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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宁氏兄妹背着人盘算,那厢五皇子容景玹带着大宫女红依并两个小太监出了风华宫,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御花园。
这个号称一步一景的皇宫花园虽然年年都有翻新的奇花异草,可大体格局是不变的,这让多年不曾踏足的容景玹很有些怀念。绕过桃枝横生的芳菲园,踩过春溪上的莺语桥,再往前就到了万波湖。开阔的湖面让容景玹眼前一亮,竟有一舒胸中闷气之感。
湖畔柳枝新绿,嫩枝拂过岸边一座小亭,那曾是容景玹最喜爱之处,在刚当上太子那几年,时常驻足。或赏春柳,或观夏荷,斟茶饮酒,读诗做画,总能让他在诡秘莫测的宫庭争斗中得到片刻安宁。
“走吧,我们去坐坐。”
容景玹带着人走近,便看亭上题有“观风”二字,真真是半点没变。
随意挑个石凳坐下,也不理红依等人忙忙乎乎说要去找软垫茶盏的言语,只让人在亭外候着,独自思忖起来:
现在看来,皇后基本已经看中自己,再想让她改主意怕是不容易,她素来就是个很果断的人,看准了便不会轻易罢手,何况自己这边也没有能在她跟前说得上话的人。那么就只能从另一头打主意,给她再挑个更合适的人选,比如说……四皇子?其他几个皇子要不是母妃尚在,要不就是母家身份太贵重,皇后一家正在刀尖儿上踩着,肯定不会去担这个夺人子嗣的恶名。不过要是有人自愿把皇子送给她养呢?
容景玹越想越觉得有理,老四的生母昭妃早逝,母家寿康侯府近些年日渐势微,只有一个任礼部郎中的嫡长子撑场面,也是好多年没动过窝了。再升不上去,怕就只有老死在这个四品的位子上。倒是他们家有个小儿子长于经济,来往西胡边境倒卖些稀罕物事,生意做得不错,给侯府攒了些钱财。于是这寿康侯就打起了借势的主意,早早与皇后的母家宁国公府站在了一条船上,以自家的钱财,换取国公府的权势,两府人向来共进退。当年,也曾在助他夺嫡的时候出过些力。如今皇后家缺个儿子,寿康侯府有皇子但是想要再进一步又不够强势,以寿康侯府上下类似于商人逐利不择手段的家风,多半会把这当成一次好机会——自家皇子过继给皇后,便是有力的皇位竞争者,侯府日后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受益无穷。至于别的世家大族会不会嘲讽他们“卖子求荣”,容景玹觉得以前世所见寿康侯一家子的作风,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应该是不会在意太多。
只是寿康侯府不在意人言可畏,皇后却不可能不在意。并且皇后也不是傻子,要是把老四过继之后却不能心向宁国公府还把侯府当自己母家,这样的儿子还不如不要,皇后是不可能给他人做嫁衣的。所以无论怎么想,皇后都不可能把自己想要过继皇子的心思透给寿康侯知道,除非侯府的人自己得了信儿主动把老四献上去,皇后顾着两家的交情,又能得到一个全力相帮的助力,或许会动心要了老四去。那么,该怎么神鬼不知地把消息透出去呢……容景玹忽而一笑,站起身招手唤人:“红依,把那件披风给我穿上吧,风有些凉了。”
红依并两个小太监急忙上前,把雪白的披风裹在容景玹身上,说道:“主子身子才好,这回觉着风凉,不定是又被吹着了。等回去让他们煮碗姜汁来喝,去去寒气吧。”
“说得很是,不过我心里却是好过的。跟屋里闷了这些天,到这开阔地方坐一坐,只觉得人都舒展了。”
“那是主子本就心胸开阔,才能体会得到这样的意境。如奴婢这般俗人,可看不出这些来呢。”红依看这小皇子心情好,嘴巧地捧了一句,惹得容景玹微微低头抿着嘴笑起来,她便更是坐实了这个皇五子的好哄。到底还是个小孩儿的模样,又有谁会想到他的心里已经转过了多少道弯弯呢?
容景玹又指了湖对面隐约山影问:“那边云缙山下说是有一处园子,造了好些石像,你们可去过?”
两个小太监自是摇头,他们这种无品级的宫人哪有什么机会来御花园里逛。只有红依点头:“跟皇后娘娘去过一次。全是造的开国功臣们的像,个个都有真人高。”后又想着莫非这小皇子想要过去看看?那可实在太远了,便又说:“里面肃穆得很,大多造成了提刀弄剑的模样,老祖宗又定了不得嘻笑的规矩,大不如别的地方有趣。”
“是吗,我都没去过。听说跟着老祖宗平定西胡的王大将军也在里面,拿的还是胡人的弯刀?”
“这个奴婢可没注意过,那时候就只觉得这些刀啊剑啊的看上去很是威严,也没敢多瞧。”
“这样啊,听说那弯刀的样子很怪,不过挺好看。上回四皇兄还说他的小舅舅要从西胡回来了,会给他带一把那样的弯刀,用大江里一种长着尖牙利齿、锋利四爪的怪鱼的皮制成的鞘,上面饰以黄金、宝石,刀刃是用百煅精钢打造,吹毛断发。四皇兄可得意了,说是到手就拿来给我们开眼呢。”容景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看起来像是心情低落的样子:“四皇兄的舅舅对他可真好,那样的好东西也能给他送来,宫里别的兄弟想要摸一下怕是他也不肯的。”
红依站在容景玹身后,不以为意地弯弯嘴角,男孩子就是喜欢这些小刀小剑什么的,又算得上什么好东西?也值得堂堂皇子以这样的语气提起来。不过也好,越是先前不受宠的,日后才越会对娘娘感恩。娘娘也说要注意五皇子的喜好,要是一把小弯刀就能让他对娘娘更亲近几分,也是十分合算的事。
而后红依以湖边风冷为由劝容景玹回去,小孩许是逛够了,没说什么乖乖回了宫。红依安排好五皇子的周身事务,又见福全过来伺候,就放心地去了凤祥宫,皇后把她宣到西暖阁里。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谢娘娘。”
红依低头垂手在厅中站定,皇后倚在美人榻上轻声道:“这些日子在那边伺候,可有收获?”
“回娘娘,奴婢照看五殿下,发现他较为喜静,虽说是养病,可小半月不出房门他却也耐得住。不吵不闹,也不见和别宫皇子有多来往,只是别宫来个人问侯,他就照例回谢。今日出了门,也不过是去御花园走了走,在万波湖边小坐一会儿。平日并不经常向学,所言所问多是寻常。就是今日里提起了四殿下舅舅所送西胡弯刀,话语里有些艳羡之意。”
“哦,果然还是个孩子,总是在意那些个小玩意儿。不过不喜向学这一处可不大好。既然不是个闹腾的,日后多多督促想来会有好转。你看他平日可有什么狡捷聪敏之处?”
红依想了想,回道:“奴婢未见五殿下有这样的表现,只觉是个寻常孩子,对底下宫人的伺侯都是按部就班,没有多的吩咐,有时连言语都少。上回娘娘有意让人去那个叫福全的太监面前漏了些口风,五殿下也没有找奴婢多说什么。总觉得各方面都是平平的,不似别的皇子那般或气度过人或张扬快意,各有表现。”
“嗯……”
皇后沉思片刻,也不多说,挥退了红依,又想了一想,着人赏了把库里不知哪年进上来的西胡弯刀去风华宫。那东西小巧玲珑,不过成年人手掌长短,做得却精致华丽,金丝银钱、五彩宝石点缀着,端是好看。
容景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反复把玩,对皇后娘娘也是满口孺慕之情。红依自觉帮背后的主子拢住了这个小孩的心,很是得意。
就这样,时间不声不响划到了太后出殡的大日子。