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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渊走进书房,书案旁的錾银盘子里摆了冰山,是镂雕的亭台楼榭,一点点融化开,细小的水珠沁落下去,滴在盘子中,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一身牙白色长袍的成都侯正背着手看那冰山的雕刻纹路,见重渊进来,就指着一处说:“这只肥猫雕得不错,竟有些偃章先生的风格了,只是这錾银盘子不好,换成赤铜的,水滴落下来听着声音更好。”
重渊笑了笑,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喝了一口,“我倒是没在意。”
成都侯的父亲是重渊祖父的亲兄弟,成都侯单名一个白字,不足四十,是家中幼子,因几个兄长皆是庶出,最后倒是他这个最小的承了爵。
是典型的重家人的相貌,高大俊朗,做富贵闲人惯了,纨绔子弟会的东西,没有一样他不精的,年纪虽长,却仍是风度翩翩的。
只是性子有些偏执了,有时甚至偏执的让人头疼。
成都侯喜好乐器,近乎于痴,家中收藏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乐器,
成都侯也在重渊对面坐下来,懒懒的道:“你可不是没事儿找我来说话的吧?”他捏了颗花生放进嘴里,“我府中新近选了一拨小舞.姬,身段儿极好,有时间去瞧瞧?”
重渊将手中茶杯放下,却没答话,他身上有种温润的气度,缓缓道:“前日我偶然得了一套编钟,让人瞧了瞧,像是有些年头了,”
成都侯眼睛一亮,能到重渊手里的东西,肯定不是凡品,“东西在哪儿?给我瞧瞧!”
重渊温和道:“既然堂叔喜欢,就送给堂叔吧。”
成都侯想了想,“还没见过你这般好说话的,有条件的吧?”
重渊单手支着额头,随即笑了,“请堂叔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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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老夫人一天没有看见许妙婵,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胡嬷嬷:“妙婵丫头今天这是怎么了?也没过来陪我用饭。”
胡嬷嬷笑道:“奴婢听伺候许姑娘的丫头说,许姑娘像是身上有些不大舒服,怕惹您担忧,这才没让人过来跟您说。”
重老夫人果然一惊,忙问:“可有什么要紧么?不如去宫里请位太医过来!”
胡嬷嬷安慰她道:“老夫人别担心,那丫头说应该是昨天睡得迟了,今日又去园子里吹了风,才觉得不大舒坦的。不如再看看,明天若还是不好,再请太医也不晚。”
重老夫人这才点点头,又让人给许妙婵炖了燕窝送去。
到了晚上,重老夫人吃过晚饭,就见胡嬷嬷脸色深沉的匆匆进来,附在重老夫人耳畔小声说了句什么,重老夫人愣了一下,接着就脸色铁青,沉声道:“扶我起来,我亲自过去!”
胡嬷嬷见重老夫人这是动了气了,也不敢阻拦,幸好晚上也并不冷,不过怕她腿凉,仍是给她披了件薄绸的檀色披风。
来报信的丫头正候在门外,她没敢直接进来,才悄悄叫了胡嬷嬷,跟胡嬷嬷说了。重老夫人看到她就怒声问:“现在人在哪儿?”
那丫头忙道:“还在浮碧亭……是许姑娘独自饮酒,像是有些喝多了,也不知怎么就扑到了成都侯的怀中……”
重老夫人怒火攻心,连滑竿小轿也不肯坐了,走到浮碧亭就见许妙婵被两个丫头扶着,靠着栏杆坐着。
成都侯站在亭外,看见重老夫人过来,上前揖了一礼,赔罪道:“都是侄儿的错,方才侄儿路过此处,正好看见许姑娘在此饮酒,想着夜里饮酒难免伤身,才过来相劝,谁知许姑娘也给侄儿倒了酒,侄儿也是一时糊涂,就喝了些……幸好尚未酿成大错,伯娘想如何处置,但凭吩咐!”
重老夫人气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这个重白,摆明了是来算计许妙婵的,偏偏一番话说的她什么也挑不出来!重白是她堂弟唯一的嫡子,她要是因为这么件事就罚了重白,她那堂弟妹指不定要找自己如何哭呢!
她“哼!”了一声,“我可不敢处置你!”也不再理他,走进亭子,对旁边的丫头沉声道:“还不快将她扶回房去!”
这来来去去多少丫头婆子看到了,她气得肝儿疼,这个成都侯,到底想做什么!
许妙婵被扶回房,重老夫人就让人灌了她一碗醒酒汤,重老夫人亲自坐在她房中等她醒过来。
许妙婵是半个时辰后清醒的,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唤了两声知意,却是重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牡丹过来,轻声道:“许姑娘醒了就先去见见老夫人吧。”
许妙婵走到东次间,看见跪在地上的吓得浑身发抖的知意,和面色发黑的重老夫人,脑子里轰然一片空白。
牡丹轻声提醒她,“许姑娘在浮碧亭喝多了,扑到了成都侯怀里,老夫人知道了,想问姑娘话呢。”
许妙婵迅速就反应了过来,心里发冷,但她习惯了什么事都要清醒的算计成最好的结果,哪怕现在她已经走到绝路了……
她“扑通!”一声跪到重老夫人面前,眼泪簌簌滚落下来,声音哀婉的道:“祖母,我只是心中郁结才想喝酒解愁,也不知为何成都侯会在此?但若说是我扑到成都侯怀中去的,我是宁死也不会认!”
重老夫人心中揪着一样的疼,成都侯她还是知道的,如果喜欢许妙婵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他的性子不管不顾的,定会直接来跟她说,要说许妙婵完全没有干系,她是不信的。
“我这些日子为你谋划亲事,京中数得上的人家我都挑遍了,只想为你选一个合你心意,又出色的……你信不过我,就要自己筹谋,成都侯虽好,却是有正妻的,难道你想做妾不成?”
许妙婵这才真是说不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明明从来都是她让别人“有嘴说不清”,果真是有果报不成?如今她也尝到这样的滋味了!
她泪如雨下,“祖母你信我!我只是……只是错认了,才拉了成都侯的手,没有做别的。祖母你知道我只喜欢渊哥哥的,我不想嫁给别人,祖母你就成全了我吧!”
重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让许妙婵掌理府中庶务,许妙婵的小动作她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有时许妙婵做的过了,胡嬷嬷还会提醒她,她都宽容过去了,如今想来,也是她的错,她将许妙婵的心养大了,如今许妙婵说这事不是她有意的,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了。
她顿了顿,见许妙婵哭个不停,便道:“你先歇着吧,此事明天再说。”
重老夫人回去时,成都侯正在堂中等她,成都侯倒是少见的耷拉着脑袋,快四十岁的人了,整日里斗鸡走狗的,跟一帮纨绔混在一起,重老夫人看见他就觉头疼。
也亏得他媳妇是个有主意、有手段的,能撑得起成都侯府。
重老夫人铁青着脸,也没有好声气,“你在这儿做什么?这么晚在府里逛,还说是恰巧遇上妙婵的,真当我是聋了瞎了不成!”
成都侯笑道:“伯娘火眼金睛,千里耳一般,怎会是聋了瞎了?不过侄儿今日还真是恰巧遇上许姑娘一人在亭中喝酒,她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又能怎么办?伯娘也体谅一二,既然已经如此,不如我就纳她为妾,回去我给我的那几个小妾重新排个序,让她当大姨娘总行了吧。”
重老夫人越听越气,“你少糊弄我!你只说你这么晚来府里闲逛什么?”
成都侯忙笑道:“伯娘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是听说我那王爷侄儿新得了套编钟,才过来讨要的,怎么就成了闲逛了?”
重老夫人听了一怔,跟成都侯说话也问不出什么,就让他先回去,她坐在窗前的罗汉榻上,沉默的捻着佛珠,许久,才道:“请王爷过来。”
重渊一直在书房与幕僚议事,听说重老夫人叫他过去,才出了书房。
重老夫人见重渊进来,直接就道:“是你让成都侯过来的?”
重渊听后静了片刻,他道:“给成都侯做妾,至少可保她一生无虞。”
重老夫人闭了闭眼,“可许静山是救了你父亲的恩人,咱们重家不能忘恩负义。”
重渊道:“正是因为许大人清正高义,于父亲有恩。”
重老夫人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若不是有许静山的恩情在,只怕他早就不耐烦对付许妙婵了,他做事向来直接,能如此转圜着来,还是顾及着许静山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重老夫人叹气,“我总是怜她无父无母,身世可怜,又是因为咱们重家……让她好好嫁户人家做个正妻也好啊。”
重渊慢慢道:“祖母觉得她会如您所想么?”
重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疲惫的道:“我也管不动了,随你们去吧。只是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娶萧央了?我听说她年纪还小,还没及笄。”
重渊微微一笑,“她是还小些,不过也无妨。我想请郑国公夫人去萧府提亲,还有接下来的聘礼,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半晌,重老夫人才道:“罢了,这么多年,很少见你如此热络的张罗什么事了,你高兴我也没什么说的。”
许妙婵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前两天重老夫人还在四处替她相看世家贵胄的嫡子呢,如今就传出要给成都侯做妾的消息来,实在是让人震惊。
难免有人打听,于是浮碧亭中的一幕就传了开来,那么多的丫头婆子看到了,再说当时成都侯还带着小厮护卫,怎么也是瞒不住的。
四处都是议论的声音,以前觉得许妙婵就是摄政王妃了的人,更是惊掉了下巴。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在寿安堂与萧老夫人说此事,萧老夫人简直回不过神来,几乎跟她听说摄政王要求娶阿央时一样的震惊。种种情绪过后,就剩下一句,她之前是白巴结许妙婵了。
萧央也听说了,今日她才收到孔嘉宜写给她的信,说许妙婵很是奇怪,派了婆子来,要跟她的丫头学习打络子,结果孔嘉宜带着那个婆子才走出没多远,许妙婵又派人把她们拦住了,说不学了。
孔嘉宜生了一肚子闷气,她也是娇养的小姐,被许妙婵滴溜溜耍了一天,故而写信对萧央抱怨。
萧央也觉得奇怪,许妙婵显然不是那种一时兴起做什么事的人,她行事总是思虑极多的。
想不透,也就不再想了。
谁知傍晚的时候,竟又收到纪柔命人送来的信,信中说邀她去游湖,信确实是纪柔的人送来的,但字却是纪允写的,她认得纪允的字。
萧玠已经点头了,重渊应该在准备提亲事宜了吧。
萧央想了想,对淡秋道:“就说我身子不适,游湖就不去了。”
淡秋应了是就出去给递信的小厮回话去了。
没成想淡秋回来时,手里竟还拿着封信,萧央奇道:“不是让你将信也一并拿还给他吗?”
淡秋道:“奴婢是将那封信还回去了,可是……奴婢刚还回去,那个来送信的就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来。姑娘您瞧瞧。”
萧央打开来看,果然还是纪允的笔迹,却不是同一封信了,还是要请她去游湖,但字句都是变了的。
萧央看着窗前的海棠,道:“再还回去。”
淡秋就又出去了,不到半刻钟,再跑回来时,手中果然仍是拿着封信。
萧央展开看后,倒是笑了,将信放在桌子上,也不知道他准备了多少封,这是她不肯答应他就不罢休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