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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段刀客惊动的沈池抬头瞥了一眼,目有不解,掺杂着些微愠怒,似乎对这个在自己府邸里大呼小叫的侍卫稍有不满。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断刀客慌忙闭嘴,弯腰赔礼,眼神中却依旧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站在段刀客身侧的褚留牛转头,望向这个在禁宫中表现一向还算得体的同僚,对他此时的失态行为不由有些纳闷。
虽然彼此脾性不对付,且在禁宫中担任的职位也各有不同,但一路代天巡狩过来,褚留牛自认对他的性格还算了解,典型的冷僻性子,对任何事情都古井不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很难想象义父说的究竟是什么,会让他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段刀客所发出的声响绝对不小,至少连守在屋外的众多仆役也都听得一清二楚,正猜测客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难不成是那些圣城里的来客要对老爷不利?不会吧,咱府里的小姐传说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宠妃哩!心中忐忑,不知是冲进客厅才好,还是乖乖待在原地来的保险一些。
坐在沈池面前一脸高深莫测神情的汤如锦却对这声响恍若未闻,一双犀利眸子只是盯着沈池肥硕脸上那双偶尔绽出精光的小眼睛,似要从其中拽出些蛛丝马迹。
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粗笨愚蠢的沈池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不解汤如锦为何对此郑重其事,开口笑道:“阴阳鱼嘛,老夫自然是见过,那些来城里所谓布施传道的落魄道士身上不都穿着印有阴阳鱼图样的道袍?不过在老夫看来,什么大道无极、大道至简,不过都是些骗吃骗喝的手段罢了。大人若是对那些玩意儿有兴趣,老夫可以叫下人做个十套八套,放心,绝对是用陈留王朝最好的秦桑锦缎,保管不比大人身上这套衣服差多少。”
汤如锦眼神晦暗道:“国丈,您知道下官所说的并不是……”
沈池胖手一挥,打断汤如锦的话道:“哎,先不说这些,各位大人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老夫看诸位的样子应该是还未用晚膳,不如让老夫先为诸位接风洗尘,这些小事之后再谈。”
原本全身紧绷身体前倾,险些将身前那张紫檀圆桌推翻的汤如锦见沈池如此做派,没有进一步紧逼追问,反而全身放松重新倚靠回座椅上,双眼微眯,心中暗自叹气,有些操之过急了。
原本起身去吩咐管家备宴的沈池转身折回,颇有些气喘,重新坐回座椅上,向着汤如锦笑道:“各位既然来自圣城,想必山珍海味早已吃厌,老夫府上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菜式,不过这淮安城里倒是有一家别具风味的小店,虽然装饰简陋些,里面的饭菜倒是尚可一尝,就连老夫偶尔嘴馋也会叫管家去那里点些饭菜回来,不过此时秋雨,怕是饭菜端来府上不免跑了味道,不知各位大人是否肯屈尊前去?”
恢复谦卑态度的汤如锦从座椅上缓缓站起,微微躬身,笑道:“一切凭国丈定夺。
……
正如段刀客所说的那样,淮安城的确很小。
街道小,房屋小,生意也小,除了一座鹤立鸡群的和气楼巍峨七层,城里剩下的店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店,而此时由沈池带领众人前往的,据说便是这若干小店中唯一还算拿的出手的一家。
一路转弯抹角,在拐过了不知多少路口,甚至险些将其实内里心思一点都不粗鲁的褚留牛都绕的有些晕头转向的时候,马车终于在淮安城一处偏僻角落停下。
门庭若市!
不说段刀客与褚留牛,就连此时从马车上走下来、城府深不可测心绪反复无常的汤如锦,都险些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吓到。
很难想象在这一路行来满城风雨,除了野猫病狗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的淮安城里,会有如此一处喧闹场所。
身后仆人撑着伞,由管家搀扶着的沈池侧身站在汤如锦身旁,望着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明显失态表情的钦天监监正,暗自窃喜占了一把上风的沈国丈脸上露出个古怪笑容,开口道:“这小龙门不仅菜色别致招人喜欢,就连那位从不轻易露面的老板娘也是别具一番风味,要不是老夫我年事已高,说不定也会动了心思,与那些整日里斯混在小龙门只为见那老板娘一面的后辈们争上一争。”
面容枯瘦如柴,身形单薄如纸,过了将近一辈子禁欲生活的汤如锦对于沈池的自嘲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身为淮安土皇帝的沈池却以一副稳操胜券的神情望着这位从圣城远道而来的客人。
果不其然。
一踏进小龙门那低矮破旧的门槛,汤如锦一行人便看见了一幅有趣画面。
简陋窄小却拥挤喧闹的小店里,两伙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情作态都截然相反的人正站在大堂中间,彼此怒目而视,针锋相对。
一个身穿粗布衣衫面色焦灼不安,却依旧掩盖不住其明媚相貌的女人被两伙人围在中间,左右为难。
黛眉轻蹙,朱唇微咬,在寻常下层妇女身上极少见到的白皙面孔微微泛红,一双只要望向何处便能使那里的气氛立即高涨起来的秋水眸子里隐隐闪现泪光,因过于着急而稍显凌乱的青丝中有一缕悄然垂落眼角,无形中为她更添一分妩媚。
娇弱的妩媚。
梨花初带雨,方才不胜娇羞。
只是可惜,此时与这份天然妩媚相伴的,却不是红袖研墨的书香,也不是春柳宫墙的旖旎,而是金戈铁马的杀气!
离女人稍近的一伙人身形各异,高矮胖瘦俱全,青稚老迈皆有。腰缠布带,缚着绑腿,一身明显是刚被雨水浸透的粗布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此时这伙人密密麻麻立在大堂之上,明明还算整齐,却总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几桌原本离他们较近的食客在终于看清他们的样貌之后,纷纷逃到店内的角落里,像是遇到了不能招惹的瘟神。
他们就是这淮安城内最大的一伙地痞。
站在这伙地痞对面的一群人,则像极了说书先生嘴里行侠仗义的唐庭剑国游侠,俱是倜傥青年,英俊多金,腰佩宝剑,随便一站也给人万夫不当的感觉,偶有衣衫沾了泥土,或是伸手从邻近桌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也被人认为是剑客游侠该有的英雄风范。
地上躺着一个穿粗布衣衫的中年汉子,捂着胸口痛苦地挣扎呻吟。
很显然,这是一出俗到不能再俗的戏码,地痞流氓调戏店内的柔弱娇娘,然后被愤然而出的英俊少侠打翻在地,贼心不死的地痞召来同伙,企图以多胜强。
对峙许久,不知是否是摄于对手一拳打翻同伙的强悍武力,原本来势汹汹的地痞们只是以凶狠异常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敌人,群情汹涌,却没有一人敢于上前动手。
露出一个极其轻蔑的笑容,立于最前方的英俊少侠缓缓拔出腰间宝剑,似乎是怕惊扰了中间的柔弱娇娘,反手以剑柄指点对手,开口嘲笑道:“就凭你们这群没胆的杂碎,也敢来找本少侠的麻烦,还是乖乖滚回你们的狗窝去吧,免的稍后在这里丢人现眼。”
站在英俊少侠对面,一个脸上有着狰狞刀疤的青年冷笑一声,开口道:“咱们兄弟可不是怕你,只是不想坏了这小龙门的规矩,你们这群畜生要是够胆,有本事咱们出了这小龙门比划比划!”
听到青年的说辞,英俊少侠嘴角的笑容愈发轻蔑,戏谑道:“规矩,这小小酒肆能有什么规矩?”
“小龙门的规矩,只准喝酒,不准动手,谁敢动,谁死!”
一道冰冷如深渊寒潭上千年积雪的声音从小龙门那道破旧的门槛处遥遥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