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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曦对沈玉婵的这宗案子并没有太多关心,他听着沈玉娇说了皇后染了风寒的事情,便急急忙忙进宫去探病了。
沈玉娇倒是没什么想法——她自己都对这个案子没有太多的热心——于是中午时候一个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去休息了。
赵曦进宫恰好就赶上了午膳的时候,皇后正让人摆午膳呢,就见高春桥进来通报说赵曦来了。
皇后一边让赵曦进来,一边向身边的叶乐道:“小曦这世间卡得可真好,你再去传一副碗筷进来。”
叶乐笑着答应了,然后便摆好了碗筷。
那边赵曦进来行了礼,自己就先笑了起来,道:“这倒是来得不巧了,正好是母后用膳的时候,儿臣就只好厚着脸皮来蹭母后的饭了。”
皇后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了,道:“的确是不巧,最近都在吃清淡的,你看看这满桌子绿菜,都没你喜欢的肉。”
赵曦一笑,道:“这没什么,偶尔陪着母后吃素也是好的——我听娇娇说母后染了风寒,可有好些了?”
皇后道:“就前两日严重一些,今日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了。”
赵曦放下心来,亲自给皇后夹了一筷子菜,道:“我一听娇娇这么说,就赶忙进宫来了,我回京那日见着您仿佛也还好,只是脸色差些,以为是母后没休息好,就没往风寒上面想。”
皇后道:“风寒才多大点事?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赵曦笑道:“母后这儿多小的事都是大事,怎么能不用心?”
母子俩于是吃过了午膳,然后便去太液池边走走散心。
从赵曦回京之后,他也没认真进宫陪着皇后说什么,于是这会儿皇后便事无巨细地把他在外面的经历问了一遍,确定了他这一路上没出过什么意外也没有瞒着自己报喜不报忧,才略略安心了下来。
“你现在倒是真的长大了。”皇后有些感慨,“倒是比你哥哥还要更加沉稳可靠了。”
赵曦疑惑道:“太子哥哥又怎么了?难不成是惹母后生气了?”
皇后道:“倒是也没有,只是最近太医说阿旸晚间常有盗汗和惊醒,白天又时有怔忡之症,虽然太医也只是说他是思虑过多了,可我却是担心的。”
赵曦听着这话,又想起来赵檀说的事情,于是斟酌了语句道:“那既然太医看过,也说是思虑过多,可还有说其他?若真的是身上不好,不如让太医好好诊断一二,该延医用药的就不要耽搁了。”
皇后道:“我已经让太医每七日去给他请平安脉,只希望一切都好吧——从前总觉得你不省心又闹腾,现在一看,反而是你这个闹腾鬼让我省心了。”
赵曦嘻嘻一笑,道:“儿臣长大了嘛!所以不会让母后操心啦!”
皇后叹道:“若是太子也和你一样省心,我大约能多活几年的。”
赵曦有些奇怪,道:“母后为什么这么说?母后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说起这样的丧气话了?”
皇后道:“我前儿照镜子,自己都能看到白头发了……眼看着就已经老了。”
赵曦抿了抿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他在宫中陪了皇后整整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候才赶在下钥之前出宫回家去。
回去府中,又恰好赶上了府里面的晚膳,他换了衣服以后在沈玉娇身边坐下,道:“我今儿这世间倒是找得好,中午进宫的时候恰好是遇到母后用膳,现在回来又遇到咱们家吃饭。”
沈玉娇笑着把碗筷递给他,道:“这不是挺好?也不用费心给你留着温着,今儿做的是鱼,若不吃新鲜的,就不好吃了,明儿咱们府里准备吃螃蟹,你也记得卡在饭点回来,那玩意冷了吃就要闹肚子了。”
赵曦眼睛一亮,道:“真的呀?我在安西的时候就馋着螃蟹呢!我明天一定早早儿就回来等着。”
但大约是他今年与螃蟹有缘无份,第二日时候他被今上留下来专门说工部制造军器军械的事情,等到和工部兵部还有今上一起把事情理清楚的时候,天都黑了。
今上倒是可怜他没用晚膳,便把他留了下来,看在那些大臣眼中就十分羡慕了。
赵曦自然不敢说个“不”了,今上的晚膳向来吃得十分简朴,也不用人在旁边布膳,就是简单的八菜一汤。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就想起了昨日沈玉娇说的螃蟹,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个十分遗憾的神色。
今上先喝了一口汤,又扫了他一眼,笑道:“怎么,看着朕的晚膳还不满意了?”
“不是啊……”赵曦急忙摇头,“我是想到昨儿娇娇和我说,今天咱府上吃螃蟹呢……”
今上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竟然是耽搁了你吃螃蟹?朕还想着,刚才你那样言辞犀利地驳回了兵部的要求赶着要把这事情弄完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螃蟹。”
赵曦嘿嘿一笑,他并不怎么害怕今上,口中道:“那不是父皇给儿臣打眼色么?否则儿臣也不敢这么大胆说的呀!不过就算说了……也没赶上我的螃蟹。”
今上道:“改明儿休沐的时候,赏菊吃螃蟹也不迟。”
赵曦连连点头,然后就埋头吃饭了。
用过晚膳之后,宫门早就下钥了,他呆呆地看了一眼外头等着的高松,然后回头去看今上,道:“现在下钥了,我一会儿出宫还是从父皇您这儿拿对牌么?”
“今日就陪着朕歇下吧!”今上淡淡道。
赵曦眨了眨眼睛,道:“那我让高松回去带个话,免得娇娇在府里面担心。”
今上点了头,赵曦就急忙让高松回府去了。
事无巨细地叮嘱完了以后回去殿中,赵曦一抬头就看到今上正看着他笑,于是心中一时有些忐忑,问道:“父皇在笑什么?”
今上道:“朕在笑你,向来这么实诚。从前在宫里面的时候就这么乖乖地什么事情都和你母后交代得一清二楚,现在在外头建府了,就是什么事情都和你王妃交代得一清二楚。”
赵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总不能让人家担心的呀!”
今上道:“你从安西回来也有几日,今天你正好也不用回去了,便好好给朕讲一讲梵国突厥还有安西的事情吧!”
赵曦一听,便正色起来,仔仔细细地开始说他这一路上的事情了。
今上想知道的当然不是那些奏折上已经看过的事情,他想知道的就是梵国当初究竟是怎么被一群僧人弄得乌烟瘴气,又想知道西南诸郡的情形究竟如何,梵国对西南的影响又是怎样。
赵曦自然是对今上的问题一一作答,并没有半分隐藏。
今上道:“今日听说了那马殷的案子,朕倒是有些戚戚然,若是朕的臣子们就像瞒着那交州刺史一样瞒着朕,那么朕看到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赵曦道:“在这朝堂之上,谁会敢瞒着父皇呢?父皇明察秋毫,并不是那些人可以糊弄得过去的。”
今上摆了摆手,笑道:“若是父皇老了,也成了老眼昏花的混用之辈,恰好那时候出现了一个弄权的佞臣,那马殷的案子就不再是稀奇之事了。”
赵曦想了想,道:“就算父皇老了,但儿臣们到时候正是年富力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有人诓骗您呢?”
今上露出了一个颇有些玩味的笑容来,问道:“若到时候朕就只相信那佞臣,对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你又能怎么办?”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道:“儿臣不知道。”
今上一叹,道:“若真有那一天,就诛杀了那佞臣,将朕拱上那太上皇的位置,不要让朕再祸害这大周江山了吧!”
赵曦悚然看向今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今上倒是一派轻松的样子,道:“朕不过是随便想一想这将来之事,你也不用太惶恐了。”
赵曦沉默了一会儿,道:“可父皇是皇帝,金口玉言……若是今日的话传出去了……”
“现在这儿就只有朕与你,若是传出去了,那就是你传的了。”今上闲闲一笑,“罢了,你听过就算,不用放在心上了。”
赵曦应了一声,不太敢说话了。
今上又道:“你对马殷这案子怎么看?”
赵曦想了一想,道:“其实也没什么看法,儿臣想着……这案子判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改变交州的现状了。这个案子是因为那沈氏来到京城才暴露出来,那是不是说,交州还有许多这样的冤案呢?儿臣以为,须得从此案中顺藤摸瓜,把真正作恶的人给抓出来,不能轻易放过。”
今上点了点头,仿佛很赞同的他的说法,又道:“朕昨日让太子来说说此案的思路,他倒是没你说得这么清晰了,他还停留在此案需要重办,肃清吏治刻不容缓上头,却没想到这案件之后还隐藏了多少其他的事情。朕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这么……这么不够洞悉事实了。”
赵曦颇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今上,有些不明白今上的意图了。
而今上又笑道:“罢了,人都有思虑不够的时候,太子这些年也做得足够好了。”
这话一出,赵曦更不敢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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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马殷的案子有了今上的那句话,办理起来就十分迅速了。
案件相关的大小官员还有杜氏一家人很快都被押解进京来,在三司会审之下,案件很快就水落石出,杜红儿杀人之事证据确凿,交州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又收受贿赂等事也是十分清楚,按照律例便一一查办,今上看过卷宗之后,便派了太子赵旸作为钦差,带着吏部的官员前去西南,对吏治进行彻底的清办,并给予了赵旸先斩后奏的权力,若再遇到这样昏庸不作为或者作恶多端的官员,准许他斩立决。
这些都是朝堂上后续的安排,对于沈玉婵来说,案件水落石出,杜红儿伏法的时候,就已经是十分圆满的结局了。
马家这时候倒是十分感激沈玉婵拼着一条命都要进京来告状的行为了,可现在马殷死了,本家除了马殷年仅八岁的幼弟马阜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旁支倒是还有些堂兄弟什么的,但和马殷这一支已经有些远了。
沈玉婵作为马殷的正房太太,便成为了这一家的当家人了。
马家老人们便与沈玉婵商量着,是要回去西南,还是就留在京城。
沈玉婵那边已经吩咐了人准备回西南去让马殷入土为安,这边听着马家老人们来请,于是便过去了。
听着他们说了他们的顾虑,沈玉婵倒是没什么被冒犯的意思,这些人跟随马殷多年,也都是一心为着马家的人,他们的忠心是给马殷的——现在大约是要给马阜了——他们所思所想并不让人意外,并且他们还愿意与她这样一介女流商量将来的打算,这已经让她十分意外了。
仔细听过之后,沈玉婵微微笑道:“若是按照我的想法,便是要来京城的,原因大家也是清楚的,西南现在乱得很,小叔还小,若是在西南被人带坏了该怎么办?到京城来,好歹是有人可照应,将来小叔就算是想读书也好或者其他的出路也罢,比在西南要容易多了。”顿了顿,她又不急不缓道,“不过现在还是要先让大老爷入土为安,为了这案子,已经颠簸太久了,总要回西南修整一二,再问一问小叔的意思——若小叔不愿意来京城,那也就随小叔的意思。”
“意思是,太太不会离开马家了?”为首的家人有些忐忑地问道。
沈玉婵倒是一笑,道:“若你们容得下我呢,我就留下来,若容我不得,我现在离开马家也是可以的,我自问对马家仁至义尽,不曾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现在就算走了,也不怕你们指着我说什么风凉话。”
“太太说得是哪里话!我们自然是盼着太太留下来的!”那人急忙道,“说句老实话,从前咱们真没觉得太太是这样果决的女人,今次的事情,倒是让我们刮目相看了!只要太太不离开马家,我等今后都听从太太的吩咐!”
沈玉婵轻叹了一声,心中倒是有些感慨了。
那人又道:“太太既然要留在京城,这次就不要所有人都和太太一起回去了,留下一半来把京城的老宅子修好,然后太太带着二老爷一起回去一趟,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等再回来的时候,京中的宅子也修缮好了,就正好可以住人。”
沈玉婵有些意外了:“若是小叔不愿意留在京城该怎么办?”
那人倒是一笑,道:“太太想多了,二老爷现在才多大一点,长嫂如母,他听从您的是应该的,您既然觉得留在京城好,他当然要和太太一起留下来了!”
沈玉婵也忍不住一笑——这些人从前只听马殷的,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这次她要进京来打官司的时候,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她也看得出来他们是不赞同的,现在马殷的案子水落石出,他们倒是很快就转变了想法。
“这样也好,不过我还是去与小叔说一声吧!他现在已经八岁,也不算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她这样说道。
转头去找了马阜,沈玉娇便把她的意思说了,然后静静地等着马阜的回答。
马阜这次是跟着杜氏他们一起进京来的,马殷出事的时候他都还在杜氏家里玩,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出事之后沈玉婵带着人进京他都还没弄清楚事情是什么,还险些被杜红儿给诓骗了以为沈玉婵就是杀害了马殷的人。
而案件查清之后,他很是不好意思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在沈玉婵跟前,他都还不敢抬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文字嗡嗡:“嫂嫂这么说,就一切都听嫂嫂的。”他扭着手指头说道,“我之前冤枉了嫂嫂,还请嫂嫂不要计较……”
沈玉婵也没什么心思真的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听他这么说了,也就点了头,道:“那我就吩咐他们去修咱们家的宅子,过两天我们就送你大哥回去入土为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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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马家只是准备着要送马殷回去故土入土为安,那边东宫之后太子赵旸就开始准备着要带着吏部官员还有随行的禁卫们启程前往西南肃清吏治了。
对于赵旸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出京办事,也是第一次有了先斩后奏的权力,他从前虽然有过帮着今上处理政事的经历,但那些都远远比不上这一次了。
赵椿是已经懂事了知道赵旸是去办事的,而赵檀却不依不饶了,他还在禁足,又听说了赵旸要去西南,就闹着要和赵旸一起去。
舒氏能压得住他一时,却也止不住赵檀自己爬树上了房顶然后半夜跑去了赵旸的书房抱着赵旸耍赖。
赵旸原是在书房里面静坐的,谁知道赵檀突然从外头撞进来,不管不顾就是一头栽过来然后开始嚎啕大哭:“父王我也要和你一起走!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宫里面!”
他起初被吓了一大跳,等听到了赵檀这熟悉的大嗓门,才缓缓放下心来,抬眼看向了外面的高有利:“小檀是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还在禁足?”
高有利躬身进来,无奈道:“回殿下,小殿下是从屋顶上过来的……刚才奴婢想拦,没能拦下……”
赵旸一听说赵檀上了屋顶,睁大了眼睛,拎着手里的赵檀问道:“你怎么上了屋顶?”
赵檀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就先爬树上,再跳屋顶上,然后就顺着屋顶上一路调过来了……”
“没人拦你?”赵旸挑眉。
赵檀眼珠子咕噜噜瞎转:“他们看到是我……不敢拦……怕我掉下去了……”
赵旸无奈地叹气:“下次可不行了……”
“但我要和父王一起去西南!”赵檀又嚷嚷了起来,“父王怎么能丢下我?”
“这次不行,这次是去办事,不是去玩的。”赵旸耐心地解释道,“你就在宫里面好好呆着,陪着你皇祖母还有皇祖父,还有你哥哥,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能去?”赵檀皱眉,“我可以乖乖的,我不会惹事的。”
“你太小啦!”赵旸笑了笑,“等你长大了,才能跟着我一起出去的。”
赵檀不开心地嘟了嘴,过了好半晌才道:“那父王一个人去……没有人照顾怎么办?上次我看到父王你在哭,都没有人来安慰你……”
赵旸一愣,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下来:“你看到了……?”
赵檀使劲儿点头:“是啊!那会儿我还想进去安慰父王呢!可是被母妃给拉住了……父王……你在外面可不能像在东宫哦!”
这话说到最后,倒是像哄小孩的语气了,赵旸微微有些失笑,可又觉得心中十分郁郁,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赵檀眼泪汪汪地抱着赵旸,道:“父王,下次要是你想哭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呀!我保证不和人说!我可以陪着你哭,就像这样!”
这下赵旸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拿了帕子擦了擦赵檀脸颊上的泪珠,道:“以后不会啦!小檀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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