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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呦呦第一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7号,她往门外挂着的褐色木牌上再凑近看了一眼:周宅。
穿白t恤、蓝色运动裤的少年自隔壁而来,身手矫健地往她身前不远处一跳,轻车熟路地自奶箱里拿出一个灌得满当当的玻璃瓶。
拇指往封口上一压,戳个洞,仰头咕嘟咕嘟喝几口,一抹沾着奶的唇边,又将玻璃瓶放回了奶箱。
路过她的时候摇头晃脑哼着不成调的几句词,满脸陶醉的大摇大摆走出去,甚至没腾出空来看一眼鹿呦呦。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房东周太探出一头缠着卷发筒的脑袋,乌溜溜的小眼睛往人脸上一扫:“鹿小姐?来得真早,快进来,快进来。”
她礼貌地将门开到最大,侧身让人先进来,自己换过一双拖鞋走出去,说:“房间在二楼,稍微等我下,我出去拿牛奶。”
不多会,她抓着半瓶鲜奶气呼呼地走进来,说:“不知道哪个讨债鬼偷喝过,也不怕舌头上长疔……肯定是隔壁老程家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周太女儿周小柔揉着眼睛走出来,从她手里一把抢过来瓶子:“别诬陷好人,奶是我喝的,关人程鸣什么事!”
周太去拧小柔脸:“刚刚看你还在呼呼大睡,你什么时候喝过的这杯奶,不会是在梦里吧?”
周小柔黑脸还了手,打在周太肩膀上:“我……我一早出去喝的行不行,刚刚那是回笼觉,回笼觉!”
鹿呦呦第二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68号,他用力甩门震掉了门牌上方的一颗螺钉后,她往门外挂着的绿色门牌上再仔细看了一眼:89。
程鸣人没走出两步,房子里已经传来粗鄙的骂声,紧接着有个提着酒瓶的男人撞开门,踉踉跄跄地追上来,说:“你回来,上学,上什么学!”
程鸣紧紧攥着什么的一只手被他拽过去。男人花了吃奶的力气来撬,撬不开,现找工具用手里抓着的酒瓶往下一敲。
拳头坚硬,硬不过半满的玻璃瓶,程鸣压着嘴角抿紧唇,满是细汗的脸上眉心锁死。
他一声不吭。
男人又敲了一下,震动顺着瓶壁连着手心都在颤,脖子撑不住他的一颗脑袋,左右扭动里他一头扎在儿子胸前。
酒气深浓,他仍旧重复:“上学,上什么学!”
抵抗再三,胜利在望,程鸣这时突然松开了手,将一小沓粉色的票子送到他面前——
没人取,下一秒,扎在他怀里的男人轰然倒下去,四脚朝天地躺地上。砸碎了玻璃瓶,白酒洒了一满地。
“我操!”
程鸣气得浑身抖起来,一脚踢了碎玻璃,两手抄去男人腋下,用力一提,将人麻袋似地一把扔进屋子里。
出来时,他手里抓着个破皮夹,将里面花花绿绿的票子全抽出来,塞进运动裤口袋里,又将皮夹扔进门。
临走前,他不忘用脚轻踹了一下横门后的老醉鬼。
越过隔壁时,遇见从出租车里拎行李的鹿呦呦,程鸣拿大拇指很潇洒地擦了两下鼻尖:“看什么看,多管闲事多吃屁!”
清冷冷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鹿呦呦拉着拉杆箱往前走。他闲得无聊地过来堵,她往左,他跟进,她目光笔直地看着他:“麻烦让一让。”
他哼哼几声侧过身,看她蚂蚁搬家地来回运东西,大声问:“之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租的小柔家房子?”
鹿呦呦没回答,他喋喋:“怎么不吭声,不爱说话?以后大家做邻居,要和睦相处的。租房子的事情谈好了?我们家也缺房客,比他们家要便宜,押一付三,免中介费,不骗外地人的。他们家人脾气不好,小柔她妈又是大喉咙,你想天天被打雷声吵醒?”
周宅门洞开,周太仍旧顶着一头卷发筒地钻出来,说:“鹿小姐,你来了,怎么不喊我来帮忙,这么热的天,你一个人搬?”
她越过鹿呦呦看到站在后面的程鸣,说:“小崽子,不好好上学还赖这干嘛,是不是在外面造我的谣,你看看我耳朵都红了!”
程鸣叉着两手哈哈笑,吊儿郎当道:“谁造你谣了,你耳朵红了也赖我,快回去问问是不是你们家老头搞的鬼,估计是房里太黑把你当猪头撮的。”
一只拖鞋飞出来:“反了,反了,小崽子有种你别跑,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程鸣身手矫健地躲过去,边跑边嘻嘻哈哈道:“我有没有种谁不知道?你们家倒是有人想要,可大爷我偏偏就不给。”
被动静惊动探出头的小柔又赶忙把头缩回去,腾地红了脸,周太一手推开她,说:“滚回你房间去。”
再回头来看鹿呦呦的时候又换上副比哭还难看的笑:“鹿小姐,你见笑了,小孩子说话是这样的,没轻又没重。隔壁那孩子没人管,自由散漫惯了,以后见到别理他,他觉得没意思就不会惹你了,过段日子也就见怪不怪了……说起来那孩子也是很可怜,妈早早跟人跑了,爸爸又是个酒鬼,一灌黄汤就发疯,有时候还打人,造孽啊……”
鹿呦呦揩了下淌到脖子上的汗,说:“是么。”
鹿呦呦第三次看到程鸣偷东西,是在东山街道元里巷口小店,蓝色洋河经典的招牌后很小的一行字:方珍超市。
只有一间店面的大小,却密密收纳四五排货架,空间逼仄狭小,一人行尚要侧身。
没有摄像头。
店主竖着pad看韩剧,妆容精致的女主角一声肝肠寸断的欧巴过后,她抽过张纸狠狠擤了下鼻涕。
程鸣在靠里一处,仍旧是一身白t恤,洗得干净整洁,还是掩不住领口袖口微微的泛黄。肥大的蓝色运动裤短了一截,膝盖和屁股都磨得雪亮。
他已经在一节货架前站了好一会儿,面前是一排包装各异的酒。动手之前,他再三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确实没有人在附近之后,他颤抖着将手伸出去——
鹿呦呦站在拐角挑奶片,视线随意一扫,瞥到十步以外大高个的男孩子,他是一脸的青涩未脱,热的一张脸通红,一瓶洋酒被攥到宽大的手掌,塞进口袋。
另一只手已经拿了另一瓶,塞进另一个口袋,他又快速看了一遍四周。
“请问……你要买什么吗?”
泪痕未干的店主挤到身后,装作毫不经意地打量陌生人,目光炯炯地往她篮子里看。
鹿呦呦微怔后回神,挡在店主面前,说:“哦,我要找找有没有橙子味,这边挂着的好像没有。”她随手拿过一板奶片朝人挥了挥。
店主四下一看,说:“那没有,我这儿只有原味的,日期都很新鲜,我不卖过期货的。”
鹿呦呦说:“那没办法了,我挺喜欢吃那味道的……麻烦下次老板娘进一点。”
店主说:“行啊,没问题。”
程鸣正从过道里挤出来,差点弄翻了堆在旁边的一堆矿泉水,他恶人先告状:“珍姐,你这东西摆得乱死了,不想做生意了?”
方珍直翻眼:“地方小啊,少爷,你什么时候出息啊,跟在你后面发财!”
程鸣歪嘴笑:“快了快了!来结账,赶着有事呢,别磨磨蹭蹭的!”
方珍说:“哪有你长腿快,买的是什么……二锅头啊,又给你爸来买酒,让他少喝点!价格你知道,搁柜台就行!”
方珍又回头来看鹿呦呦,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地方小,东西多,我找了拿给你。”
鹿呦呦看到方才缺了一处的货架已被填满,那两瓶洋酒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鹿呦呦回头朝店主浅笑:“不麻烦,我自己再看看吧。”
出来的时候天阴着,厚重的云层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雨,泥土的气味已经随同闷热的温度蔓延开来。
鹿呦呦提着一袋东西刚刚直入巷子,靠在一边砖墙上的男孩忽然直腰拦在她面前。
鹿呦呦停下脚步,看到他方才通红的一张脸已经转为苍白,大汗淋漓,嘴唇却在发抖。
他心虚,声音就更大:“你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