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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无意地说出那句话后,四奶奶就没再张过嘴。
过了一会儿大夫人带着大奶奶出去布置宴席,太夫人叫了耳房的乳娘把宏哥儿、玉姐儿和秋姐儿都抱了进来,一时间屋里满是孩子的笑闹声,如此也就没人注意到四奶奶的不快。
认亲毕竟是喜庆的事,璧容又是主角,特意穿了一件大红缂丝百蝶穿花通袖袄,外罩盘花四合如意云肩,下面一条妃红色金海棠花纹月华裙,梳了随云髻,插了一支累丝镶三色宝石垂金流苏凤钗,一支点翠镶红玛瑙攒珠宝结,指甲盖大小的两颗红宝耳坠熠熠生辉,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肤白似雪。
太夫人见了点头赞道:“年纪轻轻的,就是穿这样亮丽的颜才好看。”又看坐在门口的沅娘,眉头微蹙,“沅娘啊,赶明儿你也跟你二嫂学学,别整天穿的跟个小老太太似的,难怪三天两头地生病。”
二夫人三夫人对这后半句话恍若没听见似的,只是夸璧容模样好又会打扮,又恭喜太夫人得了个贴心的孙媳妇。
璧容回头看了沅娘一眼,见她病弱拂柳般半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显得身体越发瘦弱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一样。她愣愣地看着花斛里盛开的茶梅,眼睛里透着与世隔绝的空洞。
像是感觉到了璧容的目光,沅娘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晚宴的时候,太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坐在了上桌,璧容几个媳妇还有云娘三个姑小姐坐在了下桌。璧容特意躲过了大奶奶的眼神邀请,坐在了四奶奶的身边,四奶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和她挽了胳膊。
趁着还没开席,璧容跟四奶奶闲聊了起来,“四弟妹,我看沅娘好像跟我年纪到差不多。”
四奶奶看了她一眼,显然是不知道她会提起这件事,半响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过了年就十八了,若是再这么病着可怎么是好啊。”
璧容想起她那苍白的脸来,蹙着眉头问道:“这是得了什么病啊,怎么还好不了了?”
“要是知道什么病就好了,整个朔州府的大夫都请遍了,只说是打娘胎里落下的虚症,可小时候沅娘比我们四爷还调皮,谁知道长大了身子到成这样了呢。”
很多大夫在诊不出病的时候,就会说是病人天生虚弱,可到底是哪里虚,却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午来,结果乱补了一通,反倒适得其反。
“四爷为了给沅娘治病,整天寻医问药,有一回婆婆嫌往家里乱领人,还把四爷好一通数落。偏偏我们都急的要命,她自己倒是一点不在意,整天闷在屋子里看书,弄得跟要考女状元似的。”四奶奶越说越生气,一半是对大夫人的不满,另一半则是对沅娘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璧容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四弟妹也没太过担心了,这病呀只要找到了根就好办了,我回去让二爷也帮着打听打听,忻州那边也有不少好大夫呢。”
四奶奶感激地点点头。
两人就这么着又说起了沅娘的婚事,璧容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四奶奶叹着气满面愁容,“哪里还敢那么多要求,只要家里清白,别太穷困,能好好照顾沅娘就是了。”
北方这边时兴女子十九岁不婚嫁的习俗,而且大多数的女子如果十七、八岁还没有嫁人,别人通常就会觉得这女子的身体或是命格上有什么问题。
过了年沅娘就十八岁了,意味着她如果今年不能嫁出去,就要等到二十岁了,提起这样的事,璧容就会对沅娘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她就是早前的自己。
“今年夏天那会儿沅娘的病好了一阵儿,我就跟她说了我娘家的一个表兄,两人差五岁正好不是,结果大嫂非说成亲是大事,得好好考虑,沅娘可是我们四爷的亲妹子,难道我还能害她不成!结果一拖二拖,拖到九月份沅娘又病了!”四奶奶绷着一张脸,显然在这事上对大奶奶很不满意,“当年那事也是,大……”
璧容正专心地听着,却见四奶奶突然闭了嘴,一转眼,瞅见大奶奶朝这边看过来,目光中夹杂着好奇、疑惑、谨慎,甚至还有些审视……
旁边的婆子喊了一声,一个个端着碟子的小丫鬟们鱼贯而入,大奶奶很快收回了目光,热情地张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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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三人一进门,璧容好笑地看着一脸亟不可待的夏堇道:“事情打听的怎么样了?”
“四姑小姐和三爷四爷都是杨姨娘所出,因为性子活泼从小就备受老爷宠爱,十二岁的时候大姑小姐做媒给定下了陈夫人娘家的侄子,可成亲的前一年,那公子突染急病去了。后来,四姑小姐就开始得了虚症,一病就是五六年,外头都说四姑小姐是被那公子克着了。”
不是说她克死了男方,而是男方反克了她。璧容原本还替沅娘感到可惜,可突然又觉得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病得恰到好处。
璧容见夏堇还憋着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问道:“还能有话让你忍着不说,看来还是件大事。”
夏堇困惑地道:“听说自从四姑小姐开始患病以后,杨姨娘为了给四姑小姐祈福信了佛,后来更是要吵着去寺庙里出嫁,还,还自己绞了头发,最后逼的老爷没办法,在家里给她建了个家庙。”
璧容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如果说这杨姨娘真心是想求佛祖保佑沅娘,大可以做个在家居士,为何非要做得如此极端,或者她真是看开了一切,一心向佛了?
“你这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事呀?说的我想不信都不行。”
“呵呵,夫人有所不知,我这几天都是和内院的粗使婆子们混在一起,她们这些人干了一辈子也不受主子待见,所以背地里常喜欢围在一块说各房主子的事,我只是每次给她们一人买包瓜子,她们就乐呵呵地任我打听。”
璧容赞赏地看了夏堇一眼,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这小妮子还挺会看人,知道什么人有什么用处。
“以后啊,我每月多给你一吊钱,没事就买点小零嘴喂喂她们,只是你自己也得留个心眼,别回来把自己套进去了还不知道。”璧容还是谨慎地嘱咐了她一句。
“我晓得,夫人放心吧。”
晚间,沈君佑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清冷,一摆手把夏堇和秋桐都遣了下去。
璧容只好亲自为他宽了衣,又斟了杯茶,见他蹙着眉头,端着茶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开口问他出了什么事,可转念一想,沈君佑好像平时总喜欢把事情憋在肚子里,于是强自忍住了心里的疑问,站起来铺床去了。
沈君佑看着璧容忙碌的身影,几次张嘴,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连着喝了三杯茶,心里越发的烦躁起来。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她和自己说说话,或者,是自己其实想和她说说话……
“容儿……”
璧容顿了顿,没有转身,自顾自地和他说起来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贞姐儿因为打碎了茶杯被大夫人训斥,宏哥儿晚上吃狮子头结果一不小心扎进了碗里……
沈君佑听她絮絮地说着话,心突然变得平静了下来,揽住她的腰坐到床上,“晚上吃饭的时候,三叔说起了这几年朔州的生意不好做,年底他对账发现三哥这一年居然少收了一万两银子……三叔就攒等着父亲让我回忻州时带着三弟一起,学学怎么做生意。”
璧容一边听着眉头也蹙了起来,“三叔他们不是已经分出去单过了吗?怎么还管起咱们家的事来了?”
“广庆大街上有几件铺子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祖父死的时候说了那几家铺子要父亲和两个叔叔一起干。”
璧容是心里可以理解沈君佑祖父的这种想法,老人家恐怕是怕有一天哪个儿子没了出息变卖了祖上的资产吧。如果三家一起干,即便有一天哪家没落了,其他两家也不会看着不管,何况有着这份资产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那父亲怎么说?”
“当着三弟的面,父亲怎么可能直接拒绝,尤其三弟听了还一副很愿意的样子。”
璧容听了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如果他们回去的时候真带着沈君律一起,那岂不是三房一家子都要跟过去?三爷在府里只是帮着收收账,管理庶务,可以说三房本身并没有任何谋生的资产,一向都是吃着公中,如果这一大家子跟过去了,不就意味着他们就得归沈君佑养活了!
如果换做是四房,璧容一犹豫兴许还真会同意,可对于三奶奶,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她并不是像表面上这般与世无争。
感受到了怀里人的紧张和沉思,沈君佑叹了口气,凑过去把她搂在了怀里,柔声道:“我跟你说这事可不是为了让你胡思乱想的。”
“可是,如果父亲真有这个打算呢?”
璧容抬起头看着他,黑暗中,他的脸有些晦暗不明,犹如她现在的心情,依着沈君佑的性子,如果他的父亲真的向他提出来,他会不会拒绝呢。
“父亲不会同意的。”沈君佑说的斩钉截铁。
璧容不由得一惊,对他的自信,也对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