着脉象,一味味药材在脑子里浮现,药性、药效、副作用等等东西,一番排列组合后,心下已有了个药方。
“皇上可对什么药过敏?”牧轻言问道。
“过敏?”
“呃。”牧轻言有些尴尬,开始满脑子寻找替代词,“就是服用之后会出现不适。”
皇后思索了一番后答:“并无。”
“近来食欲可佳?夜来起夜是否频繁?白日里是否畏光?”牧轻言又问了一连串问题,虽然不甚礼貌,但如此紧张的局面下也没人怪罪。他招来纸币写下方子,略略一吹便递给一直侍奉在侧的太监。
“这剂药是强效药,逆经脉而行,强行行气血。但只可用此一次,之后需得换方子细细调理。”说完,牧轻言又回到方才位置上站定出神。
但是那捧着药方的太监没有动,底下跪着的人也都含着质疑的目光。
“还不快去抓药!你们能等,皇上可等不了!”曲泊舟一声怒喝。
这时皇后也横眉竖眼,“等什么呢!你们一个个是不想活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