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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 朝鲜风云:棋局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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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城景福宫,朝鲜国王李昑呆坐在上首,堂上绯衣官员们正吵成一团。

    “满清已失正朔,宗庙之祭不能再用满清年号!”

    “大清使臣就在慕华馆,贸改规制,我朝鲜就要大祸临头!”

    “那不过是年羹尧的使者!满清乾隆所遣使臣姿态极谦,只求我朝鲜不弃丙子之约,国书和燕行事一切照旧,其他一概不再过问!”

    “那已是去年的事!年羹尧为大清宁远大将军,他若在满清朝堂揽下朝鲜事,他的话就是大清的话!”

    领议政和左右议政带着司宪府、司谏院等数十位官员分作两方,相争不下。

    争什么呢?争今年的宗庙祭祀用什么年号。

    看起来是极小的一件事,却关联着一件决定朝鲜王国命运的大事,那就是现在朝鲜到底是不是可以跟满清调整一下关系了。

    去年《英清和平协定后》,满清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还要奉南面崛起的英华为叔国。到今年,南北态势更见稳固,朝鲜自然动了更张关系的念头。

    可一桩现实还沉甸甸地压着朝鲜王国,满清还领有北面,两国依旧接壤。当年满清立国,只领有关外时,就已有灭朝鲜之力,现在要收拾朝鲜还是绰绰有余。甚至都用不到乾隆皇帝出声,占据山东淮北的年羹尧,都有压迫朝鲜的实力。

    激进派没考虑那么多,就主张该是摆脱满清藩属国地位的时候了,保守派却认为不能因小失大,徒招祸患。

    宗庙祭文是不是继续用大清年号,就成为两派争论的焦点。

    后世被称为李朝的朝鲜王国,在壬辰倭乱之后。对大明存着浓烈的感激之心,视为有再造之恩的父母。明末皇太极领十二万大军逼降朝鲜。是为丙子之役。自那之后,朝鲜就去了大明年号,改用大清年号。

    但年号使用的地方相当多,外事国书、内政公文、典礼祭文、民人书记。这都要用上年号。朝鲜最初很抗拒大清年号,只在国书等范围用。其他场合用干支纪元。随着满清压力的加大,不得不渐渐扩展到各个方面,宗庙文庙等祭典必须用大清年号。甚至宫中册封一般命妇的竹册。也要用大清年号。

    今年是己酉年,宗庙祭典将近,激进派再无耐心,决定以此为突破口,推着朝鲜走上“**自主”之路。保守派则强调,乾隆皇帝的态度还是其次。年羹尧正愁找不到机会干政朝鲜,这可是授人以柄。要知道。年羹尧坐拥数万大军,随时都能跨海而来。

    王座上的李昑几度想要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想说的是:“我们该奉大英为正朔,有大英当靠山,满清算什么,年羹尧算什么……”

    可他不敢说,六年前他即位时,年轻气盛,说过一次,结果差点搞出“两班之乱”,丢了王位。为了证明自己只是被小人蛊惑,还不得不清理了身边的“亲英派”。

    朝鲜王国,也就是眼下的李朝,是靠李成桂篡夺王氏高丽王国而得的。扶立李成桂的武将勋贵以及持朱子理学治国的士子成为李朝的两根砥柱,三百多年下来,都积下了深厚根基,被称呼为“两班”。

    两班分为勋旧派和士子派,党争不止,但没有士子就无法治国,没有士子也无法应付满清,因此勋旧派渐渐士微。

    英华搞了十六明王祭天退位,圣道皇帝以民约接下法统,这在一定程度上争取到了朝鲜士子派的“同情”。当时英华虽然打败康熙大军,疆域还只有两广之地,朝鲜自然只能“同情”。

    可没想到,十年下来,风云变幻,英华崛起,把朝鲜的宗主国打成了侄国,这让一直袖手事外的朝鲜士子派颇为尴尬。

    尴尬归尴尬,朝鲜的士子派从未想过要跟英华主动接触,更没想过要奉英华为正朔。

    原因很简单,英华贬孔儒,兴杨朱,几如禽兽之国。

    这仅仅只是面上的大义,朝鲜士子派不愿搭上英华这条线的真正原因还在于利益。朝鲜一国的利益格局是谁主导?两班主导,由此一国大利在谁手里?两班阶级。以英华的国体来看,一旦朝鲜跟英华接轨,英华那套东西渗透进来,朝鲜的利益格局就要变化,两班阶级的特权和大利就要丢掉。

    所以,朝鲜士子派绝不承认英华继承了大明正朔。堂上争得利害,却只是争论对满清的态度,谁要讨论对英华的关系,就成了两派群起而攻的对象,即便是他们的大王。

    纠结的是,朝鲜士子内心深处视满清为夷狄,总想着要挣脱满清的束缚。而这一点,光靠朝鲜自己是做不到的。

    争吵的双方骨子里都是“自立派”,就想着等满清倒下后,朝鲜效仿大越国,自为中华。至于英华,势力都在南方嘛,虽然跟日本结了盟,也该是没那个本事跃马鸭绿江的。

    能从国王升级为皇帝,自是李昑所愿,可他很有自知之明。在华夏之前,朝鲜终究得“事大”。而且跟这帮士子不同,李昑很了解英华,不管是英华国民,还是那位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圣道皇帝,都不可能容忍朝鲜脱离华夏藩属地位。这英华,骨子里继承了明人的傲气,而其国力,恐怕已超昔日的大明。

    当然,李昑并不知道,自己跟英华还可能有另一层关联,李肆前世时空里,李昑的庙号是“英宗”,再改为“英祖”,朝鲜后人都称呼他为“英祖大王”。

    这一层关联也只是“可能”,在这个时空里,历史正朝着未知的方向滚滚而行。

    看着吵得脸红耳赤的臣子,李昑就感觉无比悲哀,他也算个有为之君,他可以借士子派施行仁政,广兴教化,但他没办法靠这帮人为朝鲜的未来认真打算。那意味着彻底丢开这帮人。

    李昑暗自哀叹:“就如圣道皇帝所说的那样,这一国的大义立不起来啊。”

    这场争吵最终还是没有结果。没有结果。就等于墨守旧规,保守派获胜。保守派领袖,领议政朴晟幸跟激进派领袖,左议政金泰来对视拂袖。再象征性地奏请李昑定夺。李昑能说什么呢,不管激进还是保守。都非他所愿,既如此,就别惹麻烦了。他认了朴晟幸的主张。

    回了寝殿。李昑怏怏不乐,太监领进来一个人后,心情才开始好转。

    “官本《权制论》!?皇帝亲述?太好了!”

    那人递上来厚厚一大摞报纸,还有本书,李昑粗粗翻了几页,两眼就迸发光彩。

    李昑还有一桩心思深深藏着。不为朝臣所知。

    他是圣道皇帝的崇拜者,这种情感一方面出自圣道皇帝那前无古人的功业。另一方面,则是折服于圣道皇帝的学识见解。

    “皇帝正在亲著《论法》一书,要兴今世法家,一旦书成,小人会马上进献给大王。”

    来人叫黄远,算是他的岳丈,李昑纳了他的女儿,封从四品淑媛。此人来自全罗道黄家,是勋旧派一系,但早已不涉朝政,就在外经营朝鲜到日本的海贸生意。

    就是靠着黄远,李昑才能得到英华的报纸书籍,也由此成为圣道皇帝的拥趸。可身为朝鲜国王,李昑也有着清醒的政治头脑,他没有通过私人途径跟圣道皇帝沟通,那意味着太多的变数,不是他这个循旧守成之君能承受的。

    “恨不能归于圣君羽翼……”

    李昑抒发着跟乾隆皇帝类似的感慨,今世法家……圣道皇帝好大的魄力。

    “有叫范四海的英华豪商,想求大王允他在国中开铜矿,大王您看……小人该怎么回他?”

    黄远就像是个标准的皇商,向李昑讨着利市。

    李昑皱眉道:“朝鲜从未允过外人入国开矿,更何况那范四海来自两班视为寇仇的英华。就算有你替他遮护身份,开矿之事都被京商湾商独占,怎能容你插手?”

    此时的朝鲜在某种程度上跟大明相像。以理学礼教治国,工商是贱业。结果工商跟士子派勾结,国府乃至李昑这个大王根本就无力管控。李昑也只能通过黄远这种人去分利,而王商的力量,跟独占了人参贸易的“松商”,独占了国内矿业流通的京商,独占了对日对清海贸的湾商,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李昑想打压这些商人,就会被朝堂以“不与民争利”的大盾挡回,更别提为英华商人入朝鲜保驾护航。

    黄远压低声音道:“那范四海说……如果大王不答应,他可约束不住他的兄弟。”

    李昑怒了:“他到底是商人还是海贼!?还敢威胁孤!?”

    黄远微微笑道:“大王,他威胁的可不是您……”

    李昑楞了片刻,眉头骤然舒展:“难道说……这范四海背后,是大皇帝陛下?”

    昔日藩属国都称呼大清皇帝为“大皇帝”,李昑对圣道皇帝满心敬仰,加之此事背景非常,下意识地就用上了这个尊称。

    而李昑这话,一下跨过了好几步,也只有懂得李昑心思的黄远才明白整个过程。

    英华商人入朝鲜,对谁最不利?当然是两班,尤其是士子派。如果范四海摆出强硬姿态,以海贼方式袭扰朝鲜海贸,李昑就有本钱将朝鲜和英华关系推上台面,跟士子派打擂台。

    朝鲜水师羸弱,无力解决海贼问题。而引满清水师帮忙,先不说士子派愿不愿意,满清还有水师么?那么另外一个选择是找年羹尧,此人居心叵测,谁都不想引狼入室。问题就只能回到原点,得找英华。而一旦找英华,双方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不容朝鲜再缩卵。

    这一招动作虽小,意义却无比重大,李昑下意识地就认为这范四海背后就是圣道皇帝。

    黄远摇头:“不好说,也许只是大皇帝的试探,甚至只是一招闲棋,但那范四海背后,确实是有枢密院和北洋舰队的影子。”

    李昑沉吟片刻,决然道:“机会不容错过,便是风影,孤也要捕捉!”

    他对黄远道:“你可让那范四海直接投书给道使,把这事捅开再说。”

    黄海海面,两艘斜桅纵帆海鲤舰拉出两道洁白浪迹,朝着北面疾驰而去。

    “哪来那么多麻烦事!?”

    舵台上,一个皮肤黝黑,肌肉精悍的青年神色颇为烦躁。

    “老白是岁数越大,胆子越小!咱们北洋舰队好歹也有二十来条战舰,一个营的伏波军,先向西吃了年羹尧的水师,再向北吃了朝鲜水师,有什么难的?”

    “年羹尧在山东才待了多久,能鼓捣出多少战船水手?至于朝鲜……它能比日本还硬气?说不定咱们一升战旗,他们就举国皆降了。”

    另一个中年人呸了一声,再一巴掌拍上青年后脑勺。

    “范小六!别他妈还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嘴脸!你现在是海军官兵!不是以前的海贼!”

    “年羹尧的水师是不足惧,可登莱两州被他撩拨起来,海贼跟渔民就没什么差别!咱们能灭了百条船的水师,可能绝了千条船的渔民么?”

    “还有那朝鲜,水师是不打紧,可一个营的伏波军能干什么?让那帮棒子叩几个响头,送一堆人参没问题,然后呢?没几个师的人马,能让朝鲜上上下下都服帖下来,跟安南那般恭顺?”

    中年人一顿洗刷,青年捂头苦脸道:“五叔,那咱们就只能跟狗似的,这么徒劳地扫着海道?”

    中年人正是北洋舰队分巡官罗五桂,如今他已是海军卫郎将,而那范小六,正是已服完苦役,入了海军,得了副尉衔的范六溪。

    “怎么叫徒劳?咱们也是在测试新船……邓大匠,再等等,有了敌情再测!”

    罗五桂训完范六溪,再低头凑到了一排铜管处,揭开标识着“后舱”的盖子,朝着管口使劲吼了一嗓子。片刻后,管子里幽幽传来“没问题”的回应。

    “去擦炮!”

    见范六溪还撅嘴不服,罗五桂把他赶开了。

    这是两条新船,海军虽被削了预算,但这新船却是将作监和佛山、吴淞制造局以及东莞机械局的预算,载着若干科研项目。

    “有敌情!”

    “是海贼!五条小船!”

    瞭望哨发出了警报,罗五桂两手一拍:“美味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