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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儿子辛辛苦苦挖的不少异园里没有的花草,洒了一地,损失不少。
突然间却又想起他奇怪的病,正愣怔间,听见在外玩耍的小家伙稚嫩却故作成熟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
岳筝抬头一看,便站起身来。
月无人!
即使昨天隔着些距离,也足够岳筝认出此人身上熟悉的姿态。
一身大红攒花的裁制精工的束袖束腰男装,外罩一见绵密的月白纱广衫,如被月光度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腰间摇摇晃晃地垂下一枚心形的鸡血石,男人还是昨天那副神态地躺在躺椅上。
悠闲而又无骨地躺着,使人看到他这副姿态会有想看而又不敢看的羞怯感。
两个精壮的面容粗鲁的男人肩扛着那躺椅,在上面的红衣男人摇扇的悠缓动作下进了篱笆院。
对于小家伙作为主人的询问,三个人都目不斜视地给忽视掉。
小家伙感到自己的脸面被无情地挑战,还有保护娘亲的责任感,当下就小跑着进来,至岳筝正前方站定。
两个大汉像是进入到无人的地方一样,放下躺椅,便抬手请示:“主子还有何吩咐?”
月无人摆手,轻轻的声音带着几分寒冷的感觉:“下去吧。”
两个大汉无声退下。
岳筝看着月无人悠闲地收扇,嘴角挂起蛊惑人心的笑容,心中猜测不定,这人是什么意思?
月无人收了扇,鼻翼轻微地翕动,还是那种让人心底升出几许寒意的声音:“上好的白芙蓉?”
男子虽是疑问,语气里却全是肯定,眼角邪魅地向上勾起。
岳筝不知他是何意,沉默不语。
小莫曲一脸不满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他家的陌生人。
月无人勾起一个无所谓地笑容,道明来意:“你救了张家的那小子?”
质问的意味很明显。
岳筝心中这个神医的光环完全消失了个干净,反问道:“怎么,你不救的人难道也不许别人救吗?”
月无人听了,很愉快地摇首而笑,声音恢复了正常,像林间泉水般润洁:“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问,岳娘子”。
他将这个岳字重重地强调出声,“难道不该感谢我,准备点谢礼什么的?”
岳筝颜色迷茫。
他抬扇朝外面指了指,岳筝顺着扇子去看,见是逶迤而来的几辆马车。
马车外赶车的仆人的穿着,是张家的下人打扮。
岳筝没有去接,仍旧看向月无人:“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月无人将扇子在手中转了一个好看的圈,理所当然道:“昨天若非我坚拒张家,把那小公子的病拖得那样严重,张家的人怎么会对你如此感恩戴德,准备这么几大车谢礼?”
岳筝气得咬牙,这月无人不仅自大,人品更有待商榷。
“真没想到月大夫不仅医术出神入化,就连无耻程度也是如此令人不敢追逐。”
月无人一下子笑得真心实意,秉着扇子朝岳筝拱了拱手:“多承岳娘子夸奖!”
张家的人确实是来送谢礼的,鲁奶妈押车过来,一下车就笑容满面地对岳筝道:“筝娘,我家小姐命老奴来给你送些日常用品。小姐昨儿折腾了一天,小公子也须得再养养,不能亲自来到,特让老奴致歉!”
岳筝忙上前扶住弯腰施礼的鲁奶妈,道:“您老这么客气做什么,如此地见外。”
鲁奶妈笑道:“若真是见外,咱们就等过两日小姐和小公子好起来亲自来了。”说过了也不待岳筝说话,便指挥身后的丫鬟小厮往下搬东西。
这时撕拉一声,布帛的撕裂声打断了鲁奶妈还要再说下去的话。
男人一副我没看到有人的自大模样,拿着手里扯下的一块月白纱,然后对此时也看向他的小莫曲招了招手:“小鬼,过来。”
小莫曲哼了一声,转头不理。
月无人笑了,温柔地,柔声道:“小鬼,过来帮叔叔个忙。”
岳筝只觉得这男人简直太无耻了,这脸说变就变,而且是对着一个几岁小儿。
小莫曲觉得这个叔叔真是和蔼可亲,决定不计较刚才他不理会自己的问话的事。
走到躺椅跟前,问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月无人散发出带着父爱光芒的笑容,对小家伙道:“拿这纱,帮叔叔包些白菊过来,躺椅太硬,枕着不舒服。”
小莫曲对这个笑容根本没有抵抗力,点头干脆应道:“好的。”
一直看着的岳筝错愕不已,这个人脸色变来变去的就是为了让儿子给他包一包菊花?
还有,这是她家的菊花,他凭什么说用就用?
小家伙虽不小气,但向来爱惜自家的东西,而且那花她晒了一是为了泡茶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装枕头。小家伙可是知道的,竟然还应的这么干脆。
却不等岳筝唤住儿子,月无人便转头向她露了一个微含挑衅的笑容,看着她道:“岳娘子,还是快去点点张大人家里都送了什么东西来!”
岳筝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要不是他故意拖,张家怎会对她如此感恩的话来,说得好像他们两个串通了一样。
这个口无遮拦的,若真是当着张家的人这么说,张家的人难保不会多想。
岳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不停地诅咒这个无耻之徒。
鲁奶妈看出点猫腻,刚刚她就看到这月无人,心中不是没气,却不想因为这样的人失了身份。这时不免猜想,月无人难不成是不忿筝娘救了她家小公子,故意来找事了?
鲁奶妈突兀地咳了一声,道:“就是,筝娘,这是礼单,可要收好了,别被有些自觉了不起的人给诳去了。”
说着将一份包装精美的纸包放到岳筝手中,又领着岳筝一一地说都有些什么东西。
先去厨房,厨房里只这一会功夫就被塞满了。
鲁奶妈指着那些写着张字的布袋告诉岳筝:“这是各种稻米,小姐说先都送过来些,看你们喜欢吃哪一种,以后再送。”
又说:“这是粳米,这是碧粳米,还有紫米黑米。这紫米黑米对女人最好了,把这紫米和那边的薏米,再添上红豆、绿豆、黄豆一起煮来喝,最养人不过了。我们都说这是五色养颜粥……”
随后又告诉了岳筝这些米是慢火煮好,还是大火煮好。
除了这些,还有十来样什锦点心,点心盒里还放着写下了做法的纸张。
鲁奶妈只领着她看了这些,便出来了。那些放到房间里的东西,她并没有领着岳筝去看。
两人出来,鲁奶妈就到坐在太阳下的瞎婆婆身边热乎乎的唠嗑儿去了。
岳筝看向月无人那边,已经枕着花包枕头闭目睡了。
而小莫曲,则弯腰直身,眼睛搜索一阵、跑过去,弯腰伸手捡东西,捡地不亦乐乎。
岳筝到他跟前,疑问道:“儿子,你在捡什么呢?”
小家伙高兴地把已检了一把的泛黄的落叶摊到她的面前,“树叶,月叔叔说我能捡一百个叶子,再这样扔出去,就能像他一样打雀了。”
小家伙说着,还示范性地像模似样地扔了一片叶子出去。
然后就不管娘亲,又去撅着小屁股捡树叶去了。
岳筝听得迷迷糊糊。
回头却看那月无人闭着眼睛还翘着嘴角的一副微笑模样。
岳筝两步过去,抬脚用力地踢了踢他的躺椅,质问道:“你跟我儿子说了什么?”
儿子刚才提到这人的语气,完全是信服的。就是口称月叔叔,也比平时礼貌上的叔叔要真心实意的多。
月无人惺忪地睁开双眼,上下扫视了岳筝,笑意道:“你这儿子很好带,傻乎乎的。”
……
“你”,岳筝真忍不住把这么没骨头的躺着的人给一脚踹下去。
原来小家伙给月无人包了花瓣枕头,便站到他的跟前,拉开一副想跟他聊天的样子。
月无人斜眼瞅了瞅这小家伙,看见他腰间别着的小弹弓时,问道:“这弹弓能打到什么?”
小莫曲自豪道:“我能打下来麻雀!”
月无人笑了笑,恰巧一片叶子随风吹到了胸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并示意给小家伙看了看,一抬手间就将树枝上栖着的一只长尾雀给打了下来。
小莫曲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长尾雀,又看了看月无人,目瞪口呆。
月无人轻开折扇,翘起二郎腿,悠然道:“那雀没死,拴起来玩去吧。”
他想以此打发了这个孩子。
却不想小莫曲抽出了腰间的弹弓,拽过他的手放上,渴望道:“我把我的弹弓给你,你教我射叶子吧。”
月无人哑然失笑,真心的。
这小鬼头野心不小啊!
这时那只倒在地上的长尾雀,动了动,扑棱着起来,飞出了篱笆院儿。
“好啊”,月无人无所谓地答道。
随即吩咐道:“去捡一百片叶子,然后像我刚才那样,扔完了你就可以飞叶了!”
小莫曲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就过去忙活了……
月无人已经打算好了,等会那傻小孩再来,就再让让他去捡叶子,再来……再去……
岳筝看着这个连小孩都欺负的人,简直气得无力!
再看儿子,还在那里认真地捡树叶,小手已经拿不了了,就放在衣襟里。
岳筝白了月无人一眼,没好奇地问道:“你骗小孩子,有意思吗?”
月无人挑了挑眉。
岳筝真后悔今天早晨把院子扫的那么干净,不过她不会过去告诉儿子被骗了。反正小家伙常常没事做,就当上一堂受骗课吧!
她拿着凳子上的绣绷,便回了房间。
月无人身上的悠然,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看着那个听了他的话,正认真地捡树叶的孩子,他不禁拧了双眉。
曾经,他何尝不是这样地轻易信人?
爷爷!
一个神医月良之后得月家,就那么没了……
却只是因为那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月家多少年积下的医书,都被付之一炬。
月无人蓦地闭上眼眸,盖住了里面无边的恨意,还有悔。
岳筝到了房间,才真正被吓了一跳。
张家给的谢礼,确实很丰厚。
两幅头面,一幅错金的,另一幅则是穿珠的;另外八匹颜色不同的轻纱,有两种颜色的纱,是这个时候的金川还不能染制的。
又有五匹绢,五匹棉布;
一小匣子碎银,而另外一个大匣子里放的才是大头,上面摆着五个金定子,共一百两,下面压的是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岳筝真想不到,早晨还在愁银子的事,只一会儿功夫,就什么都解决了。
张家如此大方,也可看出对张玄的重视了。
但是要她收这么多的谢礼,她又觉得受之有愧。
主要是太多了!
前世她虽然在王府也算见过了好东西,但真正属于自己的,却屈指可数。
因此一下子要她收这么些东西,还真有些不安。
想了想,岳筝从异园取出了一坛百花蜜、一坛用八十一种花蜜调和而成的强身健体的蜂蜜水,各有五六斤重。
鲁奶妈等下人们把东西都搬下来了,便提出告辞了。
岳筝也没有留,只是把这两坛蜜交给了她,并告诉她这两坛蜜各自的功用,还有每天的用量。
喜得鲁奶妈笑眯了一双眼,感激地对岳筝道:“小公子一早就直嚷着筝姨家的蜜好喝,蜜王张家的蜜在他面前都不好使了。老奴刚才还为难,不知怎么向您开口呢。”
岳筝见她并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便也笑道:“这有什么的,以后用蜜,只管来我这里取。这一坛蜂蜜水,您定要提醒着姐姐每日服用。吃完了,就派人过来取。”
有这些蜂蜜水,这一世的再晴绝对不会再难产了吧。
鲁奶妈感觉到岳筝对自家小姐的真心,欣慰地答应过,便带着十几个下人走了。
岳筝再次回到房中,看着摆了一床的布匹匣子,再次感到了居住在瞎婆婆家里的不便之处。
若是只有她和儿子,她可以毫不避讳地把这些东西都转移到异园内。
这时却很不方便,张家送来这么多东西,突然间都变没了,不是很吓人?
想来想去,岳筝只把盛银子的两个匣子转移到了异园内。
岳筝在房间里把东西整理好,这才带上门出来。
她一出来,就听到月无人略带笑意的声音:“怎么样,谢礼是不是很丰盛?”
岳筝不想理他,想了想还是走到那人跟前:“你想要干什么?”
月无人张开眼,微侧了身,一手枕头,庄骚不辨道:“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岳筝真不明白,她能有什么是这人想要的?当下也不惧道:“那你好好想。”
月无人哎了一声,他很愉快。
本以为只是个会养蜂的女人,进院来才发现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像这白芙蓉,这么香韵内敛的,就是他也少见。
刚才那两坛蜜散发出的香甜,就是爷爷手下的蜜也没有这么好过。
他突然叫住了岳筝:“岳娘子”,同样的拉长了岳的音调:“可否给在下沏杯茶来?浓浓地点上蜜,以佐在下好好思考。”
岳筝在厨房,不予理会。
谁想那人马上又道:“要不我去跟张家说,其实昨天那一出是你找了我合演戏?我想张家到时候就不会觉得你碰见是缘分了,这怀疑只要种上一点种子,就可了不得。我看你如此贫困,也很想张家这棵大树靠吧。”
月无人还在慢悠悠的说着,眼前出现一只比端着的瓷盅还要细腻的纤手。他看了看,恶作剧地想捏捏,却在瞟到女人不佳的脸色时果断放弃这个想法。
他刚老老实实地接了瓷盅,就听到女人不客气的话:“慢慢儿喝,甜死你。”
岳筝说过,转身进了厨房。
月无人看着她的背影,一袭淡紫色的,针脚细致,绣着星星小花的衣裙的倩影,淡雅又有点忧伤。
月无人看着,像是看到了荷塘中微微摇曳在风中的一朵菡萏。
他无意识地把瓷盅放到嘴边,抿了一口,甜腻地他哆嗦了一下。
有趣,这个伙伴想必很不错。
有了心理准备,他又喝了一口,俊美却又妩媚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小莫曲第二次捡完了一百片叶子,也姿势很标准的射完了,可那叶子还是轻飘飘地连片叶子都射不住。
他又去向月无人请教。
月无人半仰着身躯,看着这个满目求知的孩子,笑得无害道:“你再捡一百片试试。”
说着没忍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终止不再压抑的笑声。
小莫曲顿感受到欺骗和侮辱,盯着发笑的月无人看了一会儿,蓦地转身跑向厨房。
岳筝正在归置那几袋米,听到脚步声,转头看着站到身畔的儿子,见小家伙胸脯起起伏伏地,明显是气得不轻。
这时又听到外面男人忍笑的声音,心中哪还不明白。
没有提让儿子丢面子的事,岳筝将那几个米袋都打开了,让小家伙看,一边问道:“儿子,你说,咱们先吃哪一种米?”
小家伙停了好一会儿,却仰头看着她问道:“吃多少都可以吗?”
岳筝虽不明所以,仍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家伙欢呼一声道:“娘亲,咱们包粽子吃吧。”
岳筝听了,鼻头一酸。
几天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却被儿子的一句话说得这样不好受。
以前他们哪有吃过粽子?唯一的一次还是她带着他回了岳家的老屋,收麦时隔壁瑞儿娘包了几串粽子,给过他一个。
他欢喜地捧着回家,要给她吃,却被她一手打到了地上……
岳筝微侧了身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笑着道:“好啊,咱们把米泡上,就去摘粽叶。”
虽然包粽子用的米最好是前一天就泡上,可这时岳筝才不管那些。取了些碧粳米和糯米,放到盆内注水泡上,为了味道好,岳筝又从异园取了些无极水。
她做这些时,小家伙也很高兴地帮着捧米、舀水。
岳筝看着儿子如此欢脱的模样,看着他忍不住笑容。
小莫曲也高兴地对着娘亲笑,早将那个无良的月叔叔忘到爪哇国去了。
岳筝跟瞎婆婆说了声,就带着小家伙出去摘粽叶。
月无人死了一般睡在躺椅上。
真不知道怎么能有这么懒的人!
岳筝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金川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粽叶,一年四季都有。
岳筝带着儿子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背着大半篓子的粽叶回来了。
瞎婆婆也不再晒太阳,过来帮着处理粽叶。
待煮上粽叶时,岳筝出来问在躺椅上装死的人道:“你想好没有?还是故意要为难我?”
月无人也不睁眼,懒洋洋地回道:“吃过饭才有力气想啊!”
岳筝若是有力气,绝对会把这个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人给扔出去。
她又没得罪他,怎么就被缠上了?
“赖在人家吃饭,你也真好意思。”岳筝把手举举放放,这才凉凉的讽刺。
他若有点骨气,马上就该起身走人。
可是岳筝忘了,这人是没有骨头的。
调扮泡的白胖胖的米仁时,岳筝才想起家里没有蜜枣。只好找出了上次那戚记掌柜给的小红枣,拿温水洗了,等会儿包粽子时,就只放这枣吧。
她把米分到两个盆子里,一盆是用气味清香的槐花蜜拌了,另一盆则加了盐、葱末、姜末调扮了。
张家送来的东西中,有两只玫瑰腌鸡,却是咸香的。
岳筝切下了上好的鸡脯肉,然后切成铜钱大小的鸡丁,与那盆拿盐拌的糯米搅拌均匀。
包粽子的时候,小莫曲照样要帮忙。
岳筝知道小家伙时常一人无事可干,今儿外面又有个故意戏耍他的家伙,便也很乐意教着小家伙包粽子。
瞎婆婆这时模模糊糊地能瞅见人影,也很有兴致地要过来包粽子。
因此两个盆里的米,很快就包好了。
岳筝泡的米不少,她们足足包了六十六个大粽子。
瞎婆婆听了岳筝数出的数目,不禁说道:“这么多,一时吃不完,也不耐放的。”
岳筝却不在意地道:“咱们吃不完,也可以送些给村里的人啊。”
瞎婆婆呵呵而笑。
粽子煮上锅,小莫曲一直逗留在瞎婆婆身边,帮着添柴烧火。
岳筝看了看外面似乎已经睡熟的月无人,再看看瞎婆婆身边的儿子。
小家伙儿可是真的生气了。
她了解儿子的脾气,轻易不与人生气,但真被惹到了,有时候就不止生气那么简单了。
月无人非要来到她家里,真的只是他说的那样,要自己给他什么谢礼?
岳筝相信,他耿耿于怀的绝不是她救了他不救的人,更不是张家的那些谢礼。
那么他到底要什么呢?
张姓者不医!
她突然想到,张姓者不医在他三不医的首条。
难道和这个“张”有什么关系?
岳筝想着,却突然想到异园饮撰书中记载的一种吃食,饺耳。这饺耳的做法很是奇怪,有点像做包子,又有点像面条。
她生活在北地常食面食的地方都没有见过这种吃食。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那记录中,关于饺耳有一个感人的小故事。
岳筝想到便做,怎么也得哽哽这个月无人!
很快岳筝便舀了两勺面,活了一个面剂子。
瞎婆婆听着她叮叮当当地又在做什么东西,便问道:“筝娘,光这粽子就够吃了。再烧点汤就行了。”
岳筝头也不抬地答道:“没关系的婆婆,我做的不多。是,我们那里的一种面食,您定是没吃过的。”
瞎婆婆听此,也不再说什么。
小莫曲见娘亲又忙了起来,跑过来要帮忙。
岳筝笑了笑,要哽月无人的,当然得算小家伙一份儿。
岳筝找出了一个前两天邦子来时带的菜南瓜,决定用这个做主馅。
叮叮当当又一阵,岳筝很快调好了馅料。
擀了两个饺耳皮,再教一直盯着她做这种奇怪吃食的儿子怎么做,见小家伙马上就像模像样的包了起来,她便又手下如飞的去擀饺耳皮。
瞎婆婆支了火在灶下,也过来帮忙。
……
白嫩嫩的饺耳出锅时,月无人已经无力地在外面喊了:“岳娘子,饭食还没好吗?在下就快饿死了。”
岳筝一边盛饺耳,一边回道:“已经好了,你洗洗手过来厨房吧,难道还要我端到外面喂你吃?”
男人无力地带着刚睡醒时的丝丝粗哑的嗓音跟着响起:“我不介意啊!”
岳筝听闻,轻呸了一声。
瞎婆婆摇了摇头,怪岳筝说话不注意。
岳筝照顾着儿子吃饺耳时,月无人的脚步声才渐渐趋近了厨房。
“请用”,岳筝摆了一双筷子到那个明显单独盛着的一盘饺子上,很客气地说道。
月无人精神一振,把扇子插到后领上,两步过来坐下,夹起饺耳一口吃下,须臾问道:“这是什么吃食?”
岳筝给儿子剥了一个鸡肉粽放到他面前的小盘子上,这才回道:“饺耳,怎么样?”
月无人又吃了一个,点头道:“挺新奇,很不错。”
岳筝笑了笑,“不错就多吃点。”
月无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波动,却邪魅的翘了翘嘴角:“知趣!”
岳筝白了他一眼。
月无人仍是笑,吃着又指使岳筝给他倒茶。
岳筝也不反驳,起身倒了。
既然你厌恶张姓的人,一会就让你知道张姓之人大比你这月姓人强。
待到吃得差不多了,月无人面前只剩下两三只饺耳。
岳筝开口道:“你知道这饺耳怎么来的吗?”
吃饱喝足的月无人又成了悠悠然然的样子,喝茶的动作也徐缓习习地让人赏心悦目。
“哦,还有什么说法不成?”他感兴趣地问道。
“当然了”,岳筝回道:“在一个与我们容成王朝相距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神医,张仲景。他学医时就抱着救死扶伤、拯危济困的抱负,与人治病,至于穷苦人家,常常是半点药费不收的。”
月无人喝茶的动作就那么定着。
岳筝似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道:“张大夫看到百姓生活困苦心内感触,有些穷苦人家在寒冷的冬天更是常常会冻烂耳朵。他发现就算是有上好的冻伤药,也免不了这些冻烂耳朵的情况。后来才明白,穷苦人家没什么东西吃,才会如此轻易遭受冻寒。”
“于是他便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把许多零碎的菜包在面皮里,下到开水中煮,如此一来只用很少的面,便可做成一大锅即可御寒又可挡饥的食物。后来的人为了纪念他,就把这种食物命名为饺耳。而且,每年冬天最冷的一天,都要吃饺耳。”
岳筝眼看着月无人由面色不佳到面含嘲讽再到毫不在意,一时间更加好奇他与张姓之人究竟有何仇怨。
见她停下了,月无人看她一眼,声音带起了那点寒凉:“怎么不编了?编不下去了?”
岳筝忙道:“我编这个东西有什么好处吗?而且你又哪里见过咱们王朝有这种吃食?”
月无人冷哼一声,岳筝才察觉这个人是生气了。
心情顿好,又道:“你知道吗?在张仲景死后,后人还尊他为医圣呢!”
瞎婆婆此时也道:“张大夫秉着一颗仁心,不愧为医圣啊。”
月无人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厨房,全身散发着我很生气的气息。
岳筝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问道:“儿子,解气了吧?”
小莫曲不太清楚为什么娘亲说那些话会让骗人叔叔生气,不过还是很高兴。
岳筝以为月无人会气极甩袖而去的,没想到她在厨房里收拾好大一会子出来一看,人还照样躺在院中的躺椅上。
他平躺着,眼睛半开半闭,一点儿也不在意天上耀眼的太阳。
岳筝一出来,他仍那么躺着,却道:“过来。”
岳筝不自觉地上前两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躺在明晃晃、暖洋洋的太阳下面的人,她竟感到他的身上有一种冷的流不动的伤悲。
意识到自己上前时,岳筝停了下来,问道:“你可是想好了,我有的不介意给你。”却忙加上一句:“却并不是怕你。”
月无人轻笑一声,突然侧过身来,拿手微撑了额头,问得无限风情:“那你是可怜我吗?”
岳筝一时无话。
月无人身侧握着扇子的手蓦然一动。岳筝只感觉腰上被缠了一道,再回过神来就半跪在了月无人的躺椅前。
他们的脸颊相距不到一指,他的眼睛直直地狠狠地盯住她的眼睛。
岳筝全身僵硬,只看到他的嘴唇微动,耳中收到他掩饰都不掩饰地冰冷声音:“张姓之人,能做到忘恩负义而不落井下石就已是极好的了。”
他微微笑了笑,却冷极了。
月无人再次躺倒椅上,岳筝才身上那种冷硬的感觉才缓缓退去。
她看着这个人,感到他眼中被一层层幕布阻隔的冰冷,突然开口道:“张敢?”
突然想起昨天那个女子的话,还有前世,蜜王张的风头被打下去的很快。
月无人微仰了脑袋,拿扇柄抬起她的下巴,笑赞了一句:“聪明!”
岳筝气愤地打开了他的扇子。
月无人无所谓地继续躺下,悠然而语:“我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姓张的,金川城里颇有权势的人求到门前,却被你给搅黄了。”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无足轻重。
但岳筝却明白,事情绝不像他的语气那么无足轻重。
却在下一瞬,岳筝惊疑地看着他,有些结巴道:“是你,你害得张玄。”
月无人笑道:“这你就冤枉我了,我不过等的心急,又恰好碰到了一个想滋事的人。所以便告诉她,毒尾蜂的毒,金川城乃至整个王朝,除我能医,没人可医。而我,又不会去医姓张的人家的。如此而已。”
岳筝心中微微颤抖,却并不是不能接受。像莫北轩那种连亲生子都能害的人都有,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不会有?
只是害怕这样的月无人,这样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告诉她!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
月无人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构不成威胁。”他也没想到,金川城里还藏着一个这么样的人。
会养蜂,会治病。
只是构不成威胁吗?
她可信,因为他觉得她会理解他的行为。
月无人又突然向前倾身,一把握住她的下巴,凑到她的耳边,像是蛊惑又像是故意:“岳娘子,看你一人生活,定是孤寂,不如帮我个忙。我姓月,你姓岳,你不觉得这正是天缘吗?”
岳筝气得双颊泛红,多久,多久没听到这种轻浮浪语了?
她气得抬手打他,却被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轻轻揉捏。
“月无人,你是不是有病啊?”她挣扎怒吼。
月无人却突然间觉得很好玩,他真的只是一时起意,谁想这女子竟一副他是登徒浪子,大受侮辱的模样。
他还觉得委屈!
“岳娘子,不过是想让你帮个忙,你发的什么火?”月无人依旧那个音调,脸上却更显风流妩媚。
岳筝一边挣,他就一边紧追。
突然间响起一阵暴怒的小声音,“你放开我娘亲。”
小莫曲像一头炸毛的小野兽,一下子爬上躺椅,也不管地方的下口就咬,呜咽不清地吼着:“坏人,坏人!”
月无人被怔住了,岳筝连忙退开一步,怕他伤了儿子,又忙上前把暴怒中的小家伙抱起来。
瞎婆婆也听到声响,拿了拐棍过来赶人。
月无人左躲右闪,向着岳筝喊道:“哎,岳娘子,不过开一个小玩笑。”
瞎婆婆骂道:“你还是个人吗,在别人家里就敢逞凶。就算能治得好一两个人,又有什么了不起。背后还不是被人骂,你家的老祖宗得知了,也得庆幸早死了!”
月无人冷了脸,也不再躲闪,“我不与老人计较,你最好也住口。”
小莫曲看着他,两眼还直冒火:“坏人,坏人!”
月无人看了眼已经红了眼眶的女人一眼,冷冷的脸下也出现一点愧疚。
这女人,怎么这么经不起玩笑?
他不用招手,别的女人就往他怀里钻。
月无人清了一下嗓子,整了整缺了一块的纱衫,看着岳筝道:“我要你帮忙,不过是希望你在金川开一家店,专门卖蜂蜜。就是客源,如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看着这老弱三人看着他都没有好脸色,便硬着头皮道:“岳娘子你考虑一下。”
瞎婆婆赶人道:“你这登徒子还不快滚,我们不用考虑,吃不上饭也不用你帮忙。”
月无人深深地看了眼那对抱在一起的母子,特别是那个一开始黏着他学射飞叶,如今对他怒目而视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
但他月无人什么时候错过?
冷哼一声,月无人便甩袖而去。
瞎婆婆上前问道:“筝娘,没事吧?”
岳筝摇了摇头,看了看怀中依旧愤怒的儿子,便对瞎婆婆道:“孩子吓住了,我进屋哄哄他。”
这,是他们母子的噩梦。
岳筝未婚有子,村里不知怎么风传她是与一个只知赌博的混子有染,才珠胎暗结。后来被莫家休离,回到岳家老屋之后。
那个混子有事没事就会缠过去,还口口声声说小莫曲是他的孩子。
岳筝不知这谣传从何而来,但她未婚有孕是事实。面对那人的纠缠,村里根本没有一个人帮她说一句话。
一次那人喝得半醉,闯到了她家,一进门就拉住她往床上拽。
那人以往也只是言语不干净,那次却半点不容情地要强行施暴。
她吓坏了,那个地狱般夜晚的记忆也清清楚楚地再次出现。
小莫曲也吓坏了,又喊又叫说家里来了坏人。
他那个时候不过三岁,又瘦又小,却扑在那人的身上咬了好几口。
直到岳筝摸到剪子抵在脖子上,血一下子就顺着脖子往下流。那人见到血,才吓醒了酒,咒骂着走了。
她当即瘫软,也不管伤口,只想就这么血流个干净,死了干净。
是儿子哭着爬到床上,给麻木的她在脖子了缠了一块粗麻布。
小家伙自那时起,看到邋遢的男人就总是全身紧绷,一副备战状态。
其实月无人刚才的行为,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恐慌,却让她回想到了以前。
而小家伙,真的被吓到了。
岳筝拍了拍气愤不已呜呜大哭的儿子,哄道:“他没有要怎么样娘亲,只是闹着玩呢。”
小莫曲却埋在她的怀中,也不说话。
岳筝担心不已。
小莫曲却突然抬头道:“让蜂儿去教训他!”
岳筝不禁大叹,怎么忘了蜂儿了?
可是那人的身手那么厉害,会不会是让蜂儿去冒险呢?这可不是榴花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村妇。
没等岳筝说,小莫曲已经道:“还是不要了,他会射叶子,蜂儿打不过他。”突然仰头看着岳筝道:“娘,我要弓箭,我要跟弓箭师傅学习,以后保护娘亲。”
岳筝不禁哽咽,搓了搓他的小脸儿道:“好的,娘的曲儿一定会成为一个神射手的。”
半下午的时候,一个壮汉踌躇着进了篱笆院儿。
自家主子是因为调戏人家女主人,被狼狈地赶了出去,他连回来要主子的躺椅都觉得不好意思。
而他家主子,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让他要些芙蓉花瓣和粽子回去。
主子啊,您的脸皮真有那么厚吗?
为什么不自己来?
月大,算我点儿背,猜拳输给你!
这名壮汉,月二,就在这么纠结的无颜面对的心情中进了篱笆院儿,向女主人开了口:“我们主子的躺椅忘这儿了,还有主子说您家的粽子不错,还有那芙蓉花瓣也不错。”
岳筝正按着记忆中的绣图,在粗纸上教着儿子画画。
这声音出现的突兀。
小莫曲看时上午来过的人,那个坏人家里的人,登时又是双目愤怒。
岳筝冷冷的,当做没听懂这人后两句话的意思,看了那碍眼的躺椅一眼,“哦,搬走吧。再晚点我们就劈了当柴烧了。”
壮汉呐呐的,可终究学不来他那主子轻松悠然的彰显厚脸皮的话。
苦着脸扛着躺椅便走。
岳筝看着八尺的大汉这么一副模样,心中也舒畅了些。
毕竟,月无人不是那个混子。
而她们,也不是以前的她们了。
可怜的月二,扛着椅子回去,又被主子训了一顿。
大半夜的主子发神经要吃粽子,月二猜拳又输,只好飞檐走壁摸进城内买粽子。
离城门最近的买粽子的老夫妻早已经关了店门睡觉了,月二只好放了钱在地上,捞了一串白天买剩下的粽子飞身而去。
回去后,又跟着主子打火煮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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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情节,西想了想,还是一下子更了吧!
谢谢liu870626、相离莫想忘、u1967s1994vc,三位的票票,再谢谢小月的鲜花。
我们学校运动会,放假三天,本来想狂写三天的,但是一直对着屏幕眼睛受不了,所以我一会儿就去睡觉,明天的明天再写。
发现大家都挺纠结小曲儿老爸的问题,所以陆将军出现那一章我才写的那么明显!其实应该让大家猜着玩儿的,嘿嘿!
还有谁手里有月票,就别客气地送给我吧!
看书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