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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铎轻摇折扇,指了谢绫作下一轮的出题人。
谢绫恍然醒悟,未作犹豫,便道:“世间诸色皆成空,作一‘白’字,诸君意下如何?”
这一轮她自己出题,无需动笔,便如一场外人般观察着四人神色。环顾一周,视线堪堪落在苏昱,再未挪移。
她思绪未平,此刻看着他的目光便不由得深沉不少,他却正凝神落笔,恍然未觉。
她不是没有好好端详过他。但此刻灞水之上,画舫外满城风絮,岸边灯市上布了红彤彤的灯笼,一直挂上石桥,舟中烛光摇曳,天边皎皎明月投了一抹清光,映出那张垂眸作书的脸,却大不一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专注时目若疏星。明明神色寡淡,可是他在看她时,她总觉得那双眸子是明亮的,以至于连那眸子里映出的她自己的身影,都是明亮的。
如今只得她一人闲着手,思绪也闲了下来。谢绫回想起在将军府那一夜,月色也是这样的好,她在慌乱中初次见到这双眼睛。
那时,这双眼睛便让她隐隐约约地觉得熟悉。
熟悉的感觉并不确切,如今再回想起来,便更为飘渺朦胧,如真似幻。
她不敢再往下想。她明明作了定论,他所讲的故事定是他编出来的一派胡言,还布了这一个局来验证她的定论。可是在仔细端详他的时候,心中所想,却好像都是向着他的。
心里像有一个鬼影子,不停幻化出他的模样。
幸好没过多久,众人皆已停笔。谢绫笑着看向容铎:“他们管你叫才子,便从你开始罢。”
“不敢当。”容铎浅笑道。
自他上船那一刻,他嘴边便常带这一丝笑,像是画中人一般,被框定了神情不得更改似的。此刻宣纸展开,一句“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无功无过,一手书法却潇洒俊逸。
谢绫思忖道:“不知容公子家在何处,可是在北地?”
三人之中,唯有容铎身份成谜,突然被谢绫问起,脸上依旧是那副浅笑,不卑不亢:“在下并非来自北地,却也胜在北地。家乡常年飘雪,白草枯折,因此便想到了这一句。”
他不愿言明,谢绫也没再追究,再看刘子珏所写“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出自《荆轲歌》,又是豪情万里。
谢绫方才被他打趣,此刻也打趣道:“没想到刘公子不仅是酒中圣,志向也是气如白虹!”
刘子珏大笑,脸上泛起红晕,略是赧然道:“少年人当有长风破浪之志嘛!”说着便去揭徐天祺所写之书,甫一揭开,却啧啧感叹道,“没想到还真能撞上!”
刘子珏把徐天祺所写摊开给众人看,果不其然,也是一句“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容铎笑道:“你二人同来自江南,乃少年故友,自小便亲如兄弟,默契自然非旁人可比。”
徐天祺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倒托了子珏的福,这一杯可免去了。”
“欸欸欸,不可,不可!”刘子珏连忙拦住他,“怎可不喝?你我默契如此,当痛饮三杯,怎可免去?”
谢绫那一声“酒中圣”并非白叫,刘子珏初见时憨厚无心机,一沾酒便更是豪放率直,酒鬼一般的行径令人捧腹。
满座皆笑,连一直沉默寡言的苏昱都嗤然展了个笑,默默看着刘子珏与徐天祺互相推诿。
最后徐天祺实在架不住,端起酒杯三杯饮下,在一片叫好声中谦然道:“误交损友,便全当是为今日相聚助兴了罢!”
末了,便是苏昱那一张。
谢绫亲手取过他手中宣纸,在面前摊开。
上面只得七字,便是:白发多时故人少。
这七字看似简单,联系起她上一轮所书的“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忽而便有了深意。
席间人或有人惑然其中,或有人心如明镜,糊涂者有之,心如明镜者却也不约而同地装了糊涂,不再打趣。
那个熟悉的鬼影子又在她心中悄然升腾起来。谢绫囫囵吞枣似的将这一页揭过去,干脆利落地拿过他手中杯盏,轻车熟路地斟满酒,一饮而尽。
她将杯子放回他的面前,从头到尾却连一眼都没往他身上扫。
谢绫镇定了一番心思,才想起来自己的初衷,草草了结了这个游戏,忽而盈盈笑道:“听闻徐家祖上以鉴定字画闻名,徐公子对此可有研究?”
刘子珏拦在好友之前,竖起拇指:“谢姑娘好见识!天祺自幼浸淫此道,连一般人的笔迹,是不是同一个人写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哦?”谢绫顺着刘子珏的话,看向徐天祺,“可是真的?”
徐天祺拱了拱手,道:“略知一二。”
谢绫随手举起自己方才所书的诗词,再从桌上不起眼处取了张沉黄纸张,一齐递给了徐天祺:“那便请徐公子看看,这两副字,是否同一人所写?”
徐天祺一愕,倒也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入眼,那纸上竟是一副药方,两相对比之下,更是让他惊异不已:“这可是药方?没想到谢姑娘经商有道,竟也概通歧黄之术。”
谢绫身形一僵。身畔的苏昱目光更是深邃,没想到他偶然叫上船来的人,竟还有这一门本领,谢绫倒是见多识广。
谢绫不甘心地看着他,面色发沉:“徐公子可是看清楚了,真是同一人所写?”
“这……”徐天祺面露难色,沉吟良久,微微摇了摇头,“我也是幼时对此道有所爱好,偷学了几成功夫,多年不用,已有些生疏了。这两副字风骨相似,用笔习惯上却有细小处不尽相同,若是得谢姑娘的一幅字,由巧匠临摹下来,或也能达到如此境地。”
谢绫松了一口气:“徐公子有几成把握?”
“七成。在下不敢断言,若是谢姑娘有所需要,在下可拿去给家师一看。”
“不必了。”谢绫展颜笑道,“我也是临时起意,好奇徐公子这一手功夫,才拿来给徐公子鉴定。既然看不出来,便罢了。”
※※※
这场宴席一直到深夜才散。
刘子珏饮酒最多,到后来已不省人事,干脆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被容铎与徐天祺架了回去。
谢绫酒量好,早先替苏昱挡了不少酒,脸上也没浮现醉态,倒是后来经徐天祺释疑之后放开了手脚,畅饮开怀,比之刘子珏也只多不少。
等到席散,她与苏昱二人走上船头,被江风一吹,酒劲扩散开,她才觉得脑袋发沉,晕晕乎乎地走不稳当。
苏昱静静跟在她身后。
面前一弯新月,江水平波,岸边的人家早已熄了灯火,水中只融了淡淡月色,如一段白绸沉入墨中,粼粼泛光。谢绫脚步虚浮,纤瘦的背影轻轻一晃,像是要跌入江水中似的,让他心尖一跳。
他一步上前接住她,见她朱唇轻蠕,眼底迷蒙,便知她是贪杯过了度,轻声道:“还能走么?”
明知自己酒量深浅,却还不管不顾地替他挡杯。他一个男子,靠她一介女流挡杯,像什么话?可看她演小姐面首的戏码演上了瘾,他竟也不愿意拆穿她,由得她这样引人误会。
美人如花隔云端。如今美人在怀,他却觉得,他想亲近她的心思被她这一副无知无畏的容颜,隔开了何止一个云端。
谢绫不知是醉是醒,嘴里喃喃道:“能走,能走。”身子却瘫软在他怀里,借着他手臂的力量勉强站立着。
苏昱无奈地笑,只得抱着她上了岸。
秦骁备了马车在岸。苏昱把她抱上车,自己坐在她身边。刚一坐定,她像是醒转了似的,目光不知看在何处,嘴里却清晰地问他:“你说我曾是你夫人,是真还是假?”
苏昱顿了一瞬,定定看着她空茫的眼神,明知她此刻视线朦胧看不真切,他的目光却仍柔和得像是山中的晨雾,启唇道:“假的。”
“那故事呢?”
“编来骗你的。”
谢绫像是在梦中与人对话似的,得到个满意的答复,便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她的语气得意得很,一扭头又像是睡了过去,由着马车的惯性一倒,把脸埋在了他怀里。
她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撞上他胸膛,让他里里外外地,又钝又重地一痛。
过了许久,她才闷闷地问:“为什么要骗我哪?嗯?”
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原处。
她在四季居里问他为什么要接近她,那时他正在气头上,索性便想把实情都告诉她。只可惜这个故事,她不一定能听完,他也不一定有勇气讲完。何况,如今远远不是该告诉她的时候。
他想来想去,忽而一笑,低声答道:“因为我很想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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