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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梅子生南国（五）
安锦荣是生意人，什么事都习惯性的精打细算。得知纪小年父亲是谁后，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欢喜，可是欢喜也不过一瞬，有些事有熟人的确方便许多，可有些事熟人太熟悉反而变得麻烦。
尤其是矿上的事本就引人关注，刘竹生在矿上猝死，原因至今不明。他那个姐姐泼妇似的耍赖要钱，造谣生事的事没少干，万一被她知道这层关系，无事都要变有事了。
想通之后，安锦荣立即让妻子给纪小年的母亲打了电话，粗略的说了事情经过，以后的事该如何做，自然不用他们提点。
等安心跟纪小年洗漱好，安锦荣早已经把俩孩子的纠结与担忧解决了。只是他能解决这个问题，不代表他能解决所有问题，当刘竹生的母亲亲自把梅子送到家的时候，看着俩人一身的悲痛与狼狈，安锦荣也狠狠揪了一把心。
梅子的表情是麻木的，她抱着肚子，整个人瘦的吓人，颓败绝望的眼睛在看安心的一瞬才燃起了一丝亮光，她直接走到安心面前，就像是走失的小狗找到了主人，却担心主人不要她一样的慌张胆怯带着一丝讨好。她试探的伸手拉了拉安心的手，怯怯叫了声“哥”，却让安心瞬时红了眼眶，一把将她抱住。
梅子颤抖着，先是小声的呜咽，渐渐的变成嚎啕，直到身体承受不住哭晕在安心的怀里。
安心将她抱进屋，就再没有出来过。
刘竹生的妈妈也在哭，却很是克制，“梅子就还给你们了，是竹生没福气。我……”她欲言又止，摇摇头，再见都没有说就走了。
刘竹生的姐姐一直扣着刘竹生的尸体不准入殓，扬言要让安家负责。刘家两老在承受丧子之痛的同时还要承受着女儿无休止的胡闹，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照顾梅子，只能将她送回安家。
刘竹生的母亲走后，纪小年看着安心的房门，迟疑一下才抬步走过去。
安心坐在床头，梅子已经清醒，靠在他怀里，控制不住的啜泣着。
她很虚弱，却仍旧紧紧的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一双眼死死的看着他，“哥，他死了，他不要我了，连他都不要我了……报应，一定是报应，一定是……”
安心听见“报应”两个字立即将她搂进怀里，下巴卡在她的头顶，闭上眼用力的说，“不是，就是报应也会报应在我身上，只是意外，梅子，只是意外。”
梅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她挣开他，眸子里有一股死灰般的绝望。“我什么都没有了，竹生没有了，家没有了，孩子……孩子也要没有了。”
“你还有我。”安心目光坚定的望着她，她眼里那股死亡气息令人恐惧。
梅子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上他的脸，她轻轻的在他脸颊上摩挲，眼里再一次泛起水汽，“哥，你不会不要梅子对不对？”
“对。”
“哥，你永远都不会不要我，是不是？”
“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我永远都陪着你，只要你叫哥，我一定都在。”安心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潸然泪下。
梅子在他怀里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她的下巴卡在安心的肩头，睁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纪小年，然后，双眸竟闪过一丝怪异的笑意。
纪小年一步步的后退，直到撞到墙壁才停下。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看错了，可下一秒又无比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她真的在叶梅的眼里看见了笑意，叶梅根本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悲伤。
可是，怎么可能？
纪小年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脑袋有些发空，她不停的想：叶梅说的报应，到底是什么？
晚餐时分，安心扶着叶梅走出了房间，安妈妈拉着叶梅坐到身边，轻声劝着她要多吃一些。
叶梅不语，不过安妈妈给她夹的东西，她都很努力吃掉。只是她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
纪小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理智告诉她叶梅刚失去丈夫悲痛难忍，可她仍忍不住的反感，觉得她惺惺作态。
安心见她发愣，伸手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问：“不合胃口？”
纪小年摇头，看着安心一脸的疲惫，将心里重重的猜疑压下，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明天就……”
“呕……”干呕的声音传来。
纪小年觉得脑袋里某根神经一紧，就在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一双大手已经将她的眼睛捂住。焦急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妈，你带梅子去卫生间……算了，还是我带小年回房间。小年，跟我走。”
安心一手捂着她的眼，一手扶着她的腰带着她走出餐厅。
纪小年觉得安心的手好似有源源不断的暖流，从她的眼，她的腰不断的涌进身体，直到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
“没事吧？”安心将她带回房间，揉揉她的头蹲下身与她平视。
纪小年看着他眼里浓浓的担忧，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她突然伸手抱住他。
“安心，你真好。”
安心拍着她的背，轻轻的舒出一口气。“我把饭菜给你端进来吃好不好？”
纪小年摇头，抱着他不松手。
俩人在房间里耳鬓厮磨了好半天，直到安妈妈来敲门，纪小年才羞涩的松开安心。
看见俩孩子甜蜜，安妈妈心里松口气。
俩人再回到餐厅，梅子已经不在了。安妈妈状似无意的说：“梅子现在身子特殊，这几天我陪着梅子睡。”
安心点点头，没提出异议。
纪小年看向安妈妈，两个女人无言的达成了某种约定，都愉悦的弯了弯唇角。
低头吃饭的安心，毫无察觉。
***
叶梅是瞪着眼到天亮，安妈妈起身她才假装睡着闭上眼，安妈妈离开房间后，叶梅就下了地。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的灰白，枯槁的犹如将死之人，对着镜子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笑着笑着，她突然伸手狠狠的捶在肚子上一拳，耳边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快一点，再迟，你就什么都握不住了。
想到昨晚安心捂着纪小年的眼睛离去，看都没看她一眼，叶梅的手更用力的捶下去，锥心蚀骨的疼痛让镜子中的脸变得扭曲。可她却一直笑着，不停的笑。
不能哭，因为没有人会给你擦眼泪。这件事，她从小就知道。
亲戚虽然收养了她与哥哥，可待他们却还不如别人家养的小猫小狗。叶梅曾偷听到亲戚说：“等这丫头长大了，就把她嫁到山里去，能换好几万的彩礼。”
叶梅虽然没见过“山里”这个地方，可却也听矿上的工人谈及过。那里的人大字不识，只知道种地、娶媳妇、生孩子……叶梅不想过那样的生活，那时候她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遇见安心。
她知道这是一次机会，而她也成功的抓住了这次机会。
叶梅知道安家收养她是为了安心，她也知道爸爸妈妈可以认她当女儿，却绝对不希望她成为他们家的儿媳妇。所以，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刘竹生。可是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孩子、竹生，她什么都没留住，现在的她除了抓住安心之外，还有什么能抓住的吗？
再一次的用力，叶梅觉得那疼痛已经将她的灵魂剥离了。
她用力的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扫到地上，自己也随之从凳子上跌落。一股热流从双腿间缓缓的流出，那是她的孩子，她亲手杀了。
叶梅笑着闭上眼，她的丈夫死在安家的矿上，她的孩子死在安家。安心，你要如何还我这一切。
“梅子？梅子你醒醒……”
“梅子……”
叶梅听见有人在唤她，她努力的睁开眼，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眼泪方从眼角滑落，叶梅努力的伸手抓住安心的手臂，“孩子，孩子……哥，哥来报复我了，哥怪我……”
最后这一句，已然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奋力一搏。
安心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他的眼眶殷红，抱着梅子嘶吼：“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
梅子的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引产出来的孩子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只是早已注定他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悲喜。
梅子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憔悴不堪。纪小年看着安家人围着梅子，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安心，我……”
安心拉了拉她的手，疲惫道：“明天再让司机送你，你先跟妈回去，帮梅子收拾东西好不好？”
“我……”
“哥……”梅子闭着眼发出孱弱的声音，安心立即松开纪小年的手，倾身去看她，“梅子，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喝水？”
纪小年看着安心用汤匙小心翼翼的洇湿梅子的嘴唇，明知道自己不该多想，可胸口就是越发的沉，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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