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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孤月高悬。
谢绫坐在池心的亭中,远望着静妃寝殿里透出来的模糊人影,在橙暖的光线下分辨不出谁是谁。
倏地,灯熄。光一灭,她的心也跟着一惊。她的眼中藏尽了这漆黑一片的空濛夜色,忽然有些难过自己想不起那些记忆。若能想起来,那时候他们是什么样子?无论如何,他总该是她一个人的,偏安一隅,虽然落拓了些,可那是多好的时光。
时过境迁,人不能再度拥有,已然很残忍,到头来竟连重温故梦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把手边的酒盅斟满,美酒入肚却权当宣泄。
她说那样的话,逼他去找静妃,不为旁人的威胁,也不为情势所胁迫,全为这才是冥冥之中的那个“正确”。她如今贪恋一夕偷欢,其实都只是在逆着命数走,这一次她只是想试试看,如果去走正确的那条路,她走不走得了,放不放得下。
她趴上夜里冰凉入骨的石桌,手中酒盅翻倒也不知,只是睁着睁着眼睛,眼泪就无声地淌落。她谢绫也会哭,回神时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间头一回这么苦。
这么苦这么苦,可都是自找的。
她迷迷糊糊地笑,又哭又笑,连耳边那串极轻的脚步声都未听闻。
一只手取过她手里的酒盅,那手上的温度甚是熟稔。
谢绫一下子清醒过来,酒劲上头,只知道撒泼,指着漆黑一片的宫室楼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的手指胡乱地指了一个方向,坚持道,“你不是该在那儿吗?”
她嘴上依旧顽固,眼底却还是雾蒙蒙的,映着莲池粼粼水光,竟十分委屈。苏昱心中原本有些恼,但见她如此,唯有无奈道:“明明是你的主意,现在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谢绫大脑有些转不过来,下意识地张口:“什么时候跟自己过不去了?我出这样的主意,不是该怪你么?”一派蛮不讲理的话说完,又抢过酒盅去倒酒,直往嘴里灌。
苏昱只能一遍一遍地抢过来:“又要怪我什么?”
“怪你有这么一群聪明伶俐又温柔可亲的小妾。”她眼神迷糊,口齿却清楚,落地如针似的,“我不讲道理,你就去找那些个温柔的。我脑子犯浑,你就去找那些个聪明的。要什么有什么,尽管去找你的小老婆们,何必在这里埋怨我?”
她今日确实任性得过了头,她万般埋怨都无妨,何必硬把他推去别处?可转念一想,因果轮回,会有今日之果,到底是他种下的因。
“我哪里会埋怨你?”苏昱握住她如水冰凉的手,她浑身没力气,软绵绵地挣不开,便撇过眼不看他,全然忘了白天是谁信誓旦旦把他推走。他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故作轻松地与她调笑:“我总怕你气我不能为你空置后宫,每次想起来你会生气,都担心得夜不能寐。如今果然是夜不能寐了。”
谢绫想喊一声“那你就不要管顾我啊”,理智却告诉她其实谁都身不由己。她想放弃了,无论是对太后,对静妃,对师父,对他对自己,只有她放弃了才是正确的那条路。但凡他有那么一点点松动,她都能割舍。可他连这一点点借口都没有给她。
若是真的天地良配,哪会有这些个纠缠?只有有缘无分的人不愿信命,顽执不愿割舍,才会闹得两个人都痛苦。
可他却没显露出一丝丝的痛苦来。
谢绫更加心烦意乱,挣出被他握着的手,冷冷别过脸,好像是在跟自己怄气似的:“你只知卖乖讨便宜,以为说几句甜言蜜语,便不须罚了么?”
她今夜这场别扭闹得不一般,总让人心里头有些异样的预感,好像稍一松手,她便会化成这水中一缕清波,江河湖海,汪洋间再也寻不着了。如今她愿意理会他,愿意罚他,便是好事。苏昱欣然答应她:“全当是我的错,你罚什么都好。”
谢绫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抱我回去。”
这哪里算是惩罚?苏昱以为她是醉得神志不清了,打横抱起她:“若是这个惩罚,罚一辈子也无妨。”
“哼,想得美。”谢绫一身酒气,扭头不理他。
苏昱把她抱回了寝殿,不敢放下她,静静等着她的吩咐。
谢绫像是清醒了似的,拿眼刀子剐了他一眼,只是嗓音依旧有些昏沉:“愣着做什么,再不睡就天亮了。”
她要他……陪她就寝?
谢绫用眼神指了指床榻,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放我上去呀。”
这是他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可真的唾手可得的时候,却觉得不真实,连动作表情都异乎寻常地木讷。谢绫和衣躺在他身侧:“你就这样入睡的吗?”
“嗯?”
“解开。”
他一愣,一粒粒扣子替她解开。白皙如藕的肩头近在眼前,让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谢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自己忽然一钻,钻进了他怀里,大被一盖,只露出她的半个头,倒是怀里的软玉温香掺着淡淡酒气,撩得人心猿意马。
“睡吧。”她像抱只大猫儿似的抱住他的腰,淡淡道。
苏昱算是明白了她的惩罚是什么。这样投怀送抱又吃不到嘴,实在令他又爱又恨。喷薄的欲念让他难以自持,可要是真动了她,就不是这么简单地罚一罚了。他呼吸吐纳,抑制住小腹上涌的燥热,连吐息都粗重了许多。她居然这样考验他,亏她能想出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谢绫在他怀里憋笑,憋得肩膀轻轻发颤。苏昱有苦难言,抱着她叹气:“这种惩罚不能多用。现在罚了我,当心以后守活寡。”
谢绫气恼地掐了他一把:“还敢油嘴滑舌。”
“不敢了不敢了。夫人要罚,为夫怎么敢有怨言?”他嘴上说得轻松,手心若有若无地触到她滑腻如脂的肌肤,软软糯糯像一块豆腐,被他握在掌心,让他又是深出一口气。他忍耐着,连嗓音都有些沙哑,“往后你再有什么要求,我得小心着点听。以免听了你的话,回头又要被你上刑。”
谢绫很不服气:“这也算是上刑么?你是没见识过东厂拷问犯人用的十大酷刑。”
“见识那些做什么?我是你的犯人,自然是由你上刑了……”话音未落,怀里的人轻轻一扭,他唇齿间又逸出“嘶”的一声,尾音都有些飘,“别动了。”
话音里竟有几丝细微的委屈可怜,听得谢绫都有些不忍心。她也不知这样子究竟能有多大效果,此刻看他实在忍得实在辛苦,探出半个头无辜地看着他紧蹙的修眉:“真这么难受?”
明知故问。
谢绫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怨毒,于是一脸温纯地向他笑笑:“要真这么难受,便下去吧?”
她生性喜放这种不能咬的鱼饵,给了甜头诱着,不咬是罚,咬了罚得更厉害。当她的犯人委实辛苦。苏昱自然不会中她的圈套,把她的腰箍紧了几分:“哪里舍得。”
谢绫嗔骂一声:“色中厉鬼!”
他暗自含笑:“那也得参详着,是谁让人化了厉鬼。”
方才提着酒劲一时冲动想出了这么个没皮没脸的惩罚,这会儿顺着他的话再回想,才觉得自己当真是没长矜持那根筋。谢绫脸皮难得薄一回,不再理会他,兀自枕着他的手臂睡了。他的怀中温暖,她又是微醺,不一会儿便安安稳稳地睡了,香甜得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才发现,苏昱一直没合眼,目光幽沉地看着她。
他到四五更天时困倦难当,可惜意识稍稍有所松动,像要进入梦乡,就又做了个香艳的绮梦。那些画面似真似幻地萦绕在他脑海里,让他不得不从梦中醒来,口干舌燥得再也没了睡意。手臂被她枕麻了,也不敢抽回来,便让她一直舒舒服服地熟睡着。
谢绫一觉醒来气也消了人也清醒了,看他眼圈青黑一脸倦色,总算良心发现有些心疼,伸出暖烘烘的手抚了抚他的脸:“真的一点都没睡?”
“……没。”他自然不会把做过的绮梦也交代出来。
昨夜真是酒壮人胆,闹得不像话。谢绫看他这憋闷的样子自己也心虚,唯恐自己发这么大一场酒疯惹恼了他,灵机一转,用温软的唇在他凉沁沁的脸上印了一下,趁他愣神翻身下床披上了外衫。
打了这么大一棒子就给这么小一颗枣子,苏昱用失望的眼神默默瞧着她。
谢绫被瞧得脸上发烧,耍起了无赖:“谁让你惹我生气,下回便没那么容易了!”
他浅浅地笑,眼眸里融尽了暖意,郑重地开口:“下不为例。太后那关已过去了,你入宫来,每日看着我好不好?”
谢绫的脸色骤然一僵,嘴唇无助地翕翕张张。
“嗯?”
良久,轻若蚊蝇的声儿才被挤出了喉咙:“我能不能……不入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为什么皇桑他吃不到嘴么?
因为……脖子以下不能描写哟TUT
我已经改邪归正当一个小清新作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