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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要再等多久才能离开呢?我的意思是活着,而不是被遮着白布或者被装进火葬场里的那黄色的裹尸袋里推出去。这个下场太惨了,围观的人看不清我的长相,甚至仅仅通过形体的轮廓都不一定能猜中我的性别。即便我会出现在人们的茶余饭后里,也是:“前段时间,有那么一个人,无缘无故的死了。”用不了多久,连我的朋友都不会记得我了。再久一些,他们会模糊了我的长相,歪着脑袋对着窗户想上半天也仍是不行。最后,只知道我存在过。对我印象像被打上了马赛克,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慢慢的扭曲了。
我幻想着陈洋突然看到街区熟悉的暖暖的灯光时候的样子:他应该会攥着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长长的深呼一口气,吐掉在医院里吸进去的所有恶心的味道,然后有些贪婪的吸着外边新鲜的空气。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啊,谁到了这个关头都不会形容得出,好过所有大厨几十年才摸索出来的拿手菜的味道。可空气怎么会有味道呢?它无色无味,到处都是。
我正沮丧的时候,看见陈洋又倒退着走了进来。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望。高兴的是终于有熟人跟我一起,失望的是奋进的驴说的法子根本不管用!
陈洋也发现他又回到了这里,他有些绝望了。他又尝试了一遍,还是不行。陈洋安慰自己是不是走路姿势不对呀。于是,他走着,蹲着,蹦着,爬着,滚着。所有的方法都尝试了,还是不行。每次停下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肋骨一样延伸到医院里的瘦长的水泥路。
陈洋使劲摇晃着铁门,又对着狠狠地踹了一脚。
铁门只哗啦的惨叫一声,就没了动静。它跟这家医院的院长一样,欣然接受着陈洋的发泄,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没有心。
陈洋一想到院长,觉得恶心。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他没有办法,只好回病房继续待着着等机会。
难道说,这个名额有问题吗?
陈洋走到我附近,我轻轻的转了转身,不想让陈洋看见我。他还是发觉了动静。他心里本来就烦躁,忍不住喊:“谁?!”
我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你不是在病房吗?怎么出来了?”陈洋瞪了我一眼,好像他走不出去跟我躲在暗处偷看他有关。
“上厕所。”
“房间里不是有吗?”
“跟你一样,觉得有味。”我又问他:“你找到厕所了吗?”
“没有。你找到了?”
“我也没有。”
陈洋是聪明人,他自然看出了我的用意。他本身也有私念,也不好戳穿。于是,他问:“现在还想上厕所吗?”
我摇摇头。
“正好,我也不想了,回去吧。”
陈洋走在前边,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身上沾了不少的灰尘,我很想上前帮他拍干净,顺便安慰他。可我没有,我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一前一后,速度一致。
医院外边的雨,似乎更大了。我抬头看,天还是一片灰茫茫的,不见月亮和星星。只有雨声。
这一夜,格外的长。我和陈洋各怀着对各自有利的鬼胎,但目的都是为了保全自己还算年轻也许还能有所作为的生命。
每一秒钟都像一个小时那么长。要好久,才能听到表盘咔嗒的走那么一小格的动静。就像垂危的病人,连心脏都懒得再多跳动一下那样,懒散,无力。
终于,天亮了,跟往常一样,医院也活了过来。隔壁病号,似乎一直未痊愈,天一亮就忍不住的哼哼。
我和陈洋,一夜都没合眼。说起来挺惭愧,虽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好歹也属于出生入死。可为了能逃走,俩人居然背地里争抢名额,而且各自都拆穿了对方的把戏,又都不去挑明。就一直憋着。我敢说,一旦有机会活着出去,这件事都是让我和陈洋不能再打交道的绊脚石。
要是,能活着出去,该多好。
我开始怀念在我住的楼下拐角处那个卖煎饼果子的山东女人,怀念超市门前常常塞给我传单的兼职小伙,甚至怀念假装残疾指着胸前的牌子让我为他捐钱的少年,等等。
对小惠不是怀念,是想念,因为她住进了我的心里。我随时都可以探望她。
陈洋又怀念些什么呢?
与小周一起的嗜血杀戮,还是跟她的相约厮守?小周已经住到他的心里了吗?
哦,我差点忘了。他是理性的人,他现在应该只会考虑活着跟出去。
一天没顾得上吃饭,我的肚子已经在严重的抗议这种非人道的行为了。
陈洋的肚子也叫,他看看我,终于开了口:“饿了吧?”
我点点头,说:“不想吃。”
“我也一样。”说完,他就又闭上了嘴巴。
“你说,会有人来吗?”我喃喃自语,又希望陈洋能够听到。
陈洋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我把它当做是对我的回答。那应该是说:“但愿如此。最好来两个人,这样就有了两个名额,咱一起走。”
这话是我臆测的,尤其是后半句,陈洋凭什么才会这么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才是重要的。有了出去的办法,谁有本事谁出去,不足为过。
走廊里一阵慌乱,打破了沉寂。担架床哗啦哗啦从一侧冲向另一侧,是有人病危?还是——来了新的病号?
陈洋跟我的想法一致,他已经抬起了半个屁股。他可能意识到这个细小的动作暴露了他的想法,他朝一边挪了挪,装作只是换了个坐姿。
我实话实说:“陈洋,你先走吧。你人脉广,出去找找人,想办法救我。最好能把这个鬼地方铲掉!”
陈洋看着我,揣测我的真实用意。
“我是说真的。”
陈洋说了句让我贴心的话:“不了,白天还长,很快就有其他病号进来。一起来的,也一起走吧。”但愿这是他的心里话。
也正是他的这一个举动,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